段长川一只脚都落下去了,再站回去显得更奇怪,只得不情不愿地顺势后退。
白素看着少年明显避嫌地后退半步,之后又整个僵在原地,不由得在心里发笑:小朋友该不会又在心里同他自己较劲吧?
少年眉眼精致又矜贵,哪怕站在一片姹紫嫣红的女眷里,依旧耀人眼。
好看……
但不能吃。
长得还和自家那只一模一样。
白素内心:……
默默给自己掬一把同情的泪,而后十分克制地移了目光。
当然,本是个无意的动作,放到段长川眼里就完全变了味道。
#朕见她过来,刻意同其他女子保持距离,她!却把头转开了!#
#朕都没嫌弃她是个庶女冒牌货,她竟敢嫌弃朕!#
少年心底的火气一下就上来了,完全忘记了,自己所谓“保持距离”,在当时根本就是个不由自主的动作。
也丝毫没记起来,昨天晚上自己是怎么不留情面,把人赶到侧榻上的。
于是,白素朝少年和太后行礼过后,在两人例常的“免礼”回应后,收到了少年从鼻尖儿里挤出来的一声“哼”。
那声音小小的,大约是怕被人发现,只在两人一同转身时,响在她的右耳朵。
她下意识地往身侧看去,少年目不斜视,唇角绷成一条没有弧度的线。
还默默把背又挺了挺。
白素:……???
段长川和白素进屋之后,一群人各怀心思地寒暄了一阵就到了正午。
众人依着位置坐好:
首位正中央的位置,是段长川;两侧分别是太后和白素。
两侧、右一的方桌,坐了白氏夫妇。
所有人都坐满了,唯有左一的方桌,迟迟空着。
一直到午时将尽,摄政王段靖安才卡着开宴的当口闲庭信步地过来。
身后跟了一群伺候的人,进门后把大堂都要占满了。
粗粗看去,他带来的仆从,竟比身着黄衣的天家亲卫数量还多。
逼宫也就这阵仗了吧。
段长川在心里默默地想。
“陛下恕罪,臣来迟了。”
身着最高建制官服的人说着,朝着最正中的主位微微颔首,算是行礼。
这样的场面其实大家已经司空见惯。
摄政王把控朝政许久,起初还知道收敛,后来越发的放肆。近几年尤甚,早已不将皇家礼制放在眼里。
若是平时,段长川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争了也没用,反倒激化两人之间的矛盾。
尤其有一次,他前脚惹了这人,后脚就收到消息,说母后背地里同段靖安服低做小,单听侍从口头描述都能想出母后当时的姿态有多卑微……
他又气又觉得心疼,从那往后便将脾气收敛了,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同这人撕破脸。
可今日,看着已然坐了满堂的人,忽然就想同他计较起来。
于是,所有人都等着皇上那一句过场一样的“免礼”,却发现……等来等去,主位上的少年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已经有好奇的,开始趁人不注意,悄悄往上看。
而态度一向散漫的摄政王,也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悄悄抬了眼皮朝着首位看去。
太后忍不住抻抻段长川的衣袖。
小声叫他:“皇儿……”
段长川低头,看见落在衣袖上的手。
十多年过去,这双手纤瘦了许多,皮肤也变得松弛了……
那是他母亲的手。
忽得,从心底用上一股深深的疲惫……
有个声音在脑海当中萦绕着,说:果然又是这样,永远都是这样。
只要他一对摄政王刁难,母后定是第一个站出来解围的。
少年闭了闭眼,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算了。】
这次也算了吧……
反正也已经算了许多次。
少年做好心里建设,准备开口。
不过,到了喉咙的话都未来得及冲出,耳畔先响起一声轻蔑的嗤笑。
“既然都知道自己有罪了,那就跪着吧。”
他听见坐在身侧的女人说。
慵懒随意的语气,仿佛不是在和当今摄政王叫板,而是在打发不听话的侍从。
太后脸色微变,“啪”一声放下了茶盏,厉声道:“放肆。皇帝与哀家都还没说话,如何轮到你来插嘴?”
与方才唯唯诺诺的模样判若两人。
丞相夫人施茹烟,见势也跟着开口,说:“素素,不可无礼,还不快同陛下与太后娘娘告罪赔礼。”
二人合力,瞬间将矛头从摄政王转向了白素。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这位新后身上。
却发现,这位传闻中的庶女,非但没有丝毫怯懦,甚至给自己倒了一杯四平八稳的茶。
狭长的眸子,轻飘飘地睨了施茹烟一眼,说:“那抱歉,我没学过。而且……也没人教过我啊。”
段长川:???
其余所有人都:!!!
虽然大家都知道这就是事实,但是,但是!
这是可以说出来的吗?
段长川记起云邪今早说过的那句:皇后该不会是生活没了希望,干脆破罐子破摔,所以才性情大变吧?
先前他还嗤之以鼻……现在他信了,非常信。
但凡这世界还有个在意的人,都不能这么放飞自我。
呃,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就好像:段长川在和摄政王下棋,白家暗暗在桌底下传着小纸条。
三方激烈地博弈,白素上来就把棋盘给他掀了,还清清楚楚地把那俩人藏在桌底下的小纸条指给了所有人。
场面着实难看。
但……也是真的爽!
段长川刚才被堵到郁结的胸口,都松了。
两个字:畅快!
他早就想这么干了!
就在段长川愣神的当口,白氏一家已经吵得鸡飞狗跳。
施茹烟捂着胸口,拿着手帕指她:“你!你……!”
白丞相“啪”地一拍桌子,气到胡子都要吹起来:“不知规矩!还不快向你母亲道歉!”
白素:“道歉?难道不是她当中冲撞本宫,该给本宫道歉?你们既然说守礼,那本宫就和你们讲讲这个礼。白丞相,试问本宫与贵夫人,如今是谁的位份更高?她不是以前最爱论尊卑吗?总不能往日你尊我卑,你们同我论尊卑,等到我尊你卑了,开始讲情义。”
“你……!你这个不孝女!”
“啧,都说了,本宫同你不论情义。”
……
一场闹剧,太后整个愣住,皇帝暗戳戳看戏,竟然纵着他们你来我往了许久,都没人制止。
段长川好整以暇地喝茶,余光瞥见站在厅堂中央的人。
男人因为刚才行礼时只微微颔首,脖子一直低到现在,已经开始悄悄地动脖子了。
而且,屋内生了许多炭火,温度不低。段靖安匆匆地进来,身上一直披着毛皮大氅,这会鬓角都淌下好多汗。
段长川看摄政王每次想要说点什么,但每每有了动作又被白素那边的争吵声给堵回去,心里更畅快了。
他甚至怀疑白素是故意的,就卡着段靖安想说话的当口怼人。
等到白丞相被怼到哑口无言,白夫人气得脸都开始泛白,两人只剩下呼哧呼哧的喘气,摄政王也已经蔫的没了脾气。
段长川这才清清嗓子,端端好姿态,说:“开宴吧。”
顿时,所有人如蒙大赦。
就连向来都昂首挺胸的摄政王都难得没同他掰扯,匆匆说了声“臣谢陛下恩典”,后径直去了自己的桌位。
段长川心里高兴,连应付大家的敬酒都没往日那么难熬了。
看见白氏夫妇一顿饭食不下咽,他还刻意端了酒杯灌过去。
起先还维持着自己身为帝王的矜持,说的理由冠冕堂皇。
比如:“朕大婚,不能如平常男儿般尽礼,只好敬一杯酒聊表心意。”
到后来渐渐懒的敷衍,什么“皇后聪颖漂亮,都是丞相的功劳”、“先前只见过白相的次女,深觉艳绝天下,未想白家嫡女才是真真的妙人”之类,说出来连他自己都不信的话,说一句就朝白颜渊举一次杯。
每次还都要强调:“朕今日身体不好,太医叮嘱要少饮酒,此次便少喝些,白相也随意吧。”
最后一定要加上一句“酒少情义重”,表示自己的重视。
话到了这个分上,白颜渊只能次次都空杯。
喝到最后,眼神都涣散了。
他们喝得起劲,白素就漫不经心地边吃边观望着。
眼看白颜渊越来越不清醒,少年眸子却越来越亮。
不由在心里好笑:小狐狸憋着坏地想整人,连尾巴都懒得藏了。
正想着,少年忽得转头朝她看过来。
亮晶晶的眸子眨眨,漫出几分茫然。
“怎么了?”她问。
下一刻,胳膊握上一只温热的手,说:“你这个人,怎么吃饭都不知道坐好。”
白素:?
这是……又找茬?
正要看看小东西想怎么作妖,在身后的伺候的长乐忽然躬身过来。
而后附在段长川的耳边,小声说:“陛下,您已经饮了三杯,再喝要醉了,奴才将酒杯撤了吧。”
少年立刻坐直了身子,嘴唇矜持地抿了抿,说:“可以。”
然后,长袖往膝上一遮,不动了。
白素看看坐的端端正正的人,又看看忙碌着换杯盏的长乐……
终于耐不住疑惑,问出口:
“陛下每次只能喝三杯吗?”
小太监立刻恭谨地回应:“回娘娘,是的。陛下三杯刚刚好,喝第四杯便有些多了。”
话音落下,白素发现:身旁明黄的身影,忽然有一点僵住……?
作者有话要说:长乐:陛下四杯就醉了,三杯刚刚好
川川:不能被发现……我提前喝过一杯(悄咪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