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怀下颌一僵,抬眸将她的怯意尽收眼底。
她今天同样不施粉黛,乌锦的头发盘成了松垮的丸子,视线低落时,会露出一截修长雪凝的脖颈。
温年刚仰头喝完杯中的酒,恍惚一瞬间,听见他尾音拖长,缱绻蛊惑说:“不想以假乱真,难道是想弄假成真?”
温年吓得呛了下,喉腔火烫微涩。
封怀乌黑瞳仁一深,慢条斯理地说:“你这是想图谋什么?”
她疯狂摇头,一时间缄口结舌,词穷得说不上话。
封怀眼梢抬起,近乎挑衅似的语气:“也不是不能成全你……”
温年:“……?”他在大放什么厥词?
以他如今的身价,借她十万八千个胆子,她也不敢啊!
温年面上佯装沉着镇定,伸手去拿酒瓶倒酒:“上次是我好心办错了事,爆料的记者也确实是常年蹲我进组的,可网上煽风点火的言论绝对和我无关。”
生意场上的事她不了解,却知道以封念如今的名望,嫉恨对家只会多不会少。
这些年她见过太多汲汲营营的人,也听过数不清的阴谋论,凭空污蔑的、不知真假的,以致于第一反应就害怕他和别人一样,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她。
把话说完,温年稍低头,准备一饮而尽时,纤白的腕骨骤然被人攥住。
“你觉得我这样想你?” 封怀轻皱眉。
温年浓密的纤睫扑颤,她酒量不算好,一杯下肚,眼尾乃至两颊都浸上了胭脂红,像雨中摇曳盛开的白玫瑰蕊,仿佛一碰就会碎。
“我让你这样负责了吗?”
封怀语气一下变得不善,轻哂:“温年,这一套,在我这里没用。”
看他眉眼变得凌厉摄人,温年觉得自己赔罪不行,反倒把他惹火了。
她错开与他对视的目光,无措地咬着红唇,茶棕的眸微潮,在暖黄的吊灯下衔着流光。
“那你吃哪一套?” 温年借着酒胆问了一句。
男人温热掌心感受着她腕骨间跳动的脉搏,恍惚间想起从前她惹了祸,也是这副拧巴的样子。
“温年,”他松开后,蓦然笑了:“撒个娇试试?”说完,封怀自己也是一惊。
温年听得懵圈:“啊?”
撒娇?
再过几个月,她都二十五了,还她把当小朋友呢。
温年将手中的酒杯搁回餐桌上,封怀既然不喜欢这种赔罪方式,那她也没必要继续受罪。
只是,该有的道歉流程不能省的。
她正色,认认真真地说:“这件事你算受我连累,我知道给你带来了困扰,如果有必要,我可以当面向小婶婶解释。”
温年来的时候仔细想过了,封念的公关绝不会任由言论发酵,最多承认封怀恋情曝光。
他又不是流量明星,几篇言词得当的公关稿一发,应该不会造成过大的负面影响。
最大的问题在于他女朋友要是知道了,会不会和他闹得不愉快。
他沉默数秒,气得笑了:“小婶婶?你还挺能造谣的。”
“网上倒是有好几个借机碰瓷的?怎么,你要赔一个给我?”他语速偏慢,声音沉敛得听不出情绪。
温年刚刚翻看微博时,确实看到几位女星买通稿刷存在感,故意模糊众人视线,让大家以为她们是照片女主角,好借机蹭热度。
她原来还以为,里面真的有他对象。
一时间空中陷入静寂,似无声的对峙。
温年耷拉着脑袋,她今天出门就该翻黄历!
说什么都跟踩了他尾巴似的。
过了会,她忍不住咳了声缓解尴尬,嫣红的唇吱了句:“我去下洗手间。”
话甫落,她匆忙拉开椅子,搁置在椅子后的帆布包跟着被扯了出来。
“啪哒”一声。
包内的资料散落遍地。
温年今天算是知道了,什么叫诸事不顺。
她挫败地用掌心撑了下额头,正要躬身去捡,封怀已经先她一步将包和资料都捡了起来。
他垂睫,不经意瞥见上面部分字眼:“接了新剧?在左宁拍摄的?”
“不是。”温年下意识答。
反应三秒后又做补充:“也算是,没有参演,做幕后的工作。”
他视线落在开机日期上:“下周你也去?”
他问得认真,温年紧绷的神经松动后,有气无力回答:“嗯,打算跟组的。”
看她被吓得焉巴巴,怪不忍心的。
他低眸缱绻,将手中的东西递还:“逗你的,没跟你生气,微博上的事情我会处理的。”
他轻缓的语气,让原本不安的人呆滞了几秒。
温年抬起簇亮的眼,嘴边的谢字将落未落之际。
封怀掀起漆黑的眸:“不过呢,该你负责的部分,也别想赖掉。”
最后一个字尾音上挑,带着不能再明显的得意。
温年被噎了下:“……!”
——
餐厅的冷气开得很足,手心的掌纹盛过冰凉的水,温年的肩膀跟着瑟缩了下。
耳畔边反复盘旋封怀刚才的话,他未免太不按常理出牌了。
她费劲猜了半天,也没懂封怀究竟是生没生气。
她常年在剧组拍戏,人情世故不敢自诩游刃有余,却也称得上应对得当,怎么到他身上就吃瘪。
难道是年龄差距?从前也没觉得和他有代沟啊!
她抽出纸巾擦净了手,打算回包厢。
拐出洗手间,刚走到半路。
“温年——”不远处传来一声喊叫。
温年抬眼间,程一皓已经朝她迎了上来。
他似喝多了酒,脸颊通红,身上刺鼻的香水味掺杂着浓烈酒气:“你微信怎么把我拉黑了?”
温年蹙了下眉,有些不适地后退了一步。
程一皓是乐欢旗下的艺人,两人平时很少在公司遇见,但去年参演了同部剧,有几回导演临时加戏,温年没来得及上妆,素面朝天就去了拍摄现场。
自打那部剧拍完,程一皓就把她当成备胎预备役,有意无意地在她面前刷存在。
成年人的社交规则中,留有余地最要烂熟于心。
温年不愿双方闹得太不愉快,大部分时间都是敷衍了事,不做搭理。
“手滑点错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程一皓蓦地挡在她身前,情绪激动:“温年,我马上要进娱华了,高层资方答应了会力捧我。”
“你跟着我,背靠大树,总比在乐欢演喜剧,扮小丑赚得多,我知道你也喜欢我,我不会让你吃亏的。”
他上演深情戏码,话里话外隐晦的暗示,让温年觉得恶心烦躁。
她耐心殆尽,尽量忍住不悦的神色:“你喝多了,麻烦让开一下。”
温年冷淡厌恶的神情,震得程一皓胸腔阵阵暴怒。
她拨开身前的人,正要离开,手腕骤然被扯了回去。
程一皓酒意上涌,笑容发恶:“婊.子就别装清高了,你这张脸生来就该取悦男人的,不是缺钱吗?让玩几次,保证帮你找个好金主——”
温年脸色刷一下白了,一巴掌落下:“酒醒了吗?”
借着他发愣的空隙,她用力甩开他的手要往外跑。
程一皓反应过来后,使劲锢住她的肩膀,直接将她往冰凉的墙上按。
温年的背脊被重重砸在墙壁上。
走廊处摆着盏装饰的琉璃灯,她伸出手抓住,下一秒看见侧前方高处悬挂的摄像头,手上顿了两秒。
大脑快速计算间,一道挺拔的身影闯进她的视线。
“啪——”
一记巨大的拳击声落下,程一皓撞向墙角后,被撂倒在地。
封怀用了一只手,臂弯处还挂着西服外套,浑身上下都被一层阴翳笼罩着。
温年大脑骤然空白,从她的角度看过去,男人轮廓分明的侧庞紧绷着,像蛰伏着令人剔骨生寒的狠戾。
程一皓破口大骂:“你他妈谁啊!关你屁事。”
封怀抵着颧骨哼了一声,骇人的压迫感重重袭来。
程一皓在看清他的脸后噤住了声。
温年恐惧还没消褪,小腿肚发软,踉跄着退了一步。
封怀视线掠过她苍白的脸:“还愣着?过来。”
温年沁满汗珠的手心松开琉璃灯座,立刻挪步到他身边,快要走近时,封怀似嫌她走得慢,轻轻拽过她的手。
她猝然一惊,手上紧攥着他的白衬衫,仰起脸时,险些吻上他凸起的喉结。
心脏蓦然被什么叩响,像一记沉闷的春雷,由远及近,轰隆一声砸进心口。
那一刻,她明显感受到隐匿在记忆深处的某项神经,没来由的触动。
下一秒,宽大的西服罩在她身上,属于男人温烫清冽的气息将她包裹住。
温年被护在了他身后。
程一皓抹了下流血的嘴角,气急败坏:“我要告你蓄意伤人。”
“行啊。”封怀将一张名片丢到地上,嗓音冷得迫人:“我等着。”
搁下话,他搭着温年的肩离开。
封怀带着她先回包厢取了包,正好有服务员进来收拾,温年询问服务员要买单,却被告知已经付过了。
封怀站在包厢门口等她,有些漫不经心地往她这里方向瞥。
她赶紧拿着包出去。
出了餐馆,封怀领着她,往不远处停车的方向走去。
一路沉默,温年没忍住问了句:“小叔叔,不是我请你吃饭吗?”
封怀凝着她,散漫着和她掰扯:“这话不该我问你,你出去太久——”
他轻挑了下眉梢:“有逃单嫌疑。”
温年:“……”
她顺着他的话说下去:“所以你是怕我逃单,才出来找我的吗?”
“温年,”他嘴角小幅度地抽了下:“良心是个好东西。”
言下之意,我希望你有。
温年摸着自己的胸口,诚恳:“我有的,还挺痛。”
她侧眸,偷觑了他一眼,有些担忧:“刚刚那样,真的没关系吗?”
封怀板着张脸没回答。
夕阳浸没入晚霞,灿金色的余晖宛如披帛,攀舞上两人的肩臂,面容姣好的男女漫步在街边,不时引来注目。
白色宾利近在眼前,他忽然皱眉问:“他和你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