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天灾将至灾害和罪己诏

朱由校是从历史轨迹做出判断,朝鲜虽然易主,但依然会对大明恭顺。至于有多大力量牵制后金,那另当别论。

但孙承宗等人却是根据文化传承、历史传统等方面得出结论,李倧肯定会表示出亲明倾向,以得到大明的册封,证明他即位的合法性。

封建社会极为重视正统,不管你得位正不正,总得为自己找到合法的理由。

而只有大明承认并册封,李倧就甩掉了篡位反贼的帽子。

也就是说,原本合法在位的李珲在朝鲜王谱系上就只能称为光海君,李倧则成了正统的朝鲜国王仁祖。

毕自肃虽然严正刚烈,但还不算迂腐。

甚至于,他所提出的观望还有点狡滑。说白了,就是待价而沽,看李倧如何表现,大明又能从中获得多大的利益。

这与朱由校的想法有些不谋而合,尽管从朝鲜也榨不出太多的油水,朝鲜兵也是战五渣,但多少也能起到些作用。

难得大家的意见都一致,皇帝相当高兴,都进行了赏赐,还与众臣喝茶聊天,表示了亲近和信重。

在古代,这叫“坐而论道”,很高大上,很牛掰,要写进史书滴。

当然,这种高大上的茶话会,就不能胡侃瞎白话。都是文化人,都是领导,要谈也是国家大事。

“朕拟三年平辽。”朱由校终于说出了久藏心底的目标,目光殷切地环视臣子,“要实现这个目标,便要众卿竭心尽力,君臣一心。”

现在的形势,三年平辽就不是吹牛逼,而是大有可能了。但这话别人不好说,皇帝讲出来,又是在这种场合,就显得推心置腹,君臣和睦了。

孙承宗沉吟了一下,拱手道:“万岁既有此雄心,臣等敢不鞠躬尽瘁,竭忠报效。”

李起元等人也拱手表忠心,皇帝的倚重,他们的荣光。能听到皇帝说心里话的,全大明也就殿内这几人而已。

朱由校甚是欣慰,也把自己对军事、经济、吏治等方面的想法和计划说了一些。都是对口的官员,知道他的思想和计划,工作也好开展。

“朕如此急迫,也是不得己。”朱由校最后说到了一件大事,令众人不由得震惊不已。

“众卿想必都知道东汉末年、三国、西晋时的战乱连绵,还有唐末、五代、宋初的动荡。除了政治经济上的原因,还有不可忽视的问题乃是气候变化。气温剧降、灾害频繁,粮食大量减产,导致了战乱连绵和社会动荡。”

停顿了一下,朱由校继续说道:“朕让徐光启等人研究、搜集过元、明两朝的灾害记录,总的趋势是越来越频繁。只洪武年间到现在,有记录的灾害便有一千余次,比元朝增加了一倍有余。”

这不是朱由校随口胡说,而是数据使然。从后世的气象研究结论中,小冰河期在中国有过数次,殷商末期的不算,明末清初的已是第四次。

而从严格意义上讲,从元朝到清末都属于小冰河期,崇祯年间则是高峰期。

前三次小冰河期,中国人口锐减超过五分之四。第四次则锐减了一半,功劳则要算到土豆、玉米和红薯头上。

朱由校担心的便是灾害高峰这十几二十多年,灾荒是战乱的催化剂,也是社会动荡的根本原因。

就算在三年之内消灭了建奴,但北方游牧民族在灾荒的逼迫下,一样会南下掠夺以求活命。

而在小冰河期的高峰,大明政府能安抚赈济上亿子民,已是非常吃力,哪还有多余的物资安抚北方民族?

况且,光是推广红薯种植,并不足以渡过灾荒。提前储粮备荒也在实施,但只朱由校一人重视,显然是不够的。

进行大规模的基础设施建设,道路、水利、桥梁等等,需要巨大的投入,也需要群策群力;储粮备荒的力度也要大大加强,各级政府必须重视,当成紧要的任务来完成。

这些就是朱由校要向众人讲出来的原因所在,一边平辽剿乱,一边还要为渡过大灾荒加紧准备。

凭当时的生产力和科技水平,基本上全是人力劳动。要干成这么多、这么大的工程,三四年时间都很仓促,未必能够完成。

第一个感到震惊和头大的便是户部尚书李起元,这刚刚才够支应战争,皇帝又提出更大的花费,哪来的钱呢?

“万岁。”李起元拱手说道:“这些措施和花费十分巨大,且是数年投入,财政肯定支撑不住。”

“万一——”李起元犹豫了一下,还是对大灾害之说表示了委婉的怀疑,“若是将投入分为十数年,财政压力或许有所减轻。”

十数年可来不及了!

朱由校苦笑一下,说道:“朕知户部的为难,李卿也不必忧虑,今年财政计划照旧,不会有大的变动。资金问题,朕来想办法解决。”

“今日与众卿商量此事,一是共同谋划,二是提起重视。”朱由校沉声说道:“纵是能在三年内灭了建奴,可西虏呢,灾害一起,战乱或不可避免,一定要提前准备,方保无虞。”

孙承宗面有忧色,但却对其他人偷偷使了眼色,仗着他年岁大、资格老,又是帝师的身份,压下了众人的疑虑发言。

“万岁英明,未雨绸缪正是解决大灾害的良策。”孙承宗拱手说道:“微臣等回去便进行商议,拟定章程上呈御览。”

朱由校面露笑意,轻轻颌首,觉得甚是满意。

待众臣起身告退,朱由校坐在殿内,心情还是不错。觉得今天和亲信臣子交交底,真是很有效果呢!

该去看看小奶猫了,真是很好的心理治愈剂,萌得可爱,萌得心情更轻松。

朱由校刚伸着懒腰从御座上起来,便有宫人来禀告,兵部尚书孙承宗在外候见。

咦?不是刚觐见完吗,难道又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情了?

朱由校有些疑惑,重新坐回去,召孙承宗入殿。

孙承宗进来后施礼如仪,还得到了赐座的待遇。

这个就不是绣墩了,而是朱由校设计打造的靠背椅,只有两位老师和徐光启有资格坐。

孙承宗再次谢恩,才恭谨地坐下。

“孙师有何要事禀奏?”朱由校挥手命宫人奉茶,微笑着开口问道。

孙承宗犹豫了一下,拱手委婉地说道:“万岁自登基以来,励精图治,勇于革新。外挫东虏,内压夷乱,又恤民减赋,加俸安官。论英明,足以与唐太宗比肩。”

是嘛,我原来这么厉害,都赶上李二啦?

朱由校眨巴眨巴眼睛,不免有些得意,可转而一想,又觉得不对,这不太象孙师的风格呀?

见皇帝脸上一喜,很快又敛容注目,孙承宗心中欣慰。皇帝已是青年,成熟稳重多了。

看着皇帝的脸色,孙承宗试探着问道:“万岁可知贞观二年,山东河南一带大旱,遭致旱、蝗并至,百姓民不聊生……”

朱由校一拍大腿,说道:“知道,朕知道。李二生吃蝗虫嘛!”

顿了一下,皇帝笑道:“孙师高见。等闹蝗灾的时候,就来个全民吃蝗。其实,蝗虫还是很有营养的,用油炸了,吃起来才香呢!”

孙承宗本来捋着胡须挺高兴,这学生教的挺好,记得挺清楚。可吃到后面,手一抖,差点揪下几根胡须来。

有些哭笑不得地抚了下额头,孙老师说道:“万岁,唐太宗除了吃蝗,还下了罪己诏,把这些灾害归结为自己施政不当。”

自然灾害?施政不当?不是因为有人议论是李二杀兄屠弟逼父退位,才惹得天灾示警,被逼无奈才吃的蝗虫嘛?

天灾示警,罪己诏?!

朱由校眸光一闪,有些明白孙承宗去而复返,说话又委婉的原因了。

在中国古代,把气候异常和自然灾害常归咎于君主失德,并不稀奇。历朝历代的皇帝因此下罪己诏,也不鲜见。

当然,有些皇帝纯粹是做做样子,或者借机作秀。

比如李二陛下,就曾经下过这样的罪己诏“若使年谷丰稔,天下乂安,移灾朕身,以存万国,是所愿也,甘心无吝。”

只要风调雨顺让百姓有饭吃,上天就是把所有灾难都降在朕身上,也无怨无悔。

听起来是不是很感动,这样体恤百姓、爱护百姓的皇帝,难道不是明君,难道不是无私而伟大?

嗯,扯远了。

令朱由校警醒的可不是这些,而是把天灾和施政联系起来,可能对他造成的影响。

施政不当?朱由校肯定不承认,他正带着大明重新振作呢!

改统更张?那更不可能。朱由校推动的改革刚刚开始,还没有向纵深推进发展呢!

所以,他怎么会下罪己诏,会给自己的改革振兴之路增加阻碍?

特么的,天灾跟皇帝有个屁的关系?自然现象啊,还能赖到朕的头上?这,这应该算是碰瓷儿吧?

朱由校挺郁闷,沉着脸陷入思索,半晌无言。

孙承宗苦笑了一下,也不好出言安慰,只能静等着皇帝想出结果。

在他看来,皇帝对一些文官是不够客气,有些手段也搬不上台面儿。但从结果看,朝政向好,战局稳定,很多老百姓也得到了实惠。

要说皇帝施政不当,应该是那些利益被损害者的抱怨和攻击;生员、士绅、官商、勋贵,这些人难保不借天灾生事,通过煽惑百姓来达到他们的目的。

朱由校沉思良久,想到了办法。虽然还不成熟完善,但他已不是太过担心。

“孙师,朕明白了。”朱由校坐直了身子,笑了笑,说道:“若无他事,孙师可先行退下。朕,已有主张。”

孙承宗心下稍安,起身告退。

若皇帝真有办法,自然是好;没有办法呢,他和几位亲信大臣也会冥思苦想,为万岁分忧。

待到孙承宗告退而出,朱由校又思索了半晌,才命宫人去召倪文焕来见。

起身向殿外走去,朱由校还做着扩胸运动,刚刚的郁闷已经散去大半,要去看可爱又萌萌的小猫咪了。

…………………

朱由校是想等毛文龙、苟真怀传来朝鲜的进一步消息,再在朝堂上进行讨论,以便最后决定。

但他没想到在登州的袁老师呈上的奏疏,直接把这件事捅到了朝堂上,掀起了一场大争论。

说起来也不意外,在一个根深蒂固的纲常伦理国家,袁可立自然也禀持着这样的普世价值。

在他看来,朝鲜擅自发动政变废除一个合法且与明有交的君主,绝对是一件忤逆不道的大事,是不能接受的。

“李珲袭爵外藩已十五年,于兹矣,倧即系亲派,则该国之臣也。君臣既有定分,冠履岂容倒置。即珲果不道,亦宜听大妃具奏,待中国更置。奚至以臣篡君,以侄废伯,李倧之心不但无珲,且无中国,所当声罪致讨,以振王纲。”

袁老师的观点鲜明,政变是非法的,是违背纲常伦理的,“即珲果不道”也应该“待中国更置”,他甚至主张派兵“声罪致讨”。

所谓的“声罪致讨”,就是派明军入朝,再把李珲扶持起来当国王。

因为不是占领朝鲜,袁可立也不认为朝鲜人会臣服李倧,并与天朝上国的官兵作战。所以,把李珲再送上王位,或许并不需要兴师动众。

即便如此,朱由校也不同意袁老师的判断,更不同意贸然采取行动,打乱针对建奴的军事计划。

李珲是个骑墙派,虽不敢仇明亲金,但对东江军的帮助也很有限;如果李倧能够接受他想出的条件,便能对后金形成更大的威胁。

只从利益上讲,承认李倧的合法性,也是朱由校的选择。至于什么程序合法,什么篡逆,睁一眼闭一眼又有何妨?

拿着袁老师的奏疏,朱由校思之再三,没有留中不发,或是用密奏形式先做通袁老师的思想工作,而是选择了在朝堂上进行廷议。

必须让朝鲜方面知道明廷对于承认和册封是有不同意见的,让他们进行争取辩解,做出承诺,并接受明廷的条件。

如果轻而易举地得到承认册封,李倧不会珍惜,也不会卖力,怎能成为四方布置的关键一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