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贯钱,十贯钱!”
因院子很小,傅婉很快就被小门童带到了书房,远远的,她就听到了八哥的叫声。
书房内整洁明亮,陈设简单,入内就隔绝了室外的躁阳和闷热,唯有声声地蝉鸣伴进了八哥的叫声里。门童向江时韫一揖,江时韫示意他下去。
这日,他一身莲青色的长衫,发丝用一根系带松松的半束在脑后,修长的指节拈住一根香墨正在研磨,金边叆叇,清冷疏离的模样活像从画中走出来的人。
傅婉回头看了眼小门童,正在奇怪这小门童为什么不说话。
“肖来他有口疾。”江时韫看出了傅婉的疑惑,替她解惑。
“这么小的孩子……”傅婉叹息。
“捡来他的时候他才四岁,在冬天,跟狗在抢食。”江时韫收回目光。
傅婉嫌恶地痛恨道:“他的娘亲真狠心,就这么丢下了自己的亲生儿子。”
“世道所迫,生活所逼,或许她本不会如此。一个有口疾的孩子,我本也不想救他。”他忽地抬首,眼中的冷漠不加遮掩。
“可你最终还是救了他。”傅婉强调。
“孤单无依,又从小教养,还不会说话,这样才是最忠诚的,因而我救他回报高。”
顿时哑然,面前这个人还是那个生性凉薄的反派,难得出手救人也只是为了一己私利。
她险些就把他当作寻常朋友了,真是千万不该,也许他本来就没有寻常人的真善与怜悯心。
思绪回笼,傅婉看向了桌上的鸟笼。
眼见鸟笼里的八哥被养的羽毛油量,它还穿了件红色的小衣服,很是精神。
她借机转移话题:“果真衣食无忧呢!这小衣服还跟我穿的一个色。”
李侪道:“是嘞,这小衣服还是找城中最好的绣娘绣的。”
江时韫看向傅婉,姑娘又穿回了男装,一身红色锦衣,祥云暗纹,给她穿很是精神。
“为何今日不穿裙装?”江时韫蓦然问道。
傅婉错愕了一下,没反应过来他竟问了她的衣着,遂不假思索道:“宫宴那天穿女装是因为要请圣上赐婚,我总不能继续男人打扮吧,今个儿穿什么裙装?”
江时韫不再看她,垂眸继续研墨,手上也更加用力。
“付将军和苏家的亲事已是板上钉钉,有苏家助付将军在朝上帮忙周旋——你我之间的盟约倒显得有些可笑了。”
听到自己和江时韫的同盟面对信任危机,傅婉连忙开口:“怎么会,我对那苏攸宁早已没感觉了,眼下不过是父母之命,我装晕也是不想嫁给他。”
他没有继续开口,似是在沉思。
傅婉这便想着拿乳茶来讨好,她举起了提着的水壶:“这是我给江大人做的珍珠乳茶,还可以分些给李侍卫。”
李侪这就上来接过。
难道这就是付将军上次做的一锅黑糊糊的东西?
傅婉见他好奇,遂道:“李侍卫饲鸟有功,可以尝尝这乳茶。”
李侪摆摆手退到了一旁:“我怎么敢碰将军给公子的好意。”
傅婉也不强求,这才开始准备试探起正事,她单刀直入:“江大人,昨天晚上在我离开后宴上可有发生些什么没有?”
李侪眼睛滴溜溜转,他们在她晕倒后他们就跟着一道离席了,不可能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江时韫却淡然开口:“并无发生什么。”
傅婉背对着江时韫,拿鸟食逗喂着八哥:“就没有小娘子小郎君有聊天打趣吗?没有吗?”
“没有。”江时韫坚定道。
“那江公子和令妹关系如何?”
“自是手足关系。”他不改面色。
“只是妹妹吗?”傅婉仍在追问。
“你想问什么直说。”
傅婉喂食的时候一不小心被八哥啄了一下,她吃痛地缩回了手,这也叫她清醒了些。对,她不能如此心急,会打草惊蛇的。
“先前听别人说江大人跟令妹关系很好,宫宴那日也见过令妹,只觉得江小姐秀气可人,倒也想认识一下。”
江时韫偏了一下头,好整以暇地看了她一眼:“怎么,付将军对苏家公子无意,倒是喜欢美人。”
“倒也不是这么说,漂亮姑娘谁不喜欢?”傅婉答的不假思索,她眨了眨眼,总觉得这日的江时韫出口的话总是带着刺,“那苏家与我们家交好,与他来往也是无可避免的嘛,您老提他做甚。”
想到原著里江时韫是个十足的妹控,傅婉这便想着狗腿地恭维一下,遂粲然一笑道:“何论她是你妹妹,我喜欢你自然就爱屋及乌咯!”
江时韫没料到傅婉会这么说,乌沉的墨眸中有一丝怔松,正在题字的手写歪了一笔,而后却故作镇定道:“你这话是何意?”
傅婉这便以为对方是会错了意,之前也有听闻他之前被临阳郡主的追求弄的不堪其扰的事,更生怕他生出抵触心理,这就赶忙摆手:“非也非也,此喜欢是对至交的喜欢!不是男女之间的,江大人可不要觉得我同京中的那些小娘子一样,我把你当兄弟的!”
江时韫撂笔,嘴角勾起的弧度变成了自嘲,他竟还会以为这喜欢是什么别的含义……
心中莫名生出一股被戏弄的不快,他信步来到傅婉面前,亦如傅婉昨晚挑衅苏时韫地模样,他启唇道:“三年前付将军也是这么说的,大人可还记得?在伯爵府郡老夫人的寿宴上,您说要同我称兄道弟。”
傅婉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压迫,一步步后退,最后腰抵在桌沿,碰倒了笔架,发出了细碎的声响。
“……那是自然,江大……人……英俊潇洒,……自然,让人忍不住结交!”
江时韫仍是没有停脚,最后微微俯身蹙眉道:“是吗?”
“可三年前的寿宴你我只是有过一面之缘,并未说过一句话。”他一顿,声音变得犀利而冰冷,可面上又亦如往常那般自持有礼,话语间每一字都像是经过反复斟酌,隐含质疑,“你不是付南书,说,你到底是谁?”
“我……我、我就是付南书,至于你说的,许是我记错了。”傅婉仍在矢口否认,偏头躲避江时韫的视线。
江时韫没移开身子,单手撑在桌上,像极了狡猾的狐狸,看起来危险而迷人:“如若付将军不肯坦诚,那我们之间的盟约,或许也可重新考虑。”
“况且,你已知我软肋,而我却不了解你分毫,此于我不公。”
软肋?难道指的是江时韫畏黑一事……傅婉大脑飞速运转,以江时韫的脾气,若是有人捏了他的把柄,势必会被他杀了的,既然如此,还不如向他坦诚。
“那……江大人可信玄学?”
“玄学?”江时韫收回胳膊,负手而立,示意她往下说。
傅婉点点头:“就比如我,是夺舍到付南书身上的,我不是付南书,也姓‘傅’,但读音相同字不同,我叫‘傅婉’,你看巧不巧,就连付南书的乳名都是我的名字。”
她指尖沾了茶水,一把抽过江时韫的手,在他的掌心写下自己的名字,不同于普通女子细腻莹润的指尖,她的指尖微凉而粗糙,如小猫一样挠在了江时韫的手心。
“你可有听过夺舍的说法?也许……就是我这样。”
将时韫不置可否。
傅婉盯着江时韫的眼睛,开口道:“你可信我?”
“难予置评,我不信厌胜之术。”
傅婉颓然道:“看吧,我说了你也不信。”
“那你我之间的盟约可还作数?”傅婉接着追问。
“作数,为何不作数?”江时韫说完,突然凑近傅婉,傅婉被吓到倏地闭上了眼,可他只是伸手从傅婉的肩头绕过,拿起了他先前一直写的册子,将它放在了傅婉的手上。
“这是何物?”傅婉抬头问江时韫。
江时韫朝傅婉抬了抬下巴:“自己看看。”
傅婉翻开,看到了册子里面用苍劲有力字将太子的罪责如数家珍,包括先前谋划行刺自己的一责。
“这……”傅婉抬头,看向江时韫,眼神清澈明亮。
“你我既已成同盟,那这便是我的诚意,如若太子想请圣上赐婚,那付将军便可以此先将他一军。”
他虽不信这傅婉的诚意是几何,他宁愿信这付南书是换了个人也不愿信劳什子夺舍的说法,但他终归还是要借她的手替燕子晋除掉前路的障碍。
“先前我怀疑太子谋划刺杀也是为此,如若你一死他大可把责任推给霁王,而自己也自然而然得到了兵权,来个一石二鸟,虽然霁王一直有在守拙,但这些年,没少暗地里拉扯势力,这些动作太子不会看不见。”
傅婉没想到白切黑竟会对她坦诚至此,心里多少有点小得意,这样她就可以名正言顺站在燕子晋身边了,有了白切黑的信任,那么接下来男女主走完剧情就越发简单了,走完围猎的剧情点,那么就是倒卖军械案。
此案被女主与燕子晋联手查明,最后助燕子晋拿下了沧溟军的掌兵之权,此于剧情推动非常重要。
又想到来时她就是坐在装有军械的箱笼里被江时韫抬走,说明他已经在着手去查了。
可如今付南书仍在,怕是燕子晋并不会主动碰这件事,那就只能由她提出,刚好借江时韫之手把这剧情过掉。
傅婉主动出击:“其实我有另外一事想问江大人。”
“何事?”
“就是在济州一役中,朝中不派援军,军资缺漏,在苦苦支撑的那半个月,我们沧溟军只能掘鼠煮草,终是从围城敌人手中搜缴出军资,才勉强胜仗,当真是两败俱伤。此事我不宜主动出面,希望江大人与霁王殿下能助我一臂之力。”
没想傅婉竟会主动提起,他此前一直都以为樊楼的初遇正是付南书在彻查军资案,也不知眼前的姑娘到底是装傻充愣还是真的不明所以。
她本以为她刻意接近他就是想套曲线索……可如今她反倒堂而皇之来问,几番思忖完,他挑了挑眉:“此事已有眉目,等时机一到,我便会亲自去一趟江南,届时便会明白这一切究竟是谁的手笔。”
傅婉连连点头,和江时韫共事,总是给她了一种无比叫人踏实安心的感觉。
“付将军,女为悦己者容,苏攸宁非悦你之人。”
傅婉没料到对方冷不丁来这么一句,她怔怔地点了点头,罢了,大佬说什么就是什么,谁让她抱人家大腿呢。
……
李侪送傅婉离开后,回到房间发现江时韫正在喝傅婉送给江时韫的珍珠乳茶。
李侪挠头:“公子,这东西真的能喝吗?”
“味似醴酪而非醴酪,因它有茶的醇,在我看来好比玉液琼浆——千金难买。”江时韫故作高深道。
李侪瞪大了眼睛,表示怀疑:“真有这么好喝?”
李侪遂拿起另一壶尝了一口,果真十分美味,入口醇香绵密,奶的香浓和茶的涩口醇厚很好的结合,仅仅一口便让李侪露出了陶醉的表情。
只不过千金难买倒是吹过头了。
江时韫见到,狠狠地敲了李侪的手背,将水袋一把夺过:“我叫你喝了没有?何况这还是你说不要的。”
李侪撇着嘴,还是他家主子高明,就让他真以为这东西难喝了,好一个人私吞。
“大人,您现在是认真和付南书同盟吗,您真把她当作至交了?还是……逞凶?”
江时韫执起小镊子给旁边不住叫唤的八哥夹了条肥虫,“她明显对我也是有所图谋,否则她今日不会主动提起这件事,我与她不过互惠互利罢了,除此之外不会有别的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