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九章好处
国丧期间,朝廷明令禁止的民间一切婚嫁宴乐之事。
外阜或许还好些,京畿确实无人敢轻狂造次。
是以自宋太后崩逝起至今,京中各处茶肆酒楼生意全都惨淡的厉害,似戏楼那样的地方更是直接上板歇业开不了张。
云逸楼家大业大有底子撑着,每天还会照常开门,虽然少有客至,不过各家府邸偶尔会到云逸楼来叫上一桌子菜送至家中,这样总不算是有违朝廷禁令的。
王氏本来以为赵盈即便肯见她,也至多是把她叫到司隶院去,又或者为着如今赵盈在朝中正帮着赵清说话,肯给她三分薄面,会亲自登安王府的门来跟她谈这件事。
但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赵盈敢这么明目张胆把她请到云逸楼,送到安王府的请贴上都是堂而皇之写明是宴请。
王氏刚拿到请帖的时候是心生退意的。
这要是让人抓个正着可怎么了得?
她并不是不知道。
早前赵清被宋子安带人抓走,她几次三番往来宫里,莫说冯皇后,就是昭宁帝,其实都是恼了她的。
只不过她是女眷,又是晚辈,看在是为夫情急的份儿上,帝后才不跟她计较而已。
终究她还是有所收敛,知道分寸,清宁殿外跪过两趟就不敢再去,更没有仗着王氏出身,王妃身份,闹到刑部大堂上去。
而之后在外奔走,往来朝中重臣府邸,她既没有背过人,昭宁帝肯定全都知晓。
赵清现如今的罪名,谋逆或是结党,许哪一个,原本就是昭宁帝一念之间。
她的种种行为,都更像是坐实了赵清结党营私的罪名。
没人跟她计较,没人来追究她的不安分,那是懒得搭理她,连赵清都没想好究竟怎么处置,怎么会来跟她一个女眷计较罪名问题。
然而赴了赵盈今日这个宴,给人拿住,便是把柄,万一昭宁帝起了性,要追究前事,便正好借此发挥。
但她到底还是去了
王氏没敢大摇大摆乘安王府的马车到云逸楼去赴赵盈之请,只叫人拿一顶极不起眼的青灰小轿抬了她过去。
等落轿下来,云逸楼里的小二早迎候在门口。
王氏见此情状皱了下眉头,然后就看见不远处专属于赵盈的那乘白玉顶的马车。
赵盈是特意招摇过市的!
司隶院里的马车有很多,赵盈出行大多都坐司隶院属的马车,是以司丽令身份在京中行走,而非永嘉公主的身份。
但是这乘马车不同,王氏知道。
这是赵盈十一岁生辰那年,昭宁帝予她的尊贵,普天之下能以羊脂白玉为顶,玛瑙玉石做缀,一架马车所耗便不下于万金之数的,也只此一架,只赵盈一人耳。
这马车别说是在京中,就是出了京城往外阜,再没见识的,也晓得那是永嘉公主赵盈之物。
王氏咬了咬后槽牙,寒着脸问小二:“永嘉来了有多久?”
小二不知她因何突然黑了脸,只越发陪着小心,侧身把路让开,将人请进门,才回她前头问的话:“公主来了有小半个时辰,茶都换过一壶了,特意吩咐小的在门口迎一迎王妃,王妃您往三楼请。”
王氏闻言就更知赵盈今天不会那么轻易松口就答应帮她了。
请贴上越好的时辰就是现在,她并没有来迟,甚至特意早出门了一刻,就是怕赵盈先到,反倒要叫赵盈等她。
诚如她自己所说,既然是有求于人,也该有个求人的态度。
然而赵盈却提前小半个时辰就在云逸楼里等着她把她那架马车堂而皇之的停于云逸楼外。
那不是满京城去告诉人家,赵永嘉今日在云逸楼请人吃饭,甚是隆重吗?
若非隆重,她怎会取那架白玉马车来用。
赵盈是有心算计她,更为试探。
王氏直到进雅间的门,脸色都不好看,虽然没有刚进云逸楼时候那么黑,但还是能看得出她的不快的。
挥春和书夏二人蹲身见礼,一抬头见她那样的神情,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这是来求人的?
她们瞧着倒像是来吃人的一般。
两个丫头掖着手退回到赵盈身边去,对王氏不咸不淡,连多看一眼都再没有。
王氏当然也不会去跟两个丫头计较,她是赵盈的皇嫂,也不必与赵盈见什么礼。
反而是赵盈该同她行个平礼才是周全礼数。
然则赵盈端坐太师椅上,连上桌的意思都没有,更别说起身了。
王氏拢了下眉心,越发觉得今日乃是一场鸿门宴。
而且
赵盈明知道她因何事来求,国丧期间非要用上宴请这样的字眼也就罢了,带上宋乐仪算什么意思?
她们可以是无话不谈的好姊妹,她跟宋乐仪可八竿子都打不着。
凭宋乐仪的出身门第,要不是因为有个好姑母,到她跟前来提鞋都是不配的!
王氏黑着半张脸往赵盈对面坐过去,目不转睛盯着她:“现而今国丧期间,到外头来以宴请这样的名义吃一顿饭,本就已经很是不妥,你怎么还取用白玉马车,做这样的排场呢?
我方才下轿,一眼瞧见你的马车,甚至都不晓得该不该进门来见你了。”
赵盈看她黑透了脸色,也不生气,反而笑出声:“父皇既赐给我,我何时取用,也要跟皇嫂打个招呼不成吗?
那架马车宽敞,表姐喜欢,所以今儿就用了这乘车子,倒无关什么排场不排场的,是皇嫂想多了。”
她分明不是这个意思!赵盈也不过揣着明白装糊涂,不与她言明罢了。
王氏捏了捏自己指尖,做深呼吸,缓了两口气:“永嘉,你知道我今天是为什么而来的。”
她眼眸低垂,才没有了刚进门时的戾气和显而易见的不满。
宋乐仪看着王氏直皱眉头。
这种人是真够不讨喜的。
变脸给谁看呢?
要不是元元有自己的打算,她也不想坏了元元的大事,方才王氏黑着脸进门,她就已经叫人把王氏给赶出去了!
哪里学来这样的臭毛病。
昔日姚玉明到元元面前说话,都算不上有求于元元,都还是客客气气。
安王府眼见落魄,王氏还敢如此不知收敛的行事,真是好有意思,也不知从前在闺中做女孩儿时,该是何等的嚣张跋扈,那太原府一众贵女们,又是怎样受她的气来着。
宋乐仪从来也不是什么仪规容整的闺中典范,要放在平日里,王氏这样的行径做派,她早大口啐到王氏脸上去了。
偏生赵盈不以为意,似根本没将王氏神色放在眼中一般,满脸的漠不关心,一面点着扶手发出阵阵闷响,一面才叫了声皇嫂:“云逸楼菜色都不错,也有太原府的招牌菜,这楼里生意之所以好,就是因为后厨上的师傅手艺高,天下各州府名菜都会做上一两样,又有拿手的好菜,这才撑得起云逸楼的名号。
我从前未与皇嫂亲近过,也不知皇嫂爱吃什么菜,就吩咐他们把太原府的名菜多做上两道来。
皇嫂自去岁入京跟安王兄完婚后,就跟着王兄远走凉州,应该是怀念太原府中一切旧事的吧?”
她顾左右而言他,只字不提有关王氏所求和离一事。
宋乐仪也侧目看她,不知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王氏嘴角几番抽动,话到嘴边,又咽下去。
赵盈摆明是故意的,倒不是为了给她下马威,但实在叫人捉摸不透她心中所想。
人家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王氏索性也冷了下来。
“说起这个倒也还好,凉州虽非繁华富庶的好去处,但民风淳朴,风土人情也都不错。”王氏抬起头,笑靥如花,“我出身这样的人家,从小便知将来是在家中留不住的,便不是嫁皇室亲王,也是要寻了门当户对的去处,横竖都是要远嫁的。
只是当日赐婚旨意来得突然,倒确实不适应过一阵。
不过皇恩浩荡,父皇亲为我和王爷赐婚,也是高看我,是恩典。”
她还是那个滴水不漏的王氏嫡女,言行举止绝无半分疏漏之处。
宋乐仪不动声色撇了撇嘴。
赵盈是能真切感受到宋乐仪对王氏的不喜欢的。
其实她也没多带在脸上表现出来,只是人周身都有一种气场。
从王氏进门,宋乐仪的气场就全变了。
王氏同她不亲近故而不知晓,但赵盈察觉得到。
她偶尔眼风斜扫过去,也能瞧见宋乐仪一些细微的表情变化。
于是无奈摇了下头,转而吩咐挥春与书夏:“楼里今儿没备云片糕和马蹄糕,你们两个去胡记买了来,云兮也一块儿跟着去吧,多买点回来,表姐说这两日不想回家住,晚些时候一并带回司隶院,免得后半晌表姐想吃,还要吩咐人现去买。”
这屋里伺候的原也就她们几个贴身服侍的大丫头而已。
王氏闻言隐约明白赵盈用意,诶的一声,接了赵盈的话来:“去年入京成婚时王爷给我买过一回胡记的糖霜玫瑰糕和藕粉桂花奶酪,自去了凉州后我寻了不知多少家糕点铺子,都没有那样的味道。
这次回京是为奔丧,后来又出了那样的事,我一直也没有心思去买什么糕点吃,这会儿听你说起胡记,反而嘴馋了。”
她笑吟吟的,也不叫挥春她们替她买回来,反而吩咐身边大丫头,叫跟着一块儿去:“你再看着买几样,晚些时咱们也一并带回家去。”
这是有意要把人支走,丫头们心下清楚,个个蹲身做礼,听了吩咐办事,踩着细碎的步子就朝门口方向步去,等出了门,反手带上房门,把屋中一切声音给隔绝开来。
王氏也算聪明。
赵盈敢把人全都支走,不留一个在门口把风的,这云逸楼别说她是常来常往,恐怕底下当差的小二都晓得替她把风守着,知道她是有要紧的事情要商谈,绝对不会让任何不相干的人靠近赵盈的雅间。
话没挑明,王氏人却放松下来。
赵盈见状,也不再跟她绕弯子:“皇嫂想与皇兄和离,既然找上我,是看得起我,无论怎么样,到父皇面前替皇嫂回个话,劝说两句,都不算什么要紧事,哪怕是哪天入清宁殿见父皇回朝中事,捎带手也就替皇嫂回了。
皇嫂是铁了心想和离,真求到我跟前来,无非想让我想想法子周全,既能把皇嫂摘干净,又一定能叫你与皇兄和离,是这个意思吧?”
王氏径直点头,也不藏着掖着:“所以永嘉今天乘白玉马车而来,请贴上又写明宴请二字,是觉得我如此做不大地道,真的故意为之了?
这样说或许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很难让人不这么想。”
赵盈笑而不语,半晌揭过这话茬根本就不理,反而重新捡起前头的话:“我并不瞒着皇嫂,法子我的确有,两全其美,还能让你顺利和离。”
王氏眼底一亮,面露喜色:“果真?”
赵盈再点头:“只是我帮皇嫂这么大的忙,费心筹谋,皇嫂能给我什么好处呢?”
宋乐仪又皱了下眉头。
她把利益纠葛这样轻描淡写的说出口,的确是很没有人情味的。
每每见赵盈如此,她总免不了心疼。
好好的一个姑娘家,硬是叫内廷磋磨成了如今这样。
她早就说过,那座宫城不是什么好去处,凡是被困在其中的人,都不会有什么好结局。
从前姑母是这样,后来的刘氏孔氏,甚至是现如今的孙氏,全都是这样。
赵盈也只是比这些人稍稍幸运一些,能抽身出来,但尽管如此,还不是成了眼下这幅人不人鬼不鬼,每日只知阴谋算计,活在鬼蜮幻境之中。
宋乐仪抿唇,又给赵盈添了半盏茶,往她面前推一推茶盏,低声催她:“吃口茶,润润嗓。”
王氏才扫量宋乐仪一眼。
她像是局外人,冷眼旁观。
到底干什么来的?
赵盈那里已经执盏吃茶,王氏便知她是真的极看重宋乐仪这个表姐。
与人商议正事时,有人从旁打断,说的是不相干的话,也丝毫不生气的。
王氏深吸口气:“永嘉想要什么好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