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玉面貔貅

第九十八章玉面貔貅

说到底还是为着刘荣的事。

小姑娘未必有铁证,所以她谁也拿捏不了,只能试探。

可手段还是嫩了些。

孔如勉也不出门了,思忖须臾,重新踱步回了屋中去。

他一直都在打量赵盈,而赵盈的视线自然也没从他身上挪走半分。

二人四目相对,孔如勉把长衫下摆一撩,往官帽椅又坐下去:“认识。”

赵盈不接话,用眼神示意他继续说,只是眼神冷冰冰的。

孔如勉把她神情看在眼中,略想了想:“先后两次刺杀公主,也算他有胆魄了,怎么会不认识呢。”

至此赵盈才嗤了声:“那照国公爷这个认识法,如今天下无人不识刘荣了。”

“他这算是一战成名,无人不识不是很正常的吗?公主想从这上头撬开谁的嘴呢?”

她谁的嘴也没打算撬开。

没谁会不要命的认这个罪。

满门抄斩都不算,凭昭宁帝的性子,还有她近来暴戾的名声,那是诛灭九族都不算完的。

赵盈的目光在孔如勉身上游移许久:“奉功适才提审刘荣,从刘荣口中得知一件事,国公爷想必会感兴趣些,要听一听吗?”

孔如勉有些拿不住她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他其实并不太愿意在这件事上同赵盈有过多的交谈,更不想纠缠。

他总有一种感觉。

赵盈会把他拖向深渊。

这些日子以来,司隶院的事虽然多,刘荣被抓捕归案也有日子,但没听说赵盈请了谁到司隶院来问话的。

他应该算是……第一个。

很显然,即便赵盈手上没有真凭实据,可此时此刻,她是盯上了肃国公府的。

可是孔家什么都没干,她又凭什么先盯上肃国公府呢?

就算是为她亲弟弟铺路,也不至于这样急切。

党争,夺嫡,这从来是君王最忌讳的。

她住在燕王府,身边有赵承衍提点指教,不会连这点道理都不明白,就冒冒失失的入朝为官。

于是孔如勉索性又坐定住:“愿闻其详。”

赵盈唇角不动声色往上勾了一勾:“刘荣手上有一块玉佩,买凶杀人的主顾留给他的,他说,那块玉佩上是刻有族徽的,他走南闯北这么些年,也算是见多识广,是以一眼认得出那是谁家族徽,所以才敢接下我的这桩生意。”

她声音戛然而止?能清楚的看见孔如勉瞳仁微缩:“我从前见过孔氏族徽?只是一直都不明白,那是什么寓意。左边像是个人?又像是一把长矛?右边嘛……我年少时觉得新奇,甚至研究过好久?可不单是我,薛小侯爷也看不出那是什么东西。”

她低眸浅笑:“我们后来还开玩笑?总不能是一个人提了个奇形怪状的灯笼。”

孔如勉哪里还听不出她的言外之意?登时面色铁青:“公主言下之意,刘荣口中所说带着族徽的玉佩,出自我孔家了?”

赵盈便欸了一声:“我可没这么说,只是说起这族徽?突然想起来罢了。今日又碰巧见国公爷?随口一问。”

其实族徽这种东西,自上古时期流传至今,究竟是何寓意,真没那么重要的。

那更像是一种标志,一种寄托。

却与今人全无关系。

似他们这样的世家高门?出门在外,就连马车上都会刻上族徽。

目的是给人一眼看得出?这是谁家的马车,轻易不敢上前来招惹。

那真的也只是身份的象征罢了。

孔如勉没理会赵盈那些听起来没头没脑的话?只是又追问了一次:“所以公主是东拉一句,西扯一箩筐?想试着能不能从我这儿套出什么话来?”

“能套出来吗?”

赵盈扬声反问:“如果国公爷是问心无愧的?如果国公府是干净清白的?你孔家既与买凶刺杀一案无关,更不识刘荣何许人也,我又能从国公爷口中套出什么话呢?”

孔如勉冷笑:“但我瞧,公主便正是这样的用心。”

他面皮紧绷着,一派肃然:“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刘荣告诉公主的那块带着族徽的玉佩,族徽便正是我孔氏族徽吧?”

老狐狸也有老狐狸的好处。

奸诈狡猾不好打交道,但又生来就极聪明。

赵盈不置可否。

孔如勉心道果然。

二人僵持许久,孔如勉才又叫公主。

赵盈大概都能猜到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便顺势把他后话索性接过来,兀自开口:“我知道国公府分过宗,就算那玉佩真是出自你们孔氏一族,也未必与国公爷,与国公府有关。”

孔如勉盯着她打量,似乎是想从她的神情之中看穿她的心思,更希望确认一二,她这番话,有几分真,几分假。

但他失败了。

小姑娘把心思藏的极好,让人看不透。

“公主今天把我请到司隶院,是想问问我,我们孔家自分宗分家后,其他人,如今如何吧?”

赵盈还是没说话。

她如今手握司隶院,真想查,方便的很。

况且那些人,就算是分宗出去,到底姓孔。

寻常百姓也无人敢得罪的。

说到底现如今的皇长子身上还有一半孔家血脉,是个人都总得掂量一二,倘或来日皇长子御极,做了皇帝,孔家地位水涨船高,就算那些和肃国公府已经不沾边的,到底人家也是骨肉血亲。

赵盈把眼底的冷凝肃了肃:“我只是想知道,如果刘荣说的是真的,玉佩也确实出自孔氏,国公爷打算如何自处呢?”

孔如勉面不改色,回话更是斩钉截铁:“真是孔氏族人买凶刺杀公主,我会尽全力配合公主追查真凶,绝不令奸佞小人逍遥法外,更不会坐看这些人败坏孔氏百年清誉,连累国公府陪他们遭殃下地狱!”

他多大义凛然,一身正气啊。

可哪里还有半分求佛问道人的样子呢。

那一闪而过的肃杀戾气,他似无意掩藏,故意表现给赵盈看的。

像是怒急。

其实也可以是恼羞成怒。

事情败露,才至于此。

扬州孔家也是孔家,是淑妃的亲叔叔。

看起来几代人不多来往的人家,私下里究竟有没有往来,又有几人知呢?

赵盈托腮沉默。

孔如勉眸色微沉:“公主不信?”

“不,我信。”赵盈噙着笑,“国公爷知道天明银号吗?”

她话题转的又快又生硬,就连孔如勉都一时怔然:“与天明银号何干?”

“没什么相干,只是突然又想起来,前些日子查陈士德案时,也查到过天明银号一些事,查冯昆案,他也交代说在天明银号存过一些见不得人的东西。”

她撇嘴:“我在想,这家银号还真是了不起。”

孔如勉知道没那么简单。

小丫头是故意的。

他实在不想在此处久留了。

总被人试探,亦或者总是被人牵着鼻子走,这感觉坏透了。

他去朝多年,早不惯看人脸色生活。

那些风云诡谲,阴谋诡计,他远离的久了,这十几年来,游离在边缘处,家里的孩子们再如何,他总归不搅和在里面的。

现在要他同个十四岁的孩子打擂台,不是太可笑了吗?

孔如勉深吸口气,又长叹一声,站起身来,端的礼倒是比进门的时候更客气,也更周正:“这些事我已经很多年不过问了,没办法为公主答疑解惑,如果公主还有什么是关于孔氏想问的,再派人到国公府请我就是。”

他扬长而去,赵盈也没再留人。

带着孔氏族徽的玉佩她早就从天明银号取了出来,妥善的存放着。

不管到什么时候,那都可以是肃国公府的死罪。

也是赵清的死罪。

只要她想。

但她的确不能太过心急,所以才隐忍至今。

她甚至想过,那不是扳倒孔家最好的证据,她该以此冲着姜家去。

万劫不复,也该叫这些人尝尝滋味。

周衍大概一直在外面侯着,孔如勉人才刚走没一会儿,他就敲门进了屋。

赵盈的思绪断了,眼前的光也被他身影挡了大片:“怎么了?”

“臣见刘荣的时候,关于冯昆的死法,问了他两句。”

赵盈才来了精神:“他知道?”

周衍果真点头:“他说两年前他也听说过这样的事情,主顾买凶,杀手杀人,死者就是这样的死法,被人发现是因为凶手掌法尚薄弱,不得其法,所以人死后经脉尽断,只要验看尸身就能发现。”

如果是同一人所为,那两年过去,这个人的掌法便该精进不少,而冯昆的死法也的确证实了,同两年前相比,是精进不少。

“他知道那个人叫什么吗?”

周衍却摇了头:“虽然都是走江湖的亡命徒,他们私下里却也并不往来,只知道此人江湖人称‘玉面貔貅’,不过早在两年前他以掌法杀人却暴露了身份后,就销声匿迹了。”

赵盈愣住。

玉面貔貅?这是什么古怪名字。

貔貅这东西凶神恶煞一般,又是只进不出,玉面貔貅……这些江湖人真有意思。

不过这玉面貔貅从两年前销声匿迹,恐怕没那么简单。

“应该是被人养起来了。”

周衍说是:“臣也这样想,但有人养着江湖上曾经闻名一时的杀手,这未免太骇人听闻,而且此人现在就在京城,臣总觉得……”

他犹豫一瞬,赵盈侧目:“想到什么就直说。”

“臣总觉得,他也许不是被派到京城来杀冯昆灭口,而是从两年前起,就一直养在京中了。”

他还是说的和婉许多。

那根本就是京中重臣,将他养在身边听用。

这两年京城里并没有什么刺杀朝廷重臣之事发生,最近的,就是刘荣刺杀她。

背后的人养着这个玉面貔貅,目的究竟是什么,无人得知。

赵盈反手摸了摸自己的后勃颈:“也不知道徐冽打不打的过他。”

暗处徐冽眼角又抽了抽。

他打得过。

掌法如此不精纯,可见内家功力修习不得法,他已经跟殿下回过这样的话的。

他是这两日惹了殿下不快吗?

怎么总奚落挤兑他啊。

周衍知道徐冽听得见,哪里敢接这话。

他一向觉得殿下待徐冽是很不同的。

反正跟他们这些人不同。

徐冽既然在殿下心中是特殊的,那他奉殿下为主君,就也该对徐冽特殊相待。

是以他干巴巴咳了两声:“徐……将军武艺高强,殿下不必担心这个,有他在,不会叫任何人伤殿下分毫。”

她其实还真不是怕死。

死过一次的人,也没多惜命。

赵盈时常想,她这条命是逆天多出来的,又或是老天格外开恩。

若是逆天多出来的,她本就是不该存于世之人,早晚会有天谴。

倘或是老天开恩,那她便是造作些,老天爷也不会轻易收了她去。

她揉了揉眉心:“你让茂深点几个机灵点的巡察校尉,这些天盯一盯肃国公府和天明银号。”

“肃国公会派人去银号找麻烦吗?”

“你觉得他会不会?”

周衍立时摇头说不会:“殿下今日见他,臣虽不知殿下说了些什么,但总少不了试探言辞。肃国公老谋深算,一向谋定而后动,这种时候,就算他真的和刺杀之事有关,也不会贸然行动了。”

“可他不会,不代表别人不会。”赵盈眼尾处藏着淡淡的笑意,“孔如勉往司隶院走一趟,可不是只有他知我知,你等着吧,到不了明天,京城之中就会传开,多年不理朝事得肃国公孔如勉,被我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永嘉公主传至司隶院问话。”

周衍听她这样说,眉心微拢:“殿下不是这样的人。”

赵盈恍了个神:“不是不知天高地厚?”

他抿唇不语。

赵盈失笑:“我当然不是。”

他心下无奈,微叹口气:“那臣去安排。”

他起身往外走,赵盈想了下,还是把人给叫住了:“外人不论如何说我,与你都是不相干的,人前人后,别为我分说,我提你入司隶院,是希望你施展才华,也是想你为我所用,所以奉功,不必要的情绪你得收敛起来藏好了。”

周衍猛然回身:“我奉殿下为主君,才肯为殿下尽心办事,难道旁人非议殿下,臣也不能分辨?”

“不能。”赵盈沉声,丝毫不为他的维护而动容,“做你该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