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同僚们的这种担心,姜涛还是一脸的淡定:“大家放一百个心好了,他们不会拿我们怎么样的,我们的待遇只会比那些普通士兵好得多,不会比他们差!”
“为什么?”
面对这种疑问,姜涛露出了看智障的眼神:“为什么?这还用问吗?难道他们不需要我们这些主心骨来稳住军心吗?”
这倒不是没有道理。江防军跟北洋军一个样,都是兵为将有,他们这些将领就是士兵的主心骨,支配着士兵们的一切。好几千名江防军士兵呢,都是接受过相当严格训练的,其中一些军官还是在保定陆军预备大学堂里深造过,面对这样一支力量,李思明应该会心动吧?只要他想收编这支部队,就肯定要重用他们这些将领,否则军心不稳!
这么一说,那些将领的心顿时就淡定了下来。是啊,他们这些有带兵经验的将领在乱世中一直是倍受欢迎的,不管投向哪一方都很吃香,李思明现在正是用人之际,肯定会重用他们。如此一来,他们不仅性命无忧,还找到了一个更好的主子,以后没准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呢!嗯,等到李某人来收编他们的时候,他们一定要矜持一点,不能轻易被收买了,这样才能把价抬高一点!
不得不说,他们的梦做得真美。
李思明在奠定胜局之后就离开了战场,跑到利国去视察钢铁厂的生产工作了,暂时还不知道江防军以一种如此狗血的方式向徐州民兵行了法式军礼。
半个月前,利国钢铁厂正式投产,炼出了第一炉钢水。他们所使用的矿砂是一半来自利国矿山的富矿,一半来自从越南运来的优质矿砂,炼出来的钢材质量极佳,经过研究之后,军工部门表示这种钢材用来铸榴弹炮还差点火候,不过用来造重机枪、迫击炮什么的却是绰绰有余了。
这是一个巨大的进步。要知道,中国直到三十年代才具备了大批量生产可以用来制造马克沁重机枪的优质钢材的能力。
李思明来的时候,第二炉钢水正在炼钢炉内沸腾着,工程师们紧张地关注着钢水的温度、颜色,什么珠光体,什么奥氏体,都需要密切关注的,这直接决定着钢水的质量。
李思明问厂长:“这一炉钢水有多少?”
厂长说:“少说也有五十多吨。”
李思明拧起眉头:“才这么点吗?”
厂长说:“现在还在试产阶段,不敢满负荷生产,只能先一点点的来。”
所谓的试产就是一次先少量生产,让工人们熟悉生产的流程,在风险可控的前提下找出生产环节存在的隐患并加以改进。这个过程需要比较多的时间,消耗的原材料也不在少数,但这是必须的,在工人尚未足够熟练的情况下进行满负荷生产,那就是在拿工人的命开玩笑。
李思明无奈地说:“希望你们能早日掌握整个生产流程,满负荷生产吧。”
厂长说:“会的会的,一定会的!”
这炉钢水的火候差不多了,李思明想留在厂里观看钢水出炉的壮观场面,却被厂长和他那两个保镖一起毫不客气地撵走了。开什么国际玩笑,这钢水温度高达一千多度,给溅上一星半点不死也是重伤,他大爷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整个钢铁厂把脑袋割下来都不够赔的!
没能看成钢水出炉,李思明不免有些失望,又跑到焦炭厂转了一圈,见生产正在有序的进行,丝毫没有受到战争的影响,也就放心了,打道回府。
路过徐州的时候看到很多民兵押着地方豪绅游街,那些往日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地主老爷如今都成了被打断脊梁骨的丧家之犬,耸拉着脑袋,在烂蕃茄臭鸡蛋横飞中踉跄而行,接受着夹道欢迎他们的老百姓那深入灵魂的问候。去年他只是在徐州建立了很多农场和工厂,并没有占领徐州及周边县城,那些土豪劣绅仍然能窝在城里花天酒地,但现在,整个苏北都造反了,这些土豪劣绅的末日终于到了,通通都被民兵抓了起来,他们的家丁……
咳咳,他们的家丁带头造反,这年头,谁还不想要几十亩好田,过安生日子!
不光是土豪劣绅,那些放高利贷的、开妓院的、卖大烟的……甚至是横征暴敛的地方官员,也一个都没跑掉,全部一锅端。整个徐州都被农场包围了,每个农场都有民兵,他们又能往哪跑呢?乖乖挨批斗吧!
有个地主呼天抢地:“你们这帮杀千刀的贼骨头,种我家的田,吃我家的饭,欠着我家的租子,不仅没有半点感恩就算了,还明火执杖抄我的家!你们都是强盗!你们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马上就有老百姓骂了回去:“可别把自己说得有多无辜!五年前我爹找你借几百文钱给我娘看病,到手的只有七成,然后利息半个月翻一番,两年下来,几百文钱变成了四两银子,全家不吃不喝都还不起!最后你派人打断了我爹的腿,并把我姐抢去做丫环抵债,没几天就把她给折磨死了,这些账我都一一记着呢,现在我们可以好好算算了!”
又有一男子红着眼睛指着一个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家伙对民兵说:“枪毙他!枪毙他!我家原本有上百亩良田,家境颇为殷实的,就是这些人渣骗我爹去赌场赌钱,和庄家串通一气,让我爹稀里糊涂的就把田产房屋全输光了!我哥去找他们理论,被他们乱刀砍死,我爹吐血身亡,一家人只能流落街头,以乞讨为生!放过谁都不要放过这些人渣,枪毙他!”那神色,竟有几分癫狂了。
不说这些民愤极大的土豪劣绅,就连一向高高在上的官老爷的待遇也没好到哪里去。比如说徐州知府,这家伙刮地皮刮得太狠了,老百姓早就对他们恨之入骨,逮住之后二话不说,先是一顿暴揍,然后给他套上一身白色的丧服,一顶尖尖的、黑白无常才戴的帽子,押着他游街,边走还得边喊:
“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辱,上天难欺!”
堂堂知府大人给整得跟个小丑似的,带着哭腔一路喊“下民易辱,上天难欺”,当真有几分滑稽,无数百姓捧腹大笑,而知府大人几乎要吐血。对于一个传统文人而言,这比把他们的脸摁进粪坑里还要让他们难堪,这帮该死的泥腿子,不仅要杀人,还要诛心!
李思明看得津津有味,比看好莱坞大片还要过瘾。在外人看来,整个徐州好像正在举办狂欢节,全城狂欢,简直就是疯了,但在他看来,这却是旧秩序的崩溃,新秩序的诞生。
从秦汉开始一直到大唐崩溃,都是由世家门阀主导这片土地,而世家门阀的本质是什么?大地主,拥有数万顷良田,健仆无数,能随时拉起几千上万私兵的那种大地主。五代十国那持续数十年的血腥厮杀让无数辉煌了数百年甚至上千年的世家门阀灰飞烟灭,士大夫取代了门阀世家,主宰这片土地,一晃就是近千年————而他们干得比那些贪得无厌的世家还要差劲!世家门阀虽然喜欢搞土地兼并,但好歹也是英才辈出,出了无数名将贤相,正是这批牛人缔造了强汉盛唐的辉煌,而取代他们的士大夫……看看两宋和明朝那鸟样就知道了,真不是个东西。
不管是汉唐时期的世家门阀,还是宋元明清的士大夫,他们的根基都是土地,他们的一切都源于对大量土地的控制。控制了土地就控制了生活在那片土地上的平民,通过剥削那片土地上的人,他们积聚起了无数财富,然后拥有了控制更多土地的能力……一切都跟滚雪球似的。说白了,过去两千多年,中国的秩序一直是由地主主导的,中国乱不乱,大地主说了算。
可现在,这片土地再也不是他们说了算了。训练有素的民兵将他们从华丽的府第中揪出来,将他们数代人积聚的财富查抄一空,还要把他们的房子,他们的田地分给那些穷鬼!失去了这些,他们哪里还威风得起来?
一开始只是民兵在干,但很快,整个徐州地区的老百姓,甚至地方团练都加入了,四处抄家抓人,谁民愤大就抓谁,抄了家不算,还得公审,公审完了还得登报纸,让整个徐州乃至全国人都知道他们都干了些什么好事!把他们打倒在地不算,还要再补上一万脚,彻底批倒批臭,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地主主导这片土地的秩序的时代已经过去了,老百姓要自己当家作主了!
这一切俨然巴黎公社的翻版,不过徐州老百姓比巴黎公社幸运得多,有一切强大的军队为他们保驾护航,他们不必担心像巴黎公社那样遭遇朝廷大军的报复。
刘星吸了一口凉气,低声说:“这些家伙……都疯了啊!”
韩小七一脸鄙视:“这就算疯狂了?你到淮南淮北去看看,那才叫真正的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