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北那边已经闹翻天了,与苏北近在咫尺的上海却依然歌舞升平,纸醉金迷。
那边的事闹得这么大,上海自然不可能听不到一点风声的。拜那些神通广大的记者所赐,上海市民早早就获知苏北的民兵跟毅军狠狠干了一仗,打死了几千毅军,招来了朝廷的严厉报复……几千江防军连夜北上,先锋部队已经抵达铜山,并且在铜山一带跟苏北民兵爆发激战。一再遭受无理攻击的苏北民兵彻底愤怒了,嚷嚷着要推翻朝廷,动手也就是这两天的事了。
只是,这关他们什么事?
上海可是很特殊的,鱼龙混杂,各方势力在这些纠缠成一团乱麻,就算给苏北那帮乡巴佬一个缸做胆,也不敢对上海下手吧?就算他们对上海下手又如何?贩夫走卒连一日三餐都操心不过来,怎么可能会关心苏北民兵打过来之后会发生什么。至于达官显贵、商界名流,他们压根就不把那些泥腿子放在眼里,量那些泥腿子也不敢动他们一根汗毛……实在不行他们还可以躲到租界去嘛!只要进了租界,李思明就算有天大的本事都奈何不了他们!
所以没什么可怕的,大家酒照喝舞照跳,该干嘛干嘛。
只是,他们做梦都没想到,他们的命运早就被李思明给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陈远和姚阳在一家小酒店喝着闷酒。
这家小酒店店面窄小,菜肴和酒水质量也不怎么好,放以前他们连看都不会看这种地方一眼的,但现在不行了。去年那场股灾,陈家和姚家都亏掉了二三十万两白银,早已是元气大伤,股灾引发的大萧条又让他们的生意一落千丈,很多店面不此倒闭,他们的身家也一再缩水,已经从腰缠万贯的大亨缩水成薄有资产的小市民了。
身家缩水了,消费水平自然也得降下来,往日这种不入流的小酒店如今成了他们最好的去处,而且就连这种小酒店,他们也得精打细算,免得一个不留神超支了,全家喝西北风。
一对难兄难弟坐到一块,回想起去年腰缠万贯的风光,再看看眼下一分钱要掰成两分来花的寒碜,都是愁去惨淡,心中抑郁。
陈远叹气:“东台的棉花都采摘完了吧?往年这个时候,我应该满世界的奔波,以尽可能低的价格收购棉花,送到纱厂纺成棉纱,然后交客户出售,忙得不可开交,一连一两个月不回家一趟都是寻常事,哪里会像现在这样整天呆在酒馆里无所事事,只能喝闷酒哟!”
姚阳也是叹气:“现在秋粮也该开始收割了,往年啊,在这个时候我会在山东、江苏甚至河北等地奔波,低价收购刚入库的秋粮,然后贩运到上海、苏州、杭州等城市出售,财源滚滚呢!那时候别说浪费时间在这里喝闷酒了,就算我那第十七房小姨太使出浑身解数来撩拨,我也没有心情看她一眼!”
陈远苦笑:“那时候总觉得实在太忙了,要是能休息一下就好了,现在呢?整天无所事事,反倒又不知道应该做什么了!”
姚阳狠狠地灌了一口闷酒,说:“你就知足吧,我们只是事业受到了重创,跟那些在股灾中丢掉了性命的家伙比,已经很幸运了!”
陈远说:“我倒希望当时就死了,省得像现在这样生不如死!”
想到那扬噩梦般的股灾,两个人都打了个冷战,心有余悸,赶紧转移话题。
姚阳望向窗外。数百米外就是上海很出名的威斯汀大酒店,那巨大的招牌上,无数小灯炮在闪光着璀璨夺目的、五彩缤纷的光芒,就像一双狐媚的眼睛,一个劲的把人往里面勾。今晚,上海通商银行的行长将在那里宴请上海各界名流,放以前的话碰到这等盛事,他们肯定要削尖脑壳去凑凑热闹,沾点光的,但现在……
他们连走进威斯汀大酒店的折门的资格都没有了,保安会在第一时间将他们丢出来的。
“陈兄,你说我们还能东山再起么?”他的声音有些苦涩。
陈远同样神情苦涩:“你看我们这把年纪,还有希望吗?我们都老了,拼不动啦,只希望儿孙比我们争气,能振作精神,东山再起吧!”
姚阳涩涩的笑:“但愿吧……”
砰砰砰砰!
一阵尖厉的枪声突然响起,撕破了夜空的宁静,随之而来的就是一阵阵惊恐至极的尖叫声。两个老头眼皮狠狠一跳,还没来得及说话,又听到一阵枪响,这回是从另一个方向传来的,更加密集,也更加可怕,其加还夹杂着爆炸的轰鸣。
姚阳有点迟疑的说:“发生了什么事?我似乎听到有枪声,我是不是幻听了?”
陈远鼓足勇气柱着拐杖走到窗前往外张望,窗外的情景让他骇然失色:
无数身穿黑衣、戴着黑色圆顶阔檐帽的家伙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手里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大步向威斯汀酒走走去。有巡警冲他们开枪,他们马上就回敬一个密集的排枪,倒霉的巡警马上就被打飞出去,没等倒地就咽了气!
大街上完全乱了套,出没于烟花之地、喜欢眠花宿柳的花花公子,在街边招揽生意的舞女,天黑了都还在大街上奔波,不放过任何一个拉生意的机会的黄包车司机,成群结队行乞的叫花子……现在都像是老鼠见了猫似的尖叫着四处逃窜,不时有人被绊倒,然后被人踩过去,发出凄厉的惨叫声。这些黑衣人对这一切视若无睹,只顾着大步向前,目标:威斯汀大酒店!
姚阳走过来一看,也吓着了:“这些……这些好像都是青帮弟子!”
陈远盯着一个走在队伍最前面的身影,用力揉着眼睛:“老姚,你眼睛比我好,帮我看看,那个是不是陈英士,陈帮主?”
姚阳盯着那个身影看了好久,说:“是他!就是他!”
陈远汗毛倒竖,神情惊悚:“真的是他?他带着这么多青帮弟子扛着枪走上街头,到底想干什么?”
姚阳不大确定的说:“该不会是想抢地盘吧?”
陈远觉得不可能:“整个上海有哪个帮派的地盘这么值钱,值得青帮帮主亲自出马?不可能的事情,这里头肯定有阴谋!”
事实上,他猜错了,陈其美亲自出马,还真就是为了抢地盘。
只不过,这次他要抢的不再是一两个街区或者几个店面,而是整个上海!
遵照他的命令,一千五百多名接受过严格的射击、格斗训练的青帮弟子已经分成几队,分别向上海几个最具价格的目标发动进攻,其中就包括上海道台府、通商银行总部、海关大厦、江南制造局等等,他本人则亲自带领一百五十名弟子直奔威斯汀大酒店,上海大半名流都集中在那里,正好给他们来个一网打尽。
一百多名青帮弟子紧跟在他后面,在步流星地走向威斯汀大酒店。半路上碰到几个不长眼的巡警声色俱厉的出来阻拦,也懒得跟他们废话,一个排枪全给撂倒了。还有几个巡警见状直接吓尿,抱头鼠窜。老天爷啊,他们最强的火力也不过是一支小左轮,这帮货扛的却是货真价实的栓动步枪,这叫他们怎么执行公务?找死吗!?
负责进攻通商银行的那一队弟子则连枪都没开,有两名巡警跳出来冲他们大喝,他们只是扬了扬刺刀,那两名巡警腿就软了,怂得很。
不过,快要抵达通商银行总部的时候,他们还是遇到了阻拦。一队警察匆匆赶到,在他们前面设立了防线,冲他们厉声喝:“青帮弟子都听好了!你们的行为等同于造反,是要诛九族的!请你们立刻放下武器投降,否则我们……”
青帮弟子停下了脚步。
警察以为自己的警告起了作用,暗暗松了一口气,正要再接再厉向这帮亡命之徒施加心理压力,冷不防的就听到一声唿哨,一大片又粗又短的木柄铁头被抡了过来,落在地上咝咝冒烟,有些直接砸在警察身上,砸得他们嗷嗷直叫。
这是什么玩意儿?
警察们看着那落在身边不停冒烟的木柄铁头,都是一脸懵逼。这不能怪他们,眼下世界各国的军队都没有大规模装备手榴弹,中国自然也不会。连军队都很少有这种东东,警察自然不可能见过,一时间给砸懵了完全正常。
轰轰轰轰轰轰!
就在警察懵逼的时候,一阵猛烈的爆炸轰鸣声骤然响起,大团大团火光膨胀而出,照亮了夜空,手榴弹的弹体被炸得粉碎,变成无数尖锐且灼热的弹片密密麻麻地向四周飞溅,沾到谁谁倒霉!那些站在咝咝冒烟的手榴弹堆旁边发懵的警察在爆炸火光一闪间就没了踪影,只剩下几条大腿在空中飞舞,离得远一点的也没有好过到哪里去,不是被爆风抛起几米高再扯成几块,就是被弹片击中身体,鲜血狂喷,发出痛不欲生的哀号!
侥幸没有中招的警察瑟瑟发抖,显得可怜弱小又无助。
可惜,他们这可怜巴巴的样子并不能让青帮弟子心软,手榴弹爆炸后,青帮弟子齐齐怒吼一声:“冲!”挺着刺刀猛撞过来,那些被吓傻了的警察来不及开上一枪就被无情地捅翻、撞翻,仓促组建的防线转眼间就崩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