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突然阴暗了下来,大团乌云被狂风裹挟着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相互碰撞,迸出道道连绵数公里的闪电,狠狠割裂那漫天乌云之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然后就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震得人的耳膜嗡嗡作响。
刚刚接到侦察机的报告,得知敌军舰队即将进入淮河入湖口的宋雨薇拧起眉头:“要下雨了……”
在她身边,炮艇中队的实际指挥官,曾经参加过甲午海战的老水手邓伟标说:“是暴雨,怕是要持续半个小时了。”说这话的时候他一脸轻松,海上的风浪比这恐怖得多了,他自然不会把这点毛毛雨放在眼里。
王小曼这时打起了精神,挥舞着小拳头建议:“不如我们冒雨奔袭敌军舰队吧!”
邓伟标倏地瞪大眼睛:“王小姐,你想干什么?”
王小曼说:“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啊!你想想,这暴雨倾盆的,敌军肯定乱了阵脚,只顾着应对暴雨,根本就不会想到我们会冒着暴雨逆流而上,向他们发动进攻的!有备攻无备,我们占尽上风,获得大胜的概率不是一般的大!”
邓伟标只觉得手掌在发痒,他的左手必须拼尽全力抓住右手,才能控制住自己不至于一巴掌扇过去将这个小丫头扇进湖里喂王八。你大爷的,淮河是什么尿性你不知道吗?下点小雨就是一场小型洪灾,下场暴雨那绝逼就是一场大洪水,让这一溜四五百吨排水量的炮艇顶着洪水逆流而上,袭击敌军舰队?你颅腔里怕是放着一个黑洞,把你的脑子都给吸光了吧,不然脑洞怎么会这么大?
宋雨薇却捏着下巴,思索片刻,赞许的叫:“小曼,你这主意不错啊,我真没有白带你出来玩!”
王小曼一脸傲娇:“我一向很聪明的好不好!”
宋雨薇笑:“对对对,你最聪明了……最最聪明的王小曼小姐,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想出这个好主意的?”
王小曼脱口说:“这还用想吗?戏文都是这样写的!”
邓伟标一口老血喷了出来。按着戏文的套路来打仗,这跟拿《三国演义》当兵书有什么区别!
宋雨薇却觉得这个主意简直是太棒了,太对她的胃口了!李思明给的命令是让她指挥炮舰堵住淮河入湖口,配合埋伏在老子山上的第4步兵团机炮营给准南豪强舰队来个关门打狗,前后夹击,以最小的队价把他们给灭了,这计划非常稳妥,也非常有效,一旦顺利实施,淮南豪强的舰队只怕别想有一艘船能逃出伏击圈。可她总觉得这样无法彰显她海盗女王的剽悍与勇敢,相比之下,还是王小曼的建议更对她的胃口。于是,她下令:“打出旗语:沿淮河水道继续推进,目标————敌军舰队!”
邓伟标恨不得给这位姑奶奶跪了:“大小姐,别闹了好不好?我们就按照团练使的计划堵住入湖口给敌军来个关门打狗好不好?你擅长修改作战计划,指挥舰队进入淮河水道去冒险,李团练使要是知道了……”
宋雨薇手往腰间一叉:“他要是知道了会怎么样?”
邓伟标:“呃……”
答案是貌似不会怎么样。宋雨薇和李思明的终身大事虽然还没有动静,但有点眼力的都看得出,这位长腿妹子必将成为他们的主母,而李思明好像有那么一点点惧内。这三年来宋雨薇偶尔会捣一下乱,给他制造点无伤大雅的小麻烦,换作别的有这般成就的男子,只怕早就一耳光将她抽到墙壁上跟张照片一样贴着了,但李思明每次却只是带着一点无奈帮她收拾残局,从来就没有说过她半句。这次宋雨薇求胜心切,要指挥舰队深入淮河水道去冒险,如果得胜,恐怕李思明仍然不会怎么样,顶多黑着脸凶她两句而已!
令人崩溃的是,按王小曼的计划来成功率不是一般的高……
在邓伟标崩溃的目光中,旗语挂了出去,八艘炮艇跟在旗舰后面,鱼贯进入淮河水道,逆流而上,顶着呼啸的狂风和白茫茫地罩下来的雨幕冲向上游的敌军舰队。至于那几艘沙船改装的战舰则不具备这样的条件,只能停留在入湖口一带,等雨停了再作打算。
熊成基透过雨幕,眼睁睁看着舰队一分为二,八艘炮艇排成一排逆流而上,冲向敌军舰队,不禁整个人都懵了!
我的老天爷,那两位女祖宗到底想搞什么妖蛾子啊!
上游早已笼罩在雨幕之中,雨电狂舞中,筷子粗的雨丝带着电弧利箭般从乌云中暴泄而下,淮河泡沫翻滚,河水变得浑黄污浊。从两岸刮来的风像发了狂的巨人一样剧烈摇晃着一艘艘舰船,这些几百吨重的大家伙左右横摇,上下颠簸,发出令人牙酸的吱牙声……毕竟是木船,颠得这么厉害,船体有点儿吃不消。
徐步凡可没心思呆在甲板上展示自己的名士风度了,他躲回船舱里,喝着娇俏可爱的婢女煮出来的龙井绿茶,倾听着那一声声震天动地的惊雷,感慨着:“又到了暴雨倾盆的季节了啊……”
王彦说:“听说昨天李贼的新沂河工程顺利竣工了……这暴雨早不来晚不来,偏偏等到他竣工之后才来,这家伙的运气真不是一般的好!”
钟世雄说:“想来也有点儿不可思议,往年这个时候早就暴雨连连,洪水滔天了,今天却只是下了几场大一点的雨,屁事都没有!等到新沂河工程一竣工,暴雨马上就来,那家伙简直就跟有天命眷顾似的!”
钟家是宿州最大的地主,宿州被徐州和淮南夹在中间,这意味着钟家不管是加入徐州豪强还是加入淮南豪强都是看心情的事情。钟家实力不小,麾下的宗族、团练武装加起来足有一千五百人,装备也不错,所以张明坤多次邀请钟世雄与自己一起行动,但钟世雄觉得还是淮南豪强的武装更加强悍,婉拒了张明坤的邀请,与徐步凡一起行动。反正他是淮西豪强集团的,甭管是加入淮北还是淮南豪强的队伍都没人挑得出什么错处来。
钟世雄素来心狠手辣,在大灾大疫的时候囤积居奇、低买高卖狂赚黑心钱这种事情对他来说是常规操作,暗地里派人假扮土匪屠村然后强抢田产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也没少干。但越是心狠手辣的人往往就越迷信,这场雨他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心也不免有些忐忑了。
徐步凡却是嗤笑:“钟兄,现在朝廷连科举都给废除啦,还说什么天命?这种鬼话说了几千年,你也分不清真假了?”
钟世雄不禁哑然。
貌似从汉代独尊儒术开始,历朝历代文人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为新主子粉饰,将他们通过武力夺得的政权妆扮得无比神圣,“天命”就成了最好的借口。不管是汉人还是胡人坐上了龙椅,只要他们愿意重用文人,他就是天命所归,反抗这个新政权绝对没有好下场的!两千年来他们一直是靠这套吃饭的,这套鬼话说了两千年,搞得他们自己都信了。但是正如徐步凡所说,现在朝廷连科举都取消了,还扯个毛线的天命!
有个小豪强说:“也不知道这场大雨什么时候才能停。可别下太久,不然会影响我们的行动的。”
徐步凡说:“放心吧,这场雨下不了多久的,顶多小半个时辰就该停了。”
雨越下越大,淮河水位暴涨,一改方才的温驯,变得异常的狂暴,把一艘艘舰船当成肉丸抛来掷去,小山般的骇浪一叠叠地涌来,仿佛下一秒就要将舰船给拍进河底去,此情此景,着实令人胆寒。不过这些人都是从小就在淮河边长大的,早就习惯了淮河的喜怒无常,那帮大人物该喝酒的继续喝酒,该品茶的继续品茶,那些精锐的家丁腰杆子挺得跟标枪一样直,双足像钉在地面上一样,任凭舰船怎样上下颠簸,硬是纹丝不动。
淮西这个地方非常特殊,别的地方一般都只盛产一个兵种的精兵,比如说关陇、山东、川中盛产优秀的步卒,山西、河北盛产优秀的骑兵,江南盛产精通水战的舟师,可淮西不一样,这里不仅盛产坚韧不拔的步兵和凶悍绝伦的骑兵,同时还盛产水性精熟、擅长操舟的水手,不管是步战骑战还是水战,样样在行。朱元璋能开创由南至北统一全国的先例,靠的就是这么一个神奇的精兵产地。在华北大平原作战,淮西铁骑来去如风,对上蒙古骑兵丝毫不虚;在江南水乡作战,淮西军团水陆并进,舟师所向,万里长江何处去不得!不过大明王朝的光辉早已消散无遗,那些昔日开创了一个辉煌的朝代的淮西劲卒的后代已经沦为豪强的打手,只能在争夺地盘的械斗式混战中泼洒这一腔热血了。
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已经丢掉了先辈们的赖以求生的本领,虽然没有军装,但是他们依然是凶悍绝伦的、来之能战的淮西劲卒,大清王朝都得依靠他们来维持自己在两江地区的统治。
现在,这么一批凶悍到骨子里的团练武装冒着暴雨顺流而下,直扑入湖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