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八月十五。
京城之中,许多大户人家挂起了灯笼,正是亲人团聚,亲友会客的光景。朝廷在东西二市开办灯节,放开了宵禁,入夜之后,城中热闹非凡,一群人聚在一起,赏菊望月猜灯谜,倒也应景。
百花楼更是灯火通明,人潮汹涌。
本来今日是招揽生意的好机会,往年,许多达官显贵、乡绅富商、人墨客,都来这里听曲、赏灯,今年尤为不同,反而多了不少江湖人。
沸沸扬扬闹了数日,晓生江湖的推波助澜,范小刀和拓跋白的比武定在了百花楼,京中好事者、江湖客,都赶到这里凑热闹。
范小刀提前在百花楼定了房间,当然,别院什么的,说说就好,那种地方,雅致是雅致,但雅的成本太高,起步价十两,范小刀浑身上下不足五两银子,直接在大堂内包了个雅座。
虽然他身上有钱驸马那十锭金子的欠条,但自从那日之后,就没有见过钱驸马,加之又忙着特训,也没来得及跟他要账。
当然,主要是怕要不上来。
范小刀、赵行、牛大富来到百花楼时,一身便衣的李北海早已等候多时,当看到定的座位是大堂之时,脸上立即不高兴了。
好歹也是有身份的人,与寻常百姓,江湖客一起用餐,岂不有失身份?范小刀笑着道,“想不到李大人对此事如此上心,快些落座。”
李北海正要坐主宾位,范小刀道,“大人,我还约了个朋友,要不您做副宾?”
李北海背着手,傲然道:“什么朋友,这么大架子?是官身,还是白身?”
“算是个官吧。”
“几品?职级有我高吗?”
李北海提牢司副提司,充其量也就是从六品,不过他断定范小刀初来乍到,也认识不到什么达官显贵,摆起了架子。
范小刀挠头,“这个我还真没问。”
李北海当即坐在主宾位上,“本官都到了,他还没来,这显然是不给我面子。范小刀,你办事有些不妥啊。”
牛大富道:“妥不妥,都没关系,有酒喝,有姑娘陪就成。”
有伙计上了蜜饯果脯,端上一杯清茶,范小刀一口饮了,咂摸一下,“味道还不错。”
赵行、李北海、牛大富正用茶水漱口,听到这句话,差点没喷出来。
“这是漱口水。”
范小刀满脸通红。
李北海道:“怯老赶啊,没见过世面。本官饿了,时候不早,起菜上酒!”
伙计端上来四个冷碟,六荤六素,一坛女儿红,李北海一看,就不高兴了,“本官就是寻常在家吃饭,也都是六个冷菜,八荤八素,范小刀,你不够用心啊。”
范小刀道:“大人,这不初来乍到,还没开俸禄嘛,衙门里发的补贴银,又没落在咱手上,就这桌菜,还是跟牛大富借的钱。之前是我不懂事,还请大人海涵,我先敬大人一杯。”
李北海道:“客你请了,你心意也算到了,酒不必喝了,本官还约了朋友,一概环节都略过,直接进入正题吧。”
范小刀问,“什么正题?”
“上姑娘啊!”
范小刀笑着道:“特意给大人备了四个姑娘。”
“模样如何啊?”
“风华绝代,万里难挑一。”
李北海心里发痒,“那还等什么?”
范小刀喊来伙计,“把你们春夏秋冬四绝请出来。”
伙计踟蹰半晌,“爷,今儿中秋,四位姑娘都放假了,现在出来,怕是有些不方便。”
李北海一听,顿时恼了,“不方便?本官是六扇门的人,有什么不方便?出了事,由本官罩着!赶紧的!”
伙计见李北海如此坚持,于是去了后堂,不片刻,香气扑鼻,伙计带着春夏秋冬四位姑娘上来,四人以纱巾遮面,倒不是故作神秘,而是怕影响到周围的客人。
李北海见状,脸上顿时露出喜色,对范小刀道,“你小子,还搞什么神秘感,酒菜虽不怎样,但这个花样倒是不少。”
范小刀陪笑,“那是,银子主要花在这上面了。”
冬虫看到范、赵二人,认出他们,“两位客官,咱们之前是不是见过?”
李北海露出笑意,看来这俩小子平日也没少来,这四个人定是他们的相好,他拍了拍两侧,“四位美人儿,管他们作甚,今儿爷是主角,还愣着干嘛,坐本官身边。”
四人莺莺燕燕,靠在李北海身侧,李北海道:“春夏秋冬,四绝,让本官猜猜,你们谁是春、谁是夏、谁是秋、谁是冬,如何?”
秋蝇道:“猜对了,我们揭面,猜错了,大人喝酒,如何?”
李北海哈哈大笑,“正合吾意!你叫春,对不对?”
“错了,大人喝酒!”
李北海自饮一杯,又道:“你是秋!”
“又错了,大人喝酒!”
一连猜了四回,李北海连喝四杯酒,他本来不胜酒力,四杯落肚,已是满脸通红,略带醉意,“来,美人儿,让本官瞧瞧你,是否真如小范说的,万里挑一。”
说着去揭春虱的面纱,春虱连忙阻道:“大人,你连奴家名字都叫不对,又如何能揭得奴家面纱?太粗鲁,不解风情,罚一杯酒!”
春夏秋冬四绝,相貌奇特,但声音确实甜美娇柔,加之这两日又没什么客人,好不容易被人点到,自然是曲意逢迎,刻意奉承,让李北海有些飘飘然。
李北海道:“美人儿说的对。”
一边喝酒,一边对春虱上下其手,丑态百出。
牛大富道:“这百花楼,平日里我也没少来,怎得之前从未听过有春夏秋冬四绝?”看到范小刀、赵行一脸贼笑,讶道:“你们这是笑什么?”
赵行道:“一会你就知道了。”
又饮了几杯,四人始终不肯揭下面纱,李北海有些急不可耐,准备来硬的,夏草道,“大人不要着急嘛,今天是中秋,不如一起猜一猜灯谜,你猜对了,我们揭面,如何?”
李北海连连道好,“本官最爱猜谜了,你出题吧。”
夏草道:“一头毛,一头光,进进出出冒白浆。打一东西。”
李北海一脸淫笑,“小浪蹄子可真会出题,本官差点着了你们的道儿,是牙粉,对不对?”
夏草道:“大人聪明!”
李北海伸手去揭夏草面纱,这时门外来了一人,道:“范小弟,老夫来迟了,恕罪,恕罪哈!”
话音才落,薛应雄带着四个家臣走了过来,出乎意料的,今日他穿得是锦衣卫的蟒袍,范小刀道,“来得正巧,怎得大人穿成这样?”
薛应雄哈哈一笑,“今日中秋,家有雌狮,若非说有公务,又岂能脱身?”
李北海已是满脸醉意,看到薛应雄的打扮,也没仔细观察,道:“这就是你朋友,哪个戏班子的啊?”
薛应雄道:“老夫薛应雄。”
声音不大,但这话一出,整个大堂内鸦雀无声。
有几桌客人见状,悄悄的把账结了,以袖遮面,贴着墙角溜走。他们都是官场中人,中秋佳节,难免有些应酬,此刻这尊神佛一来,生怕被人认出,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李北海哦了一声,指着身边一个下客位,“自己找位子坐吧,别耽误本官喝酒。”又伸手去揭夏草面纱。
薛应雄眉头一皱,“老夫薛应雄。”
李北海道:“听见了。在哪个衙门口办事啊?都是小范的朋友,今儿小范请我喝酒,就赏个面儿,平日里,低于六品的官儿,本官连见都不见的。”
薛应雄第三遍道:“老夫薛应雄。”
“都说听见了,你以为本官耳朵不好使啊?”
薛应雄道:“我怕你眼睛不好使。”
李北海眯起眼睛,打量着薛应雄,忽然看到他胸前的大蟒,又看到带来的四个护卫,绣春刀、飞鱼服,心中咯噔一下。
糟糕!
坏事!
顿时酒意全无。
先是惊讶,范小刀啊范小刀,你家祖坟上冒青烟了,怎得请来了这尊大佛?不,岂止是冒青烟,简直是着火了。怎么不早说?
紧接着,一股恐惧之意,涌上心头,想想自己刚才那态度,若对方想要拿捏自己,岂不跟踩死一只蚂蚁一样?
李北海双腿发软,挣扎着起身,正要磕头行礼,然而方才酒吃多了,胃里一阵翻滚。
“哇!”
吐了旁边的冬虫夏草一脸。
两人皆以轻纱遮面,如今满是酒菜,两人顿时不干了,一把摘下面纱,“大人,你这么弄,让我们还怎么玩?不玩了!”
春虱、秋蝇也摘下面纱,“不玩了!”
李北海看到春夏秋冬四人,奇丑无比,指着范小刀,“好一个范小刀,你不是说万里挑一吗?”
范小刀道:“这副长相,整个京城也找不出几个来,怎么不算万里挑一?”
“可真真气死我也!”
想到刚才对四人又搂又抱,不由趴在桌上,干呕起来,连胆汁都吐了出来,忽然,他站起身,指了指薛应雄,未等开口,扑腾趴在了地上,佯装醉酒昏睡过去。
这也是他情急之下,想出来的脱身之策。
他混迹官场多年,对官场之道也算耳濡目染,他一个从六品的官,平日里连与薛应雄说话的资格都没有,又怎敢跟他一起吃饭?
倒不如装醉,出个洋相,躲过这一劫。
范小刀道:“喝大了。”
薛应雄道:“别装了,再不起来,就送你去诏狱住两日。”
李北海闻言,只得悻悻然爬了起来,讪然笑道,“奴才给薛大人请安。”
薛应雄挥手斥退春夏秋冬四人,对李北海道,“今日我与范老弟和他朋友吃饭,你酒也喝了,饭也吃了,就在一旁伺候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