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尚书李养正和工部尚书薛凤翔来到街上,看着一片的狼藉,心中委实也不太好受。
毕竟都是朝廷的官员,是当今世上最精英的一批人,看着老百姓惨成这副模样,人心都是肉长的,没有几个人是铁石心肠。
不过,两人都没表露在脸上,他们有更需要担心的事。
这次的大爆炸太过离奇,你说它单单只是一场兵工厂爆炸吧,威力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大,能把大树连根拔起,三千斤重的石狮被扔到数里之外,甚至还影响到了数公里之外的通州。
可你要说这次有什么隐情,谁都不知道,到底有没有这个幕后黑手,甚至王恭厂灾变到底是不是人为,现在他们全然不知。
退一万步讲,就算是有幕后黑手,五天的时间,想要查出真正的幕后黑手,那也根本不可能。
就看现在街上这个情况,只怕王恭厂更惨,找到相关人等全去问一遍话,没有十天半个月也根本挡不住。
两人对视一眼,迈着坚定的脚步向京师城郊走去。
不坚定不行啊,查不出来,他俩一个是乌纱帽保不住,一个是身家性命都要没了。
天子脚下出了这么大的事,要是没个合理的解释,让天下人信服,到时候从上到下会牵连一大批人。
王恭厂隶属工部,工部尚书薛凤翔一定会是那个背锅被杀的,这点他心里比谁都清楚。
要想躲过这一劫,就只能在这五天废寝忘食的查案!
刑部掌管天下刑狱,作为地位最高的司法衙门,王恭厂这件案子一定是要交到他们手上的,这是正式程序。
要是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刑部尚书李养正或许不会有性命之忧,可引咎辞职以谢天下却是必须的。
到时候回家了,整个老家的人都知道你是怎么被朝廷罢官的,那张老脸往哪儿搁?
薛、李二人是级别最高的官员,必须伏法,然后在他们之下,以王恭厂为半径,一大票相关人等都要遭受牵连。
该革职的革职,该查办的查办!
为了什么?就是堵住天下人的嘴!
然后这还不够,因为这种事此前从未发生过,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影响太大了。
现在传播谣言的速度比好消息要快千百倍,五天的时间,足够王恭厂天灾的消息传遍畿辅了。
不出半个月,这个消息就要随着商人和行人的永不停歇的脚步,还有东林党人能生财通神的嘴皮子,传遍大江南北!
那个时候再去证明什么,就已经晚了!
如果这五天之内朝廷没有查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当说辞,就连朱由校这个皇帝都不能幸免。
老百姓都会琢磨,你是天子,怎么本朝却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敢说与你这个皇帝无关?
是不是阉党祸乱朝纲,是不是穷兵黩武、杀戮甚多?
看来东林党说的不假,这件事就是天变示警,告诫本朝!
谣言不可能自己消除,只会越传越邪乎,而且这东西依靠人心,威力比一场大造反还要更动摇明朝的根基!
到了那个时候,起码一道罪己诏在等着朱由校,告祭祖庙检讨、悔过,甚至于吃斋念佛做做样子,这些都避免不了。
人心,就是一柄无形的刀,无时无刻不在想要撕裂大明朝!
薛凤翔和李养正都是官场中的佼佼者,各种明枪暗箭都过来了,皇帝召见的真实意思,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说到底,工部管着王恭厂,这是不争的事实,所以工部必须在里头挂个名,处理此事。
至于刑部,更不用提了,这种大案交给刑部才是正式的司法程序。
但是天启皇帝呢,真的是让他们去查案吗?
并不是。
现在东厂和锦衣卫势力一个比一个大,一个督办司遍布天下,一个则倚靠天子亲军的身份,就连皇亲国戚也不敢招惹。
这种大案,怎么可能会真的轮到工部和刑部来管?
至于大理寺,在这件事上,压根连过问的权柄也没有啊,更别说协助审案了。
在大明的各个司法衙门里头,大理寺是最排不上号的一个,天启皇帝不重视,所以他们在本朝的权利也不大。
两个人走在街上,实际上心知肚明,当今皇帝已经不止一次在刚才暗示过,这次说白了,他们两个是顶上去垫背的。
真正要来查案的,不是工部和刑部,而是东厂和锦衣卫!
当然,还有一个隐藏极深的较事府,这是除了朱由校以外,其他所有人都不知道的秘密机构。
工部和刑部在这五天要做的不是找到幕后真凶,而是顶着查案的名头,给朝廷堂而皇之的编一个理由出来,应付即将到来的谣言和诋毁。
当然,这个理由不能是随便拉个人当替死鬼。
王恭厂爆炸这么大的事,全天下都在关注,如此马虎行事,传出去闹了笑话,是在逼皇帝杀人。
这五天他们主要做的,就是要找到一些蛛丝马迹,然后定性为人为放火。
他们不会管这个人是不是真凶,只管放大这些蛛丝马迹,再让门生故旧出去跟风起一些哄,定性为凶手,就完活。
只要这些证据看上去完美无缺,剩下的事,满朝武都会帮忙擦屁股,毕竟,谁也不想这种事真的牵连起来。
真要到了那个时候,朱由校则会睁只眼闭只眼,明面上先把这事儿应付过去才是主要的。
至于暗地里,不查出真凶,绝不会罢手。
走着,薛凤翔和李养正来到东城区,还未到京师外城的崇门,这里便是与方才的中城区一副截然不同的凄惨场景。
崇门至京郊的王恭厂处,尚有四、五里之隔。
出崇门往东,至京师外郭城墙并东关外,还有五坊、三十七牌,一百九十九处村落。
在最东部一石塔寨村,再向东约二里地,才到王恭厂的最西侧厂房,距存放火药的仓库,尚有一段距离。
可是在此处,便已经能看到远远王恭厂发出的浓烟滚滚。
街上,更是满目疮痍。
如果说中城区只有五成左右的民房受损,这里便是七成甚至于八成的民房,都已经无法再继续居住。
大部分的官署都不能继续使用,行走在街上,倒是都是咳嗽不止、哭声阵阵的京师居民。
道路两侧,许多的房屋更已经倾斜,摇摇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