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一阵风吹过京师街道,落在正一名女子的身上。
女子身上早已失去了往日的锐气,小黑马靴早已沾满泥土,连身上的衣服也都旧了。
乌缇娅麻木地走在街上,听见一声闷雷,倏地惊起,抬头向四面张望。
却是有一名官差背负着书,骑快马自道路中间疾驰而过。
这一幕,令她想起了往日在草原时自己的意气风发,若是在一月前,心高气傲的她绝不会想到自己会落到今日这般田地。
想她福余王的郡主,草原上无数王子魂牵梦绕的情人,自幼跟随宰塞南征北战,骑马射,哪一样都不输给男儿。
她也崇尚汉家化,成为蒙古各部中最先接纳汉语汉、喜爱诗词歌赋的有名人物。
各部中,像她这样的女子是不多见的。
这也是为什么宰塞要将她送入京师的原本,他原本以为大明的皇帝也会喜欢乌缇娅。
路过一处小巷,几名青皮对视几眼,都是看出了这副疲惫面容下包藏着的惊世之颜。
他们还从未见到过如此好看的蒙古女人,一时间,色从心起。
不过乌缇娅身上的装束,还是令他们多少犹豫几分。
为首的一个,见她此时就像一只受伤离群的杨镐,泛起不少心思,跟上去语调调戏地道:
“哟,蒙古娘们!”
“你不在关外好好儿带着,来京城做什么?”
余的青皮见有人已经上前,便都跟了过来。
“就是啊,会不会是关外的奸细?”
“我看,要报到五城兵马司才行,那边处置蒙古奸细可是一向毫不留情的!”
乌缇娅看了一眼,用为数不多的力气冷冷道:
“你们认错人了。”
青皮们都听出了这话中包含着的强弩之末,试探过后,更加是肆无忌惮起来,为首那个就一直在她身后跟着。
跟了一阵儿,发觉乌缇娅是在漫无目的地到处乱走,他也就明白这个蒙古女人无家可归,邪笑着道:
“去哪儿呀?”
“几天没吃饭了吧,陪大爷们玩玩,给大爷们伺候舒服了,或许会赏你一顿饭吃。”
乌缇娅脚步一顿,腹中翻滚,下意识吞了下口水。
青皮们都是嘿嘿笑起来,发觉有戏,为首那个更是弯腰下去,色胆包天地偷窥乌缇娅的面貌。
“滚”乌缇娅说完,却又是步履蹒跚地走着。
这下子,青皮们的耐心没了。
为首的直接握住乌缇娅的手腕,大声道:“走?告诉你,只要我去找官差,说你是蒙古奸细,你的命就没了!”
“跟着大爷,吃香喝辣的!”
乌缇娅眉梢一抖,很快地打量了眼前这几个终日混迹于京师街头巷尾的所谓男人。
她轻蔑地笑了一声,然后挣脱开来,继续走。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她只知道,京城现在就是她最后的归宿,死也要死在这里。
青皮们站在原地对视几眼,决定动粗。
毕竟这么貌美的女人,还是蒙古女人,平日里可不多见,这么虚弱,几个大男人一拥而上,怕也是无力反抗。
办完事溜之大吉也就行了,实在不行,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几人上前,前后钳制住了乌缇娅。
为首那个满脸的邪气,眯着眼捏起乌缇娅的下巴,猥亵地笑道:“瞧你这无处可去的小可怜样儿,蒙古女人,就算生气了也是别有味道。”
“来,让我摸摸”
他说完,伸手就要来摸乌缇娅的脸。
乌缇娅怒火中烧,左手一挡,右手一掌打在这青皮胸口。
毕竟从小是练家子,气力绝非寻常女子,那青皮被打得“哎唷”一声惨叫,一下就摔了出去。
余的青皮都吓傻了,没想到这个蒙古娘们还有如此强悍的本事。
乌缇娅则抬起脚,冲着另外一人就是一脚。
那青皮正在震惊,也是毫无防备,狠狠地向后倒撞在墙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连话都说不成了。
青皮们这下都不做声了,对视几眼,分出一人,跑向街角,叫来正在巡街的五城兵马司官差。
他指着乌缇娅道:“差爷,这蒙古娘们在京师转悠有一阵子了,我们想着,会不会是西虏的奸细?”
官差们闻言,走近上下打量了一下。
这女人从装束就看得出来,的确是蒙古人,可一个蒙古女人,在京师晃悠这么多天是为了什么?
眼下的确是有西虏林丹汗等部尚未归顺,想到这里,官差也是不得不慎重行事。
为首一名差头,向围观群众张口喊道:
“都看什么?不过是个西虏来的奸细,拷上带回去审问!”
乌缇娅百口莫辩,也是实在不剩什么力气,任由官差这样带走,呆呆地等着最后的结局。
突然,她大喊一声,把官差们都吓了一跳。
“公公!大内的孙公公!”
原来,她看见正有一名身着华丽的大内太监骑着马从街道上经过,这人她还认识。
一个月前进宫,就是这名姓孙的小牌子领着她去见王承恩。
孙公公果然勒停马匹,向街上看了看,听见熟悉的声音,很快锁定了方向,于是策马过去。
官差们见了,也立刻将乌缇娅押过去迎接。
只一眼,孙公公就看出来了,这不正是最近几日皇帝下旨要找的那个乌缇娅吗?
他连忙下马,朝官差问道:
“这是怎么回事?”
姓孙的虽然在大内是个真正的孙子,可一旦来到外头,以他的身份,当别人亲爷爷都够。
官差似乎也认识他,笑道:
“孙公公,这是方才有人检举的蒙古细作,我们正要带回五城兵马司严加盘问。”
“胡说!”孙公公猛地一巴掌抽过去,尖尖地嗓音都在颤抖:
“你们知道她是谁吗?她是福余王宰塞的女儿,大明朝未来的皇妃,大明朝第一个蒙古皇妃!”
“蒙古细作,这种话是谁跟你们说的!”
“来个人随口和你们一说,你们这就信了,把人给抓了?五城兵马司就是这么办事儿的?”
这一巴掌,直接把那差头给打傻了。
但人家毕竟是大内出来的,是皇极殿管事牌子王承恩的干儿子,一个小小的差役,根本招惹不起。
路人们也都是吓了一跳,出了什么事让大内公公当街把五城兵马司的官差给打了。
差头压根不敢生气,反而满心都是懊恼和害怕:
“公公息怒,公公息怒!”
“我们这就回去抓了那几个寻衅滋事的青皮,将此事回去禀明上官,引以为戒!”
“公公千万不要”
孙公公没理会苦苦求饶的官差,一心一意都在乌缇娅身上。
他命人打开手铐,轻轻揉着乌缇娅发红的手腕,态度和刚才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反转,说道:
“陛下当日就后悔了,深切自责,下严旨命我们在全国各地搜寻郡主的下落,总算是找着了。”
“没想到,一直就在京师啊!”
乌缇娅听到这些话,泪水从眼眶中涌出,呆呆问道:
“他他真的后悔了?”
“是啊,太妃也劝说陛下了,陛下决定纳您为妃。恭喜,您就要成为我们大明朝第一个蒙古皇妃了。”
孙公公连忙点头,一转头,满脸笑容登时变成了杀气腾腾,冷冷道:
“那几个青皮,不需要抓,让他们从人世间蒸发,五城兵马司乱抓蒙古人这事,咱家还要上奏陛下。”
“这执法衙门,是该整顿一下了!”
“还有,今儿这事,都得给咱家烂在肚子里,就算是跟你们的妻儿也不能提及,谁知道,杀谁。”
差役们都是吓得噤若寒蝉,心中对那些青皮痛恨到了极点。
看见孙公公带着乌缇娅离开,差头一屁股坐在地上,歇了一会儿才是回过神来,起身啐了一口:
“吗了个巴子的,连我们也敢耍!”
一名差役问道:“马爷,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猪脑子?”唤做马爷的差头紧紧攥着佩刀,转身就走:“跟我回去,弄死他们!”
这一夜,五城兵马司人人皆惊,指挥使更是彻夜难眠。
百姓只知道,五城兵马司忽然出动了大批的差役,将附近几条街、坊的无赖和青皮们全都清理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