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护服男给克洛斯递了几张报告单,克洛斯一一看过,脸上同样露出满意的笑容:“不错,他的三个肝脏果然都发育的相当好……按你们判断,还要多长时间才能够正式投入使用?”
“不好说。”防护服男并未给克洛斯想要的答案,只摇了摇头,说:“肝脏的生长并不是线性的,三个肝脏与单个受损肝脏生长更有极大区别,没法以单个肝脏的生长发育作为参考项。”
说完,他脑壳微微抬起,似乎是看了眼克洛斯的表情,见他没什么反应,才接着说道:
“而且,现在只是起了个好头罢了,在之后还有不少难关,比如三个肝脏之间如何共生,腹腔内的空间如何利用好,营养与血液方面怎么解决,这都是近期内必然出现的亟待解决的难题,而我们目前尚没有任何头绪。”
“噢?”克洛斯眼皮微抬,侧目看向防护服男,问道:“你们之前不是和我说,已经切掉了他大部分的肠道吗?”
“是这样没错。”防护服男立刻解释:“我们通过静脉滴注与胃管给食相结合的方法,来帮助他摄入足够直接通过粘膜进入体内并加以利用的营养液,所以他的肠道已经基本没有了作用,只需要留下很短的一截。”
克洛斯质问道:“那么空间就不应该还是问题。”
“不,先生,不是这样的。”防护服说:“一方面,三个肝脏的生长并不是简单地空间堆叠,涉及到许多三言两语难以解释清楚的复杂学问;
另一方面,腹腔内并非仅有消化器官,更不是仅有肠道,其他先不说,单单是腹膜就让我们相当头疼,它在肠道被切除后,就立刻疯长,‘侵占’了原本肠道的位置,以维持腹内压的稳定……”
说到这,他又一次观察了下克洛斯的反应,才继续解释:“这还仅仅只是空间方面,要知道营养方面也是个大难关。
我们现目前对营养方面的研究虽已有长足发展,可要支撑他三个肝脏的生长所需,还要支撑他快速造血,还不能对他被切去肠道后已经相当脆弱的消化吸收功能造成太大压力,依旧需要经过多次调整,才能掌握最合适的配方。
但在此之前,陈觉先生……很可能会撑不下去。因为他现在的身体,在大脑皮层死亡,成为实质上的植物人后,自我调节的动态弹性空间已变得极小,稍有不慎就会崩溃,进而引发连锁反应,到时恐怕神仙都难救回他。”
克洛斯眉头大皱。
他虽并非学医出身,但搞了这么多年的人体实验,许多基础性的知识掌握的还算扎实,因此此时并未问东问西,只是不甘心的问:
“听起来,虽然仅仅只是杀死了他的大脑皮层,但,还是难免影响了他的生命中枢,导致他身体变得相当脆弱,是这个意思吗?”
“是。”防护服说:“脑组织隐藏着太多的迷,即使到了今天,我们也未能完全解开,甚至只了解到它的表面,只看见了它的冰山一角。
别看现在陈觉先生还好好的,即使不用体外支撑也足以存活超过一天,但他依然随时可能崩溃,且是不可逆的崩溃,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死亡。”
克洛斯脸色微有变化,他抬手抱臂,轻哼着说道:“那么,他就还不够完美。”
“已经是现阶段能做到的最完美的程度了。”防护服说道。
“不,不够。”克洛斯连连摆手:“你没理解我的意思。我要的,不是他存活不存活,我要的是稳定,哪怕他离不开ECMO(体外膜肺氧合,即人工肺+人工心脏),离不开透析。
哪怕他每时每刻都需要机器支撑,但只要他最够稳定,那么一切都值得,也只有这,才够资格称得上是能量产的完美的实验材料,而不是像他这样,即使可以自主存活超过一天,但随时有可能崩溃。”
防护服沉默无言。
克洛斯看着他,再次说道:“先生,看样子你还是没理解你这份工作的核心,我再给你强调一次,稳定,核心永远是稳定。我干嘛要他能自主存活呢?我们还能把他救回来不成吗?
当然,如果你们在稳定性上能达到我的要求,在这基础上他还能自主存活那就再好不过了,毕竟不管透析还是ECMO,成本都蛮高的。
我先前的承诺依然作数,这笔钱如果你们能省下来,我可以考虑将其中一半交给你们自由支配。但,如果你们只想着省钱,不管我再三强调的稳定,后果你自己清楚。”
防护服终于开口说道:“明白了,那么下一步,我们会重点加强实验体的稳定性,但……我还是只能保证尽力而为,毕竟人体实在是……”
“我明白。”克洛斯打断他,说:“人体非常神奇,不是我们能轻易掌控的,对此我也理解,你这么多年以来无数次的失败,我也没真正放在心上。
我要你做的,只是把握方向。方向对了,实验成功与否都没有关系;方向错了,即使实验成功也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我不希望这种事再次发生,否则,就请先生告诉我是谁蛊惑了你,提出这样的馊主意,耽误了我们的计划,我会亲手把他送到你的实验室去,让他作为下一个实验材料,明白了吗?”
防护服男连连点头。
看得出来,即使克洛斯对他还算看中乃至尊重,他在克洛斯面前也不像其他马仔那般谨小慎微,可一旦惹得克洛斯不快,他心里也慌,面临的处境也同样危险。
克洛斯对他,依旧能生杀予夺。
“那么,你把陈觉先生请下去吧。”克洛斯说道:“他身上的实验可以继续,肝脏尽量给我培育出来,如果成功了,我授权你可以在他身上自由进行你想做的实验。”
“明白。”防护服男微微躬身。
此时,克洛斯语气微变,眯起眼说:“但要失败……你就把那混球的舌头给我割下来,我家龅牙已经很久没开荤了。”
防护服男咽了口唾沫,再次回了声明白。
“去吧。”克洛斯说道:“五天后,会有人联系你。”
“是。”防护服男再次深深鞠躬,随后便保持着弯腰的姿势,扶着担架床缓缓后退,渐渐离开了克洛斯的视线范围。
目送他走远后,克洛斯微微偏头,又问道:“秦小姐现在在做什么?”
很快有马仔上前来,小心翼翼的说:“月仁小姐去了建新桥,在那儿开了间房。嗯,建新桥距离江阳支队不远,小姐应该是把您的话放心上了,准备对石羡玉和齐宏宇动手。”
“呵,凭她恐怕还干不掉那两个家伙。”
马仔嘴唇微抿,终究没敢问出话,没敢问克洛斯既明知道秦月仁对付不了石羡玉和齐宏宇,为什么还要派她去自投罗网。
谷</span>片刻后,克洛斯又问:“石羡玉他们呢?”
“他们去了江畔,张知贤投江的地方。”马仔回答说:“张知贤被打捞上来了。”
“不错,”克洛斯笑起来:“难得有个好消息,比预料中多拖了好几个小时,没想到他们现在才把人捞上来。”
这马仔显然服侍他的经验相当丰富了,见他心情好,立马顺着他的话回了句:“这回长江立了大功,这几个月水位升高,打捞难度自然大了不少。”
克洛斯果然大乐,轻拍着膝盖说:“讲得好啊,长江立了大功,回头有机会烧点纸钱,再捆点童男童女扔进江里去,用你们的话说,这就叫孝敬龙王爷了吧?”
马仔汗颜,不敢回话,生怕这会一不小心就成了克洛斯嘴里的童男童女。
自顾自的笑了会儿,克洛斯很快又板起脸,沉声问道:“他们现在到目的地了吗?”
“应该快到了吧。”
“应该?”克洛斯眉头倒竖,目生怒火。
马仔赶忙解释:“这会儿在江畔的,都是蔡臻这样的长南区和江阳区的骨干,我们的人插不进去,大晚上的也不敢凑太近,免得引起怀疑。”
克洛斯眉眼展开,轻轻点头,随后摆摆手,示意马仔退下。
马仔暗暗松了口气,赶忙踮着脚尖儿小心翼翼的退开。
随后,克洛斯指头微勾,又有人拿着几张纸递上来交给他,他仔细看完之后,眉心再一次紧紧皱起,忍不住问:“这个步忠勇,到底怎么回事?”
没有人回答他。
他再一次开口问道:“他是谁的人?喊回来,好好调教调教!他好不容易打进公安,为了个秦明生他竟然就暴露了?”
依旧没有人回复他。
他眯起眼,脸色完全沉了下来,不满道:“怎么,一个个都成了哑巴?”
说完后,他低头看向给自己递资料的马仔,目光如刃,扎的马仔浑身冷汗淋漓。
马仔晓得现在再不开口,恐怕真要被克洛斯乱刀剁了,只得硬着头皮说:“boss,步忠勇……恐怕不是我们的人。”
“你说什么?”克洛斯都愣了。
“他不是我们的人。”马仔壮着胆子道:“我们直接打进公安内部的人极少,没有能和步忠勇对应得上的。”
克洛斯挑眉:“噢?不是我们的人?这就有意思了……”
……
与此同时,江畔。
齐宏宇关上车门,右手拉了把勘察箱的肩带,这才与同样背着勘察箱的石羡玉一同并肩大踏步的往前走去。
凌晨时分行人极少,偶尔几人都迅速被现场民警挥手请开,因此齐宏宇难得的轻轻松松走到警戒线旁,弯腰从民警帮他们拉起的警戒线下钻过去,走到大堤旁,对着早已抵达现场的仇教导和蔡臻点了点头。
尔后,齐宏宇立刻左右扫视,打量着现场环境。
如刚刚所言,他们脚下站着的是长江大堤,据江面高度目测在二十米到二十五米左右,边缘处有护栏,向后数米为绿化带,草坪、灌木和高大乔木错落种植,以此固化水土。
绿化带有着二十余米的宽度,再往外才是人行道,继续往外又是宽约一米的以灌木为主的绿化带,再外才是滨江路,人行道和绿化带间有着高不过三十公分,与摆设无异的防君子不防小人的隔离护栏。
但马路与人行道间存在着长有浓密灌木的绿化带,按理说,足以隔绝车辆了,更何况人行道距离江大堤护栏还有二三十米作为缓冲,即使偶有车辆失控撞入人行道中,也不至于一头扎进江里。
这让齐宏宇更加坚信,张知贤坠江绝非意外。
很快,他就找到了被张知贤的车撞出来的通路留下的痕迹,距离此地大约有个三四百米,痕迹相当明显,只是现在太晚,照明条件又不太好,看的不是很清楚。
想来,是张知贤的车坠江后,被江水冲到了这个位置——山城段的长江依旧属于上游范围,落差相对大,水流相对湍急,张知贤开的属于黄梁柯的车又不重,被江水往下冲出了三四百米距离,再正常不过。
也正因如此,再加上这几月降水量大,长江进入丰水期,水位较之枯水期上涨了许多,打捞难度自然高不少,确定这辆车的具体位置都很难。
收回目光,齐宏宇又看向大约两三米开外的,躺在张绿布上的尸体。
察觉到他的目光,相当熟悉他的仇教导立刻知道他已看完了现场,并初步认为这一片区域没有太大的勘察价值,所以重心又落回了他的本职工作——尸检上边。
于是仇教导说:“那就是张知贤的尸体,长南的老曹大致看过,取了他的指纹,还在他身上发现了钱包手机身份证这些。”
齐宏宇轻轻点头,往尸体的位置挪了挪,同时问:“老曹人呢?”
“他听说你要过来,决定把尸检的工作推给……阿不,交给你。”蔡臻故意这般说道,然后抬手一指:“至于现在,他说去坠江现场瞧瞧,喏,那个白大褂就是他了。”
“哦。”齐宏宇应一声,目光落到尸体脸上,尔后微微挑眉:“咦?蕈样泡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