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
要不是周颖书提到这两个字，宁姬都快忘了这个世界，并不是只有洪家这一方天地。
不过，她没有动离开的心思。如今的她，更像是在蛋壳里的鸡仔，还需要营养去成长，等长出了足够坚硬的喙，才会打碎禁锢她的蛋壳，去到更开阔的世界。
洪家，对她来说既是束缚又是保护，所以还不能离开这里。
而目前对她来说，最大的营养就是书本上的知识……
宁姬猜得没错，周颖书是个很出色的老师！
那天之后，每天刚过辰时就来二院叫宁姬和洪招娣去学习。
她很珍惜这两个学生，为了她俩，她特地做了一块黑板用来写板书，又叫下人搬来两张桌子放在屋里当做课桌。除了教她们读书认字外，还教她们数学和一些简单的洋文，平常课后的习题也全出自她手。
曾经空荡荡的三院又有了生气，像是一处书香气十足的学堂，从早到晚的读书声让周颖书也精神了不少。
周颖书这个当老师的尽心，宁姬和洪招娣也是很争气，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就认完了十几本书的字。不止能流利地背诵古诗，写作文也不在话下。
“娘，咱俩的字一点都不像，”洪招娣揉了揉僵硬的食指，又问，“三婶要是再发现，肯定又要生你的气了。”
宁姬自顾自地看着那本《醒世恒言》，不以为然：“那你就学得像一点，不要被她发现就行了。”
洪招娣无奈道：“那我试试吧。”
过了一会，宁姬稍稍挪了下目光，看到洪招娣开始努力模仿自己的笔迹后，满意地舒了口气。
宁姬的记忆力好，课上学过的东西课后练习两遍就能完全记住。作业什么的太麻烦，但又身为学生又不能不听老师的话，于是宁姬就想到了让洪招娣帮自己写。
有女主光环在身的洪招娣学习能力不差，再加上双倍作业的锻炼，进步自然是有的：写字速度快了不少。
毕竟每天要写两份作业，想不快都不行。
为了维护娘亲和三婶的师生情，她小小的肩膀上默默地承担了所有……
“吴哥哥好厉害啊！一口气背了十三首！”
“十三首是吗？我怎么记得是十四首啊？”
“吴哥哥这么厉害，以后肯定也能留洋读书！”
宁姬正捧书看得入迷，小孩子叽叽喳喳的闲聊声越来越近，不一会就乌泱泱地来到了洪家的花园里。
马上快过年了，与洪家关系好的高门大户经常来家里作客。今儿一早，宁姬就听说好几家的夫人们要来一起论佛讲道，没成想家里的猴儿孩子们也给带来了。
带出门的都是家里的男孩子，十来岁正是闹人的年纪，你一言我一语的，吵得她头疼。
只见他们跟在个子最高的男孩后面，眼睛里无不羡慕，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基本都来自高个男孩之手。
男孩叫吴振，是吴参谋长的小儿子，吴家老夫人从小带大的孙子，在一众孩子之中，他的年纪最大，过了年就十四了。
只可惜，这样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小少爷，名字并没进主角表。
甚至还不如宁姬，只是个无关紧要的NPC。
见花园里一下子来了不少人，洪德贵也跟在他们后面，洪招娣怯怯地扯了下宁姬的衣裳，小声道：“娘，要不我们回去吧。”
宁姬把手里的书往后翻了一页，“这是我们自己家，有什么可怕的？”
洪家的花园很大，宁姬她们坐在亭子里，借着那些枯萎的花枝遮挡，所以孩子们并没有注意到远处的她们。
这时候要是起身离开，才会引起他们的注意。
“那下面我们背个难点的吧？”
吴振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糖：“谁要是能把《岳阳楼记》全部背下来，这包西洋跳跳糖就归他了！”
背书？
宁姬的记忆里，这个年纪的孩子一般都爱打闹或者凑在一起玩玩具。不愧是大户人家的孩子，比背书？确实要比普通人家孩子玩得高雅。
七八个孩子两眼放光，死死地盯着那包糖。
虽说他们也吃过不少西洋糖，但跳跳糖是什么？他们还真的都没尝过呢。
“《岳阳楼记》太难了，换个吧？”
“就是啊，吴哥哥，二十条《论语》行不行？”
孩子们正说着，花园里陡然又跑来一个莺莺燕燕的身影。
“外面冷，来，披一条围巾再玩！”
是李喜凤。
大冷的天，李喜凤特地拿着一条毛围巾给洪德贵围上，回头看了看那些年龄与他相仿的孩子们，眼角眉梢都透着欢喜。
孩子们懂事地道了一声“大少姨太好”，刚才还欢闹的气氛，因她的到来立刻拘谨了不少。
替洪德贵整理着衣服上的褶皱，李喜凤笑眯眯地问道：“好孩子们，你们在玩什么？”
吴振大方地答道：“我们在比背书，赢了有奖励呢。”
李喜凤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了孩子们的手上：有的握着一枚坠子、有的攥着一块甜糕……再看看自己儿子的手里。
好嘛，握着一团空气。
李喜凤：……
洪德贵虽没有坐实洪家大少爷的身份，可也是跟其他少爷一样去上学，回来也有先生补习的。眼看着别人孩子手里都有东西，自家孩子手里空空如也，李喜凤心里别提多窝囊了。
可再生气，当着孩子们的面，她都尽力保持着和善的笑。
“乖，那你们接下来要背什么文章呢？”李喜凤又问。
“《岳阳楼记》！”有个嘴快的孩子答道。
李喜凤不懂什么是《岳阳楼记》，但还是故作惊讶地说：“是吗？我们家德贵可会背这篇了！家里请的先生教了他两天，他就能背下来了。”
洪德贵：？？？
听了李喜凤这话，洪德贵只觉得后脑勺发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么难的文章，先生之前确实教过，可他别说全文了，第一段都还背不囫囵呢！
一时间，所有孩子的目光都落在洪德贵身上，催促着他赶紧开口。
“那你来吧，背下来，这跳跳糖就是你的。”
“快背吧快背吧，刚才你可一篇都没背过呢。”
洪德贵脸涨得通红，一步步向后搓着步子，“我，我……”
宁姬坐在亭子里，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他们母子俩，嫌弃地哼了一声。
亏得也是上过学的人，还有先生给补课，竟然连这么简单的文章都不会背。
李喜凤这个当妈的也是蠢货，自己儿子几斤几两都掂量不清，上赶着推出去丢人……
真是不知道她们母子在这大宅院里，是怎么活下去的。
合上手里的书，宁姬轻轻拍了拍洪招娣的肩膀，说：“招娣，你去给他们背一遍，叫他们听听。”
洪招娣手里的作文写了一半，抬起头时，眨巴着那双无辜的眼，“娘……我，我不想吃啥跳跳糖。”
宁姬微微一笑：“娘想吃。”
跳跳糖？她还没尝过是什么滋味呢。
既然那些男孩都不会背，那可不能白白浪费了这么贵的糖。
半个月前，周颖书给她们讲过这篇《岳阳楼记》，现在她的脑子里还记得清楚，想必洪招娣也不会这么快忘。
背一篇文章就能有糖吃？这样的机会可不能浪费了！
洪招娣抠着手里的笔，还在犹豫，“娘，那都是男孩，我，我不……”
洪招娣从小就被教导和男子保持距离，恪守女德，别说这么多的男生了，平常在家里看到洪德贵都恨不得绕道走。
让她当着这么多男生的面背书？她做不到。
宁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语气更加严肃：“男孩怎么了？现在是娘让你去，是不是不听娘的话？”
她最看不得洪招娣这副怯弱的样子，以为跟着周颖书学习了这么几个月，她会有所长进，没想到还惦记着什么“女德”。
得推她一把，要是不迈出这一步，她永远都在男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去不去？”宁姬又问。
完了完了，那种进退两难的压迫感又来了。
洪招娣又想起了当日，娘亲让她打洪德贵的画面。动手打人是她最不愿做的事，但……该说不说，挺爽的？
“没人会背的话，跳跳糖我就自己吃了哦？”正说着，下面的吴振又抖了抖手里的那包糖道。
“我，我……我！”
洪招娣两手紧紧地抓住袖口，壮着胆子从亭子里走了出去，“我，我会背！”
大家刚才来时都没看到花园里的女娃娃，她那一声稚嫩的叫喊，引得众人纷纷看她。
大户人家的子弟接受过新式的教育，所以看到她时并不觉得失礼，只觉得这小妹妹软软糯糯可爱得很，尤其是她壮着胆子走来时的模样，既怕又不怕，好玩极了！
李喜凤顺着洪招娣来的方向，看到了坐在亭子里的宁姬，本就羞赧的表情又红了几分。
“小小年纪，你娘没告诉你规矩吗？背什么书？赶紧回你们院儿去！”
忽然被凶了一句，洪招娣有些怕，但身后有宁姬撑腰，她倒没有被吓走。
吴振走近了些，看了看这个比自己低了快一头的小丫头，“你真会背？”
洪招娣怯生生地咬了下唇，“嗯。”
“背吧，背好了，这包糖就是你了的！”吴振晃了晃手里的糖包，双手背在身后。
洪招娣清了清嗓子，“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
一开始，洪招娣因为紧张背得磕磕绊绊的，后来越来越流利，完整地将整篇《岳阳楼记》给背了下来。
那些凑热闹的孩子们也跟着默背，听着她风铃一般好听的声音，眼神里的崇拜也是越盛越多，直到她背完整篇文章时，所有人都开始热烈地鼓掌！
“好厉害啊！小小年纪就能背全篇《岳阳楼记》！”
“你上过学吗？背得可真好！”
“比我妹妹强多了，我妹妹还只会玩布娃娃呢。”
吴振将那包糖递到她手里，“背得不错，给你。”
接过那包糖，洪招娣朝着身后的宁姬激动地挥舞着细嫩的手臂。
果然，娘亲是绝对不会害她的，不仅有糖吃，哥哥们也都在夸自己呢！
埋头苦学的日子是很苦，可当她拿到这包糖时，洪招娣知道，未来一定能尝到更甜的糖！
回到院子，洪招娣拿着那包糖跑了一圈，让丫鬟们都看了个遍。
看着写满洋文的糖包，丫鬟们既为她高兴，又替她后怕。
“二少奶奶，夫人是不允许女子见外男的，大小姐当着那么多少爷的面背书，会不会……”春桃一边整理着书本，一边担心道。
宁姬仰头往嘴里倒了一点跳跳糖，不以为然：“没事儿。”
反正就算被罚也不是罚她。自己只管吃糖，闺女替她受罚，母女俩也算是分工明确了。
噼噼啪啪……
这口感确实挺奇妙的，味道也挺不错！好几种口味混合在一起，一会一个滋味。
正在写作业的洪招娣，忍不住偷偷看向宁姬，问：“娘，跳跳糖好吃吗？”
她背书换来的糖，还一口没吃呢。
宁姬三两下把糖全倒进了嘴里，皱着眉，口齿不清道：“不好吃，在嘴里噼里啪啦的，一股怪味。”
洪招娣：“那您怎么全给吃了？”
宁姬用帕子擦了下嘴，“好歹是用钱买的，不能浪费了。”
见宁姬“苦”得连喝了好几大口水，洪招娣若有所悟地点点头，对她的话深信不疑。
宁姬吃完糖后，正准备验收一番洪招娣代写的作业，老夫人身边的刘妈便推开了虚掩的房门。
“二少奶奶，夫人请您带上大小姐去一趟主院儿。”
说话时，她看到了桌上放着的糖纸，又补充了一句：“把吃完的糖纸也给带上。”
作者有话要说：宁姬：不把你从悬崖推下去，你怎么学会飞翔？
洪招娣：那万一我摔死咋办……
宁姬：？？？嗐，你见过哪个当妈的会害自己的女儿？
洪招娣：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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