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第 149 章

自恋性人格障碍属于一种精神疾病,通常表现为影恋,即对自己或自己的影像产生爱恋和**。

童然忽而忆起姚蔚然的微信名“冰肌玉骨”,也模模糊糊明白了对方带给他的矛盾感——或许是一种强烈的自我中心主义倾向,不在乎旁人的意见,也不带有情/欲和占有欲,只是单纯想倾诉、想博取关注。

“这件事知道的人很少,”陆思闲打转方向盘,“但从我认识他,他就在看心理医生,现在已经好多了。我还记得以前——”

陆思闲可疑地停顿下来,童然立刻追问:“以前怎么了?”

“以前我们两家人去露营,”陆思闲顿了顿,“半夜里我醒了,看见他在亲吻镜子,和镜子说话、笑……”

“哦,”童然懂了,“你吓死了。”

陆思闲自动忽略了童然的调侃,“其实可以算是花滑拯救了他,尤其在他成名以后。”

童然隐隐能够理解,花样滑冰所释放的美感,以及赛场上天然受到的关注,很大程度上满足了姚蔚然的心理需求,缓解了他的病症。

忽然,他脑中闪过一丝什么,蓦地抓住陆思闲胳膊。

“怎么了?”陆思闲偏头看了他一眼。

童然恍惚了一瞬,再想又想不起来了,悻悻地收回了手,“没事。对了,蔚然哥说你还有个继妹?”

“你不用管,”陆思闲淡声说,“她不在家。”

童然听出陆思闲不想多谈,索性不问了。

但他心里还是好奇,这几天电话里,陆思闲跟他提过自己的母亲和继父,也提了自己四岁的弟弟,却从未透露过继妹的信息。

他又想到陆思闲是从母亲再婚后定居中国的,当初他怀疑是陆思闲融入不了新家庭,现在看来多半就和继妹有关。

汽车沿河而行,驶过了几条街道,停在一栋鹅黄色外墙的住宅前。

陆思闲的母亲和继父提前知道了陆思闲会带男朋友回家,早早就在家里等着,唯一令他们意外的是“男朋友”居然很眼熟——

“我见过你!我在电视上见过你!”陆母惊讶地按住胸口,甚至忘了切换语言,“你是那个魔术师,时代广场的美人鱼!”

童然当初借《海妖》横空出世,许多人对他的第一印象都是“美人鱼”,他对陆母的反应并不意外,但依然免不了紧张,“是、是的,您好。”

陆思闲眼中泄出些许笑意,正式为父母介绍了童然,又对童然说:“这是我母亲哈洛宁,这是我继父博格,你直接叫名字就行。”

“等等,”哈洛宁听陆思闲用了英文,才恍然意识到不对,“dedi,你会芬兰语?”

童然微红着脸道:“学过一些,还不太熟。”

若是专心学一门语言他可以很快掌握,但他都是抽着一点空闲学的,目前听和读还行,写和说就比较困难。

但也足够和词汇量有限的四岁小孩交流了。

“你是谁?”一个抱着水枪的小男孩从后花园里冲进来,哒哒跑到童然面前。

童然只看他眉眼,就知道这是陆思闲同母异父的弟弟奥尼。尽管奥尼毫无东方血统,可那双肖似母亲的灰蓝色眼睛,几乎和陆思闲一模一样。

他霎时就心软了,蹲下来笑着说:“我是你哥哥的朋友,你可以叫我dedi。”

奥尼害羞地往陆思闲身边靠了靠,一只手拉住哥哥衣角,却不说话。

但哄小孩对童然来说太简单了,只一会儿的工夫就让奥尼忘了亲哥,连晚餐时都必须挨着他坐。

这个时候童然早已经不紧张了,哈洛宁亲切热情,博格话少却很温和,两人对他的态度不像长辈待晚辈,更贴近于平辈的朋友,这让他非常放松。

他愉快地住了下来,白天陪陆思闲去基地训练,晚上和一家人聊天、做事,或者带奥尼玩游戏。

他知道了博格喜欢下国际象棋,知道了哈洛宁曾经出过一本童话故事集,还知道了陆思闲的另一个名字叫做米卡。而他最感兴趣的就是听哈洛宁分享陆思闲的旧事,两人还一块儿去储物间整理了一些旧物,其中一个箱子里就装着陆思闲小时候穿过的衣服。

“米卡还有不少东西都放在我父母家里,”哈洛宁叠着一件米白色连体婴儿装,脸上一直带着笑,“他们住在赫尔辛基,下次我们一块儿去。”

童然瞄了眼陆思闲臭到不能看的脸色,憋着笑应道:“好啊。”

但这样温馨又和睦的氛围,却在平安夜这天被打破了。

圣诞将至,基地里已经没有多少人了,不论是陆思闲的教练还是西蒙,都提前一天飞回了美国。

陆思闲一贯律己,却也只训练了半天就载童然回了家,两人一进门就察觉气氛不对。

不等他们问起,博格就主动告知了因由。

原来陆思闲的继妹菲拉本来暂住在她亲妈家里,可亲妈家出了一点意外,不方便照顾她,博格只能将菲拉接回来,如今人就在楼上。

童然眼皮一跳,下意识看向陆思闲。

陆思闲并没有多余的表情,平静地点了下头,似乎这只是一件寻常的小事。

但童然注意到了哈洛宁眼里的担忧,以及博格语气中的为难和歉疚——博格接回了亲生女儿,却对继子感到愧疚,这显然不合常理。

等童然跟着陆思闲回房,他立刻问:“你和菲拉不和吗?”

陆思闲拉着他躺上床,一只胳膊枕在颈下,从头开始说起:“我爸走后,我妈患上了轻度抑郁,她背着我去找医生,后来认识了带女儿来治病的博格。”

童然愣了愣,“菲拉有抑郁症?”

“抑郁和狂躁,”陆思闲摩挲着童然腕间的红绳,“她从小学习芭蕾,十二岁出了车祸右腿被截肢,她母亲也和博格离婚了。”

这些事童然已经知道了,虽然这两天谁都没有提过菲拉的名字,好像刻意避讳着什么,但他还是从蛛丝马迹中推导出了一些信息。

“菲拉和我妈相处很愉快,她只是排斥我。”陆思闲也是在哈洛宁与博格交往之后,才第一次见到菲拉,当时他就感到这个女孩讨厌他,“一开始菲拉表现得不明显,我妈和博格都没有发现,我也不在意。”

毕竟菲拉还小,而且他时常住宿舍,两人见面的机会不多。但自他跟着母亲搬进了博格家,菲拉对他的敌意就越来越重,甚至一见到他就情绪失控,有一次更是将他推下了楼梯。

陆思闲不想让童然知道这些事,略过了一些细节,“医生说我的存在会让她不安,刺激她发病,我们没办法共处。但博格对我妈妈很好,我并不希望因为这件事导致他们分开。”

童然:“然后你就去了中国?”

“嗯,这几年我很少回家,每次回来博格都会送走菲拉,我们很久没见了,”陆思闲淡笑了下,“你也不用担心,菲拉的病好多了,否则也不会有奥尼出生。”

“我不担心。”他只是有些难受,想想陆思闲当初不过十五六岁,失去了爱重的父亲,又为了不让母亲为难而离家,“如果她还是很抗拒你,我们就去你宿舍住好了。”

童然都打算好了,结果一下午都没见到菲拉,但他中途上客卧拿东西,出来时感觉有人在偷看他。

他知道是谁,却没有回头,当做不曾发现一样下了楼。

在他走后,尽头一扇虚眼的门又轻轻合上了。

晚餐时依旧不见菲拉,可除了陆思闲外,似乎每个人都受到了影响,一顿平安夜大餐吃得无比沉闷,就连奥尼也乖乖地不敢吵闹。

饭后,哈洛宁和博格去了教会,陆思闲带着奥尼出门遛狗,童然本来要跟着一块儿的,可辛雪突然打来电话,和他商量开幕式节目的事。

对于要在开幕式上表演什么魔术,童然早在十一月就提交了六个方案,每个方案都与比赛项目沾了点边,且都配上了视频演示。

但他的节目属于串场性质,随着前后节目的不断调整,他这边也一直没有确定下来。

“所以现在就在两个方案里选了?”童然坐在后花园的长凳上,吹着冷风,看着平安夜降临的小雪。

辛雪应道:“对,导演组的意思是等你回国立刻参加彩排,配合其他两个节目过一遍,再敲定最终用哪个。”

童然对两个方案都没有偏向,满意又不算特别满意,除非突然想到一个完全符合他审美的魔术,要不然选哪个都一样。

挂了电话,他并没有回客厅,而是转头看向了花园一角——光源之外的树下,隐隐绰绰坐着个人。

童然早就发现有人在盯着他,和下午如出一辙的视线,而此时还留在家中的除了他就只剩菲拉。

他不知道菲拉什么时候下来的,也不知道对方在花园里待了多久,犹豫了一瞬,他试探性地说了声“晚上好”,本以为不会得到回应,但在短暂的安静后,他听见了轮椅碾过地面的声音。

轮椅上的女生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但据童然了解,菲拉只比陆思闲小了不到两岁,应该也有二十了。

菲拉并不如他想象中的阴郁,反而面带微笑,露出嘴角的小梨涡,“我知道你,你是魔术师。”

童然诧异中又松了口气,走到对方面前,“我也知道你,你叫菲拉。”

菲拉抿唇一笑,“你能变个魔术让我站起来吗?”

童然微顿。

“不可以吗?”菲拉垂眼看着蹲下来的童然,嘴角依然翘着,“所以都是假的吧,你是骗子。”

童然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种“指控”了,他抬眼与菲拉对视,在心中为对方画了一副肖像。半晌,他捡起一片枯叶,残黄的叶子在他手中焕发新生,又染上了新绿,“不是假,也不是真,是在虚实之间,要试试吗?”

菲拉:“试什么?”

“试试在清醒的时候做梦,”童然吹起了叶子,叶子变成鹅羽飘上半空,又徐徐落下,“例如,跳一段《天鹅湖》?”

菲拉一点点收敛了笑意,嘴角抿成直线。

童然站了起来,向菲拉做出邀请的姿势,“来吗?”

菲拉冷着脸,无视童然递出的手,操控着轮椅转身。

但她的肩膀被按住了。

菲拉心里腾地蹿起一丛火,下意识想要尖叫,身后却传来很轻的一声——

“你听。”

单簧管与竖琴交织的乐声缓缓流泻,像天鹅浮游湖面漾起的涟漪。

菲拉用力掐紧了掌心。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听过这首曲子,这首创作于上上个世界的永恒经典——《白天鹅变奏》!

如果那天早上她没有选择骑单车,如果她中途没有停下来系发带,如果妈妈打来的那通电话再多说一两句,如果一切的发生有任何一点不同,或许,她已经成为舞台上高贵又凄美的白天鹅。

但现在,天鹅死了。

绝望与向往两种情绪在灵魂中对冲,菲拉抑制不住地颤抖,她想让童然关掉音乐,想要捂住耳朵,却猝不及防地对上了童然的眼睛。

雪花落在少年发间,让她恍然想起了对方另一种形象——同样是在雪中,童然一身白色西服,怀抱着小女孩,站在缓缓升高的升降台上。

那一天,魔术师送给了全世界一座冰雪城堡,让无数人看见了属于自己的南瓜马车。

但菲拉不想要城堡,那不是她的马车。

她只想要一双会跳舞的红舞鞋!

忽然,她感觉到轮椅动了,随着音乐缓缓摇晃,向前向后或是左右重心,都与这支舞蹈的下肢动作一致。

菲拉怔了怔,然后讽刺地笑了。

难道童然以为这样弄虚作假就能代替她的双腿?就能够欺骗她?

未免也太荒诞了!

她清醒地知道自己的残缺,知道每一次旋转律动都是假象。

她很清醒!

但为什么,在大小提琴同时奏响的刹那,她鬼使神差地抬起了一只手臂。

沉寂多年的肌肉记忆瞬间被唤醒,菲拉不自觉仰高了脖颈,像天鹅一样,优雅地舒展双臂。

身上衣服很厚,可她的身体却无比轻盈,那只禁锢在残躯里的白天鹅望着夜空和明月,就要飞起来了!

她飞起来了!

如水的月光下,少年不断转动轮椅,轮椅上的女生挺直背脊,跳出了刻进骨头里的一支舞。

漫天白雪为织就的梦多添了一重滤镜,每一个闯入梦中的人都不敢打扰。

博格红着眼眶抱紧了小儿子,哈洛宁捂住了喉间的哽咽。

陆思闲搂着自己的母亲,望见了菲拉眼中的光。

没有人比他更理解。

奇迹并不止属于某一个人。

一如神爱世人。

作者有话要说:灵感来自一位已逝的老奶奶,她以前是芭蕾舞团的一名舞者,年老了患上了阿尔茨海默症,坐在轮椅上听见了《天鹅湖序曲》后,上身本能地开始跳舞,没看过视频的可以找来看看,很震撼!

——

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