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然的魔术变更计划并未对外公布,知道的也就几个亲密的人。
他们都害怕又发生欧阳苏拉那样的事,毕竟心理学里存在模仿效应一说,童然如今又处在风口浪尖,谁都不敢透露一星半点。
因此,外界依然以为童然准备飞跃黄河峡谷,期待还是期待,但也不免嘀咕,童然总不会也靠特效剪辑吧?
那当然是不会的。
春节七天,童然都和凯恩团队待在一块儿,他们无拘无束地设想、天马行空地创造,思维没有片刻停歇。
不论清晨或凌晨,康橙娱乐的办公区始终亮着灯,但非常遗憾,从天上到脚下,他们几乎想尽了办法,却找不到一条可行之道。
在和国内外多位资深专家沟通后,他们无奈得出一个结论——以现有科技,实在很难达到童然理想化的标准。
其实理论上,有两种方法可以尝试。
一是个人飞行器,但目前最前沿的飞行器也远远落后于APP提供的黑科技,不仅体积大、负载重、灵活性低,而且续航时间短,而最令人望而却步的,是安全性得不到保障。
不管是市面上或者实验室里的个人飞行器,驾驶者都只敢在水面低空低速地飞行,否则一旦出现故障,那就是三米断腿、十米变鬼的节奏,何况几千米深的峡谷,摔下去连声响都听不见!
童然胆子再大也不敢拿性命开玩笑,不说100%安全,你至少得有个99%吧?
另一种方法则是搭建一座全透明平台,横跨峡谷两端,以中国一流的造桥技术不是不能实现,再利用强光照射制造出压光效果,在夜晚就有很大概率蒙蔽现场观众的眼睛。
但这个办法耗时长、动静大,基本上没可能通过政府审批,而且也很难收尾,总不可能连夜拆桥吧?
直至春节假期结束,员工们陆续回来上班,童然这边依旧没什么进展。
转机出现在节后第一个周末,那天晚上,童然心里烦,索性出去溜了一圈,回来见团队里一个叫席琳的女生正在看视频。
镜头里,大卫·科波菲尔平躺在舞台地面,忽然双臂平展,仿佛展开羽翅,身体也随之飞了起来。
这就是童然在年会上特意提起的那场舞台魔术,他早就看过很多次,甚至能背出科波菲尔每句台词,当然也知道其中的奥秘。
在谷歌搜索关键词,网页第一行就显示了飞行方案,称大卫·科波菲尔用到了发明家约翰·考恩1994年的一项专利。该专利是利用一种1/4毫米细的金属丝,一端连接到魔术师臀部,一端连接到由计算机控制的滑轮系统,以此来操控魔术师的身体。
尽管魔术已失去了神秘,但童然还是看得很认真,等视频播放结束,他还鼓了鼓掌。
席琳闻声回头,胳膊肘不慎带倒了咖啡,“噢,该死的!”
童然忙抽了几张纸给她,又急着去找拖把,哪知杂物间的门还锁了,好在他如今已练就一手牛逼的开锁技术。
房间里没有窗户,推开门就闻见一股发霉的味道,童然细细搜寻一圈,才找到靠在铁架旁的拖把。
然而他刚握住拖把,一只半个指甲盖大小蜘蛛跳到了他的手背上。
童然下意识甩了甩手,蜘蛛落在地上,转瞬爬进铁架底。
他提着拖把出门,关灯前一瞬,童然不太明显地顿了顿,忽地转回头。
铁架中间一排的角落里,支着一张灰白色的蛛网。
好像有电光闪过,童然脑海中也骤然出现一张巨大的网,每一根网线都由微不可见的金属丝构成,连接着机械轮轴,横跨在幽深的峡谷上方。
是了!他做不到连夜拆桥,但可以连夜拆网!
一根金属丝能负重10kg,不,还不止,那是快30年前的数据,换做现在,金属丝只会更细、更坚韧!
“蜘蛛侠为什么可以飞?”
童然喃喃自语。
良久,他倏而展颜:“就是你了!”
凌晨时分,早就回酒店休息的凯恩连夜赶到公司,越洋电话打了一夜。
很快,康橙娱乐的员工发现全公司神秘、连明确称谓都没有、花名51区的某部门发生了巨变,那些远道而来的外国人不再像游魂一样四处传播负能量,反而各个精神焕发,神采奕奕,仿佛有消耗不完的查克拉。
于是江湖中开始流传着一则小道消息,说在与欧阳苏拉的PK中,童然已找到了制胜法宝。
但直到元宵节那天,童然才真正收到了好消息。
一是“铺网”设想经试验证明确实可行,二是墨脱政府通过了演出审批。
不过等着童然的困难还有很多,例如克服畏高,以及如何在空中漫步奔跑时如履平地等等,但这些都是表演上的障碍,目前最需要解决的是魔术编排。
童然对此早就有了设想,既然演出地点选在藏区,他也希望节目能贴合当地文化。
而从选定雅鲁藏布大峡谷那一刻起,他的脑中就有了鲜明的画面——
夕阳西下,身穿红僧裙的喇嘛一手摇着法铃,一手持着转经筒,在经文咏诵声中独行于空中。
风来了,漫天的黄符飘洒向远方。
“难道你还要剃光头?”辛雪得知了童然想法,一脸兴味。
“喇嘛又不用剃光头,只要不长过一寸就行,”童然忍不住摸了摸脑袋,“何况就算剃了也没什么,我头这么圆,光头也不难看。”
不止如此,他还打算邀请几位喇嘛配合。
比如开场时由喇嘛们围坐一圈念经,自己就站在中间,双脚慢慢离地……
他有很多很多的想法,如果给他机会,他相信能回馈观众一场既有宗教文化氛围,又有魔术新奇的演出,可惜,辛雪出差回来却告诉他,喇嘛们不愿意答应,也不支持他将宗教娱乐化。
童然大感失望:“我没想娱乐化,我只是希望通过这种方式输出——”
“我明白,可可,但你也要明白,不论藏传佛教或汉传佛教,妄语都是很重的罪,你并不是真正拥有了飞行的能力。”辛雪委婉地指出外界对魔术最为抗拒的一点,“宗教信仰是神圣的,如果你的演出引发当地僧侣的不满,甚至抗议,我们会有很大的麻烦。”
童然不是不明白,只是不甘心。
这种不甘他早已体会过很多次,一如当初《不可撤销》被主办方否定的方案,以及《海妖》筹备期间无法突破的技术障碍,但他一次都没有放弃过。
他从来都选择竭力争取,即便所有人都告诉他不可能。
“我要亲自去一趟。”
辛雪皱了皱眉:“可可……”
“那些影视作品里不偶尔也有僧人寺庙出镜吗?我未必就一点机会都没有。”童然坚持道,“你放心,我知道分寸,不会惹他们不快,但我总要试一试。”
于是两天后,童然翻越雪山,来到了一座位于海拔4000多米高的寺庙前。
寺庙建在悬崖边上,漫山都是五彩的经幡。
童然跟着当地政府安排的向导进入寺庙,很顺利地见到了庙中堪布。
那是一位年逾古稀的老人,粗眉长目,面相威严。
对方端坐于佛像前,一双饱经风霜的眼蕴藏无尽智慧,只轻轻一瞥,就似能看透你的灵魂。
童然心跳漏掉一拍,不由微微垂首,心里笼罩着一股不安。
堪布却很快收回了视线,再次阖目。
在向导的示范下,童然面向神灵虔诚地礼拜,接着言辞恳切地道明来意。
但不论他从哪个角度来说项,甚至委婉表明演出收益一半将捐献给当地政府用作扶贫建设,一半会捐献给寺庙,堪布也始终一言不发。
供灯火苗摇曳,童然的心越来越沉。
一小时后,他独自离开了寺庙。
“童先生,请等一等。”向导追了上来,欲言又止。
童然只当向导是为了安慰他,牵起嘴角道:“没关系,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堪布让我把这个交给你。”向导取出一串灵骨念珠,“他说,你下次再来,可以直接见他。”
童然怔了怔,他为什么还要来?难道……
“堪布还愿意给我机会?!”
“不、不是,”向导流露出几分为难,“堪布说、说……”他心一横,闭了闭眼道,“说他愿意为你的肉/身举行一次天葬!”
刹那间,童然脸色倏白。
并非因为被冒犯,而是因为恐惧。
他寒毛直竖,背脊发凉,止不住打了个寒颤。
但他相信,堪布不会无缘无故说这句话,更不会轻易送他灵骨念珠,对方必然是看出了什么,或者预知到了什么。
天上苍鹰盘旋,诵经声隐隐自庙内传出,缭绕耳畔。
半晌,童然双手捧过念珠,朝着庙门深深一拜。
次日一到林芝,辛雪就和陪他而来的辛雪搭班机回了燕市。
可想而知,他的心情并不好。
一个方案被否定,就意味着全部重来。
昨晚他想了一夜,倒也模模糊糊地想出了点儿新东西,但都很细碎,且远不如原来的方案有感染力。
“瞧你这眼圈黑的,先睡一觉吧。”辛雪找空乘要来一条毛毯,“我们又没公布演出时间,完全可以慢慢准备。”
童然没吭声,倒是下调了座椅靠背。
他到底是太累了,不知不觉就进入了梦乡。
梦境非常的杂乱,有诵经声,有分割尸体的天葬台,有成群的秃鹫,还有蔽日遮天的滚滚乌云。
梦中,他看见一道银雷击中了机翼,飞机剧烈地颠簸,童然猛地惊醒——
“姐!”
他一把握住辛雪的手腕。
“没事没事,”辛雪拍拍他的手背,“刚才空乘说了,只是雷达监测到一片积雨云,飞机得绕开,所以颠簸比较剧烈。”
“积雨云……”童然怔怔地望向窗外。
厚重的云团凝聚在远方,闪电时隐时现。
他听不见雷鸣,但依旧能感知到云团中酝酿着恐怖的威力。
机身晃得厉害,童然的心却慢慢平静下来。
“姐,我突然想好魔术叫什么了。”
“什么?”辛雪一呆,“不是叫《飞翔》吗?”
“不,”童然没有回头,一字一顿道,“它叫《惊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