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 75 章

一滴泪落下。

然而灯光黯淡,镜头也给了全景,没有观众看见。

对于哭不哭这件事,柏灵曾问过童然,后者只告诉她,你不用刻意哭,也不用刻意忍住,让情绪自然发生。

所以柏灵不再去想观众能否看见,也不担心是否太克制或者太过火。

她只是突然想哭。

“小姑娘演戏很灵。”前·娱乐圈·金牌经纪人·辛雪女士如是点评。

杨信年还沉浸在剧情中,心不在焉地点头:“可可演技确实好。”

辛雪:“……”

能不好吗,21岁的影帝呢。

辛雪想到童然昔年的风光,一时有些遗憾。

可当舞台幕布拉上,观众们如梦初醒般开始鼓掌,甚至相继起立以示尊重时,她心里那点遗憾又稍纵即逝。

她想,未来的童然,一定比过去还要风光。

以魔术师的身份。

然而就在这时,楼下忽然传来一声“我操”,一度盖过了掌声。

被童然选中的幸运鹅寸头先生,的的确确是个很胆大的人,一场魔术看下来,他除了惊叹于种种惊人的效果,并不觉得害怕。

他也不明白别人为什么怕,明明一点血腥的画面都没有!

寸头先生很喜欢童然的表演,也得意洋洋自己有幸成为童然的工具人,在鼓掌的间隙又看了眼“纪念品”……

“我操!!!”

照片上,他酷酷地扬着下巴,睥睨众生。

而他身旁,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半透明的人影。

人影耷拉着脑袋,穿了一件染着血的军绿色衬衣……

【艹!吓死老子!】

【都完结了大可不必再上番外,谢谢。】

【啊啊啊啊作为半业内人士我终于有个能看懂的魔术了!双重曝光!】

【如果是双重曝光,刚刚显影时就会出现呀?】

【……Fe,我还是一无所知。】

观众们看不到寸头手里的照片,但评审那儿还有一张。

张小莉短促地“啊”了一声,便将照片展示给镜头——合影堆里最后排靠边角的位置,同样出现了哥哥的鬼影,一颗只见头发不见脸的脑袋正正好耷在徐修平肩上。

徐修平:“……”

尽管心里瘆得慌,徐修平并未因此而气恼。

但在给童然打分时,他还是打出了十位评审中的最低分。

只是再低也有限,客观事实就在那里,观众反响也明明白白,他不敢再像协会交流赛时那样明目张胆。

当主持人报出“9721”的高分时,剧院里掌声如雷。

徐修平苦苦一笑,下意识去看徐柳,却发现徐柳已经不在座位上了。

“童然呢?”

徐柳一路追去后台,却不见人。

有候场的魔术师回说:“听完打分就走了。”

徐柳拧眉:“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那人摇摇头,忽地讽笑了声:“人家可傲着呢,根本没理我们。”

傲吗?

或许吧,否则当初也不会选择和徐家硬杠。

可想到开赛前童然比的那颗心,以及其它前辈对童然的评价,徐柳不由困惑,童然,不像是不好相处的性子。

童然当然不是,他只是很紧张。

紧张到不想开口,也听不见有人在讲话。

直到得知了自己的分数。

9721,全场最高。

尽管比赛远没有结束,但他赢了徐柳,也就意味着离单项冠军更近一步。

而APP仅仅要求他拿到单项冠军。

至少,他不会面临被当场宣判任务失败的绝境。

死而复生距今四个月,达摩克利斯之剑始终如影随形。

但很奇怪,他好像一直没有太多真实感,很多时候,甚至想不起来威胁的存在。

他按部就班地做任务,去习惯新的人生,去喜欢,去热爱,他从没觉得自己是个将死之人。

可今天不一样。

当演出落幕,“审判”将至,他终于还是害怕了,那些潜伏在意识深处的负面情绪突然探出爪牙,将他拽入了两段人生里从未体验过的恐惧。

他待在后台,脑中全是输掉比赛的画面,忽然就想到了当初在死亡体验馆遇到的问卷调查——

如果生命只剩下半小时,你最想做的是什么?

他想和喜欢的人待在一起,他想表演魔术。

“小P,如果我死掉了,你会去哪里?”童然此刻正待在二楼的楼梯间,就像四个月前苏醒时那样,坐在一级阶梯上。他听着窗外沙沙的雨声,忽问,“你会寻找下一任宿主吗?”

“不会,本程序只能与一任宿主绑定,”APP给出一个惊人的答案,“如果宿主死亡,本程序将自主销毁。”

童然一怔,“为什么,因为我再也无法为你提供能量?”

“本程序从来不需要宿主的能量,本程序只为辅助宿主而存在。”

童然沉默片刻,“那如果,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完成任务了呢?最终极那个目标。”

“宿主有权利选择。”

“选择什么?”

“销毁,或者解除绑定。”

童然不确定是否能实现目标,也不确定需要多长时间,但他很确定,他不会选择销毁。

“那就,祝我们前途光明。”

从楼梯间出来,童然的情绪已经平复。

路过走廊时,遇见了一直在找他的徐柳。

“童然,你是怎么让影子消失的?”徐柳兜头就问。

童然停下脚步,歪了歪头,“你觉得我能告诉你?”

徐柳哽了哽,“给点儿提示总行吧?”

“可以啊,我们交换。”他也很好奇徐柳断沙的秘密。

徐柳有些为难,“我那个魔术不是我独创的,版权在徐家,只能告诉你用了道具。”

童然无辜地笑了笑,“那我也只能告诉你,用了光效。”

有光,才有影。

童然只是利用光效创造了无影空间。

所谓的无影,也不是真的无影,而是把光源集中在高出,借助类似于伦勃朗式的打光技术,又让墙壁亮度数值与主灯相同,消除了墙上的影子。

但地上还有影子,只是地板颜色很深,观众几乎不可能注意到。

事实上,绝大部分观众连他有没有影子都不会注意。

至于出现在墙上和门上的动态影子,根本就是提前做好的视频而已。

应该说,整扇门和部分墙面,都嵌着他提早定制的拼接屏。

而他的脑袋能没入门中,是因为有一块活动的屏面,木门厚度也没有大家所见的那么薄,利用几何视觉,足以留出充裕的空间。

当然这所有的前提,都建立在节目过程中舞台光相对较暗的前提下。

整个魔术原理不难,却很难复制。

一是对表演要求太高;二是设备太贵,普通魔术师消耗不起。

如果不是邵阙要代童亦辰给原主补偿,他多半也凑不够兑换设备的积分,只能替换方案。

不得不说,有时候命运还真是个轮回,兜兜转转,自己攸关性命的比赛和童亦辰也能扯上那么点儿联系,就连剧情的灵感都与之有关。

最初写剧本时,他还想过将主角设定为小说家,影子则是书中人,再让二者替换身份。

但他不想打草惊蛇,还是放弃了。

现在的故事虽然剧情略显平淡,但细节还算饱满,而且他留下了一个温暖的结局。

在温暖与惊悚之间,他原本偏向后者,设定柏灵抱着相框唱生日歌时,相框得面向观众,而相框里的哥哥会慢慢地偏头,直至整颗头平放在肩上。

这或许会给观众留下更深刻的印象,但少了爱。

如果真是生命里最后一场表演,他希望自己的魔术能留下爱。

“你很厉害。”徐柳有些遗憾没得到想要的答案,毕竟“光效”和“道具”一样,都是很容易推导出的线索。但他自己不肯说,也不能怪童然隐瞒,“输给你,我心服口服。”

童然含蓄一笑。

“但比赛不止一次,”徐柳目光灼灼地盯着童然,“下次——”

“下次我会更厉害。”童然不含一丝情绪,仿佛在说某个既定的事实。

徐柳:“……”

操了!魔术比不过,他连放狠话都比不过?

徐柳只想给童然一记中指。

两人不欢而散——

只是徐柳不欢而已,童然倒是很欢快。

他边往回走边刷手机,微信里收到了不少朋友发来的贺电,童然挨着道谢,很快刷到了Pretty的信息。

【Pretty】Dedi!你还我命来!

【Pretty】你现在就去坟场,我和阿伟埋在一起!!!

【Pretty】和男神一样帅的阿伟!

【Pretty】男神呢?有没有和你在一块儿?

童然愣了愣,Pretty的男神……

【可可豆】你的月卡不用办了,他今天出国,短期内不会回来。

【Pretty】嚎啕大哭jpg

【Pretty】我现在去机场还追得上吗?

【可可豆】追不上,中午就走了。

【Pretty】???

【可可豆】。

【Pretty】艹,你别吓我!我见鬼了?!

童然指尖微顿,心里有了个荒谬的猜测。

【可可豆】什么意思?你看到他了?

【Pretty】他在啊,他还问我你什么时候上台!

【Pretty】但中途不见了……

童然根本没看见第二句话,他直接给陆思闲拨了通电话。

提示音响了很久,终于被接通。

“童然?”

“你来看我比赛了?”童然飞快奔跑,一路冲下楼。

陆思闲隔了几秒才开口,“嗯。”

“你在哪儿?”

“出租上。”

童然心一沉,脚步也慢了下来。

“回机场吗?”

“嗯。”

“你不是中午的飞机吗?”

“飞机晚点,没事就过来了。”陆思闲隐瞒了改签的事。

童然理所当然地认为机场播报了起飞时间,“晚到几点?”

“凌晨2点。”

童然算了算时差,“那你岂不是都没时间休息了?”

“还好,”陆思闲顿了顿,“航空公司补偿升舱了,我可以在飞机上休息。”

“那你……”

童然瞥了眼身旁通往露台的落地门,不知是谁在起雾的玻璃上画了一片叶子。

“那你路上小心。”

挂了电话,童然推开了落地门。

雨还未停,但已经很小了。

丝雨被风卷着吹人廊檐下,沾湿了他的睫毛。

他眨了眨眼,而后深吸了一口气,埋头冲入雨中。

夜与雨交叠,晕开薄雾。

天地都蒙上了一层纱,朦胧了城市璀璨的灯火。

陆思闲望着窗外飞掠的霓虹,还有街上来往的行人,不知道他们中是否也有谁,正在和这座城市告别。

到了机场,他先提取了寄存的行李,又重新打印机票、办理托运。

等折腾完已经11点过了,他还饿着肚子,见安检区排队的人不多,便打算去餐厅打包点吃的。

正往店里走,他忽然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

“陆思闲!”

陆思闲一怔,不可置信地回头,就看见了巨幅广告牌旁的童然。

直到人来到面前,他才堪堪回神,“你……”

“我来送送你。”童然笑着说,“你都来看我比赛了,公平起见,我也要给你送行。”

陆思闲盯着他看了会儿,脱下外套,“不冷吗?”

童然来得急,只穿了件短袖T恤,这会儿确实有点儿冷,也就不客气地接下了。

“怎么不打电话?不怕我走了?”陆思闲问。

童然就没想过打电话,如果陆思闲走了,他也不想叫人知道自己来过。

他来,也没有抱着一定要见到人的念头,只是忽然想冲动一回。

“哦,我忘了,”童然连理由都懒得编,又问,“惊喜吗?”

陆思闲眼中漾起笑意,示意他回头。

童然转身,就看见刚刚经过的巨幅广告牌,上面用花体写着一行字:明天,就是惊喜。

他心头一悸,故作淡然地说:“差半小时,还没到明天。”

陆思闲:“惊喜一般不太准时。”

童然抿了抿唇,没忍住笑了。

两人一块儿去了餐厅,排队时,童然提起了今晚的演出,又问陆思闲觉得好看吗,他实在怀疑对方是否真看了他的魔术,敢看吗。

但陆思闲居然能说出细节,还问他手疼吗?

“不疼,”童然活动了一下手指,“练的时候疼,早疼过了。”

陆思闲忽然停下脚步,转头问:“值吗?”

“你呢?”童然反问,“离开家人朋友飞去美国,那么辛苦地训练,你值吗?”

陆思闲略一沉默,“你和我不一样,你可以有很多选择。”

童然:“哪里不一样?”

陆思闲:“我希望渺茫,不得不去尝试。”

童然蓦地想起那次在游泳馆,他听见陆思闲与朋友的对话,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正好队伍排到了他们,陆思闲开始点餐,童然别过脸,轻轻叹了口气。

买好晚餐,童然将陆思闲送到安检区。

两人礼节性地拥抱了一下,分开时,童然从裤兜里摸出个密封袋,袋子里装着枚淡墨色的叶脉书签。

“送你。”

“是什么?”

“我自己做的幸运符,每次演出都会带着,很灵。”童然往前一递,“祝你好运。”

陆思闲垂着眼,半晌才接了过来,随后,他解下了腕间的祈愿绳,执起童然的手。

红绳缠绕在细白的腕间,陆思闲专注凝视着童然,如海雾般的瞳眸里只有他。

“童然,祝你前途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