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ttu!”
陆思闲当场被吓得飙出了母语,弹跳下床的速度快得几乎出现残影。
他“啪”地按开床头灯,脸色青白得犹如刚从急冻室逃生,却在适应光线后倏地一顿。
月光静静流淌,在窗帘上编织着花纹图案。
而书桌前,一个人都没有。
强烈的心跳震荡耳膜,陆思闲缓慢地眨了下眼,转头看向床上——童然照旧躺在另一侧,睡得很沉,连姿势都没有挪一下。
是梦。
等意识到梦境的根源,他恨不得把童然给掐醒。
陆思闲抹掉额上的冷汗,沉沉吐了口气。
当晚,卧室里的灯光始终明亮,直至撞上了次日的晨光,才渐渐被埋没。
童然是被辛雪的敲门声给吵醒的,他睁开眼时脑子还很混沌,望着房间里陌生的布置,好一会儿没想来身在何方。
等到记忆渐渐回笼,他猛地坐直身,一双眼绝望得如同身患绝症的垂死之人。
“可可,还没醒吗?都快九点了。”辛雪久等不到回应,又敲了敲门。
童然很想就此睡去,睡上一年半载,睡到所有尴尬的记忆如烟云散去。
但他不能。
他不是无所不能的魔法师,只是一个即将上刑场的囚犯。
唯一庆幸的是,行刑人现在并不在身边。
“我醒了。”童然瞥了眼旁边空掉的床位,恹恹地回答。
“那赶紧洗漱吃早饭了,”辛雪在门外催促道,“十点还要去启明开会。”
启明?
童然终于想起今天是10号,也就是启明娱乐每季度召开股东大会的日子。
现实不容他逃避,童然唉声叹气地下床,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设才打开门,隔着门缝一脸警觉地问:“姐,陆思闲在家吗?”
“他和老杨早就走了。”辛雪拧眉,“躲着干吗,快点出来。”
童然舒了口气,刺激源不在就好。
好在他心理素质还不错,等吃过早饭,情绪已经渐渐平复下来。
出门后,童然并没有和辛雪一起去公司,而是打车去了一家服装店。
他在店里订制了一套西服,风格完全按照过去的喜好——至少是曾经那个自己表现出来的喜好。
等抵达启明娱乐公司楼下,已经快十一点。
但他并不着急,半小时前辛雪给他发了微信,说邵阙才刚到。
因为辛雪打过招呼,童然一路畅通无阻。
进电梯后,他发现电梯里还站着两个熟人——一位是他刚入行时的竞争对手,又很快被他甩在身后的演员曾希,另一位则是曾希的经纪人。
两人见了他都愣了愣,直到电梯门合上,经纪人才继续先前的话题:“你真要参加《冰雪游戏》的录制?”
曾希视线还停在童然身上,心不在焉地“嗯”了声。
“但是童……他很不看好这个项目。”
曾希瞥了自家经纪人一眼,“我管他看不看好。”
经纪人噤声了,他知道曾希一直不喜欢童亦辰,只是过去在嫉妒中还存有敬意,如今只剩下厌恶和不屑。
他心下暗叹,当年童亦辰初入公司,曾希就已经在影视方面初露头角,那时他们谁都没料到,童亦辰会蹿升得如此之快,快得如同奇迹。
只是后来童亦辰就跟被下了降头似的性情大变,曾希却稳步上升,于三年前摘下影帝桂冠,彻底盖过了对方的风头。
然而没得意多久,启明娱乐易主,嫁入邵家的童亦辰成为公司最大股东,曾希的倒霉日子也就来了。
幸好,曾希的合约只剩下半年。
“那就随你吧,反正也用不了多少时间。”经纪人顾忌着电梯里还有别人,压着嗓子道,“我听说今天开会时,童亦辰都说服大部分股东放弃这个项目了,但邵阙突然出现,一点面子都没给他,坚持要投资。”
曾希冷声一笑,想要说什么,瞥了眼童然又忍住了。
这时,电梯到了19楼,门开了。
曾希和经纪人同时向外走,临出门前,他忍不住又回看了眼陌生的少年,换来对方意味不明的微笑。
等电梯上行,曾希忽然问道:“你有没有觉得那个男孩很眼熟?”
“是眼熟,他有点儿像……”经纪人拧眉思索,几秒钟后,他一点点睁大眼睛,和曾希异口同声道,“童然!”
是童然,不是童亦辰。
在他们心里,这两个名字虽然属于同一个人,但又是完完全全不同的两个人。
而他们口中少年此刻已经到了36楼,走出电梯后,有前台微笑着询问:“先生您好,请问您是……”
童然笑如春风,扬了扬手里的文件袋:“我姓童,来给辛董送文件。”
前台公式化的笑容里骤然多了几分甜意:“童先生您请进,辛董刚开完会。”
童然礼貌致谢,熟门熟路地走入办公区。
36楼是启明娱乐的权利中心,除了各位董事,就只有董事会直管的几个部门在本层楼办公。
童然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周围,和记忆中区别不大,只是工作人员大都换了一批,眼熟的并不多。
这时,尽头一间办公室的门打开了。
童然顿住脚步,就见辛雪和一脸不快的童亦辰,以及一位西装革履的青年相继走了出来。
是邵阙。
童然微微眯眼,旋即露出他过往练习过千百次的笑容,不急不缓地走了过去。
此时辛雪正背对着他,而童亦辰的注意力全在邵阙身上,反倒是邵阙处于他的视角正面,对方正和辛雪说着什么,似乎察觉到有人靠近,抬眼瞥了过来,目光就此顿住了。
童然百分百复刻了五年前的自己,哪怕相貌和年岁不同,但他刻意伪装出来的仪态和气质不会改变。
他相信,只要见过当年的童然,就一定会产生联想。
事实也的确如此,邵阙的视线几乎粘在他身上,隔得较远,童然看不清对方眼底暗涌的情绪,却能感觉到一股锐意逼人的压迫感。
而邵阙的反常自然引起了辛雪和童亦辰的注意,两人同时转头。
“可可来啦?”
“童、童——”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前者面露“惊喜”,后者则是惊惧。
童亦辰脑子里“嗡”的一声响——童可然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脱口质问:“谁让你进来的?!”
童然听出了对方的气急败坏,他一改上次见面的新人姿态,温柔却不畏怯,“我来给辛董送文件。”
“是我让他来的,”辛雪也明知故问,“有什么问题吗?”
童亦辰根本顾不上解释,只要一想到邵阙和童可然见上面了,他整个人就如坠冰窖,害怕得浑身发抖,于是慌不择言道:“出去!”
辛雪倏地沉下脸,不等她发作,邵阙开口了:“可可?”
童然佯作不认识邵阙,迟疑地看了辛雪一眼。
辛雪意会,介绍道:“这是邵总。”
“邵总您好。”童然清浅一笑。
邵阙瞳孔微缩,面上却一派寻常:“你是公司的艺人?”
“我是康橙娱乐的艺人,”童然没有隐瞒自己的来历,“但同时也是辛董的艺人。”
邵阙:“你叫什么?”
“我叫童然。”
“你明明叫童可然!”童亦辰额角突突直跳,犹如陷进了噩梦轮回中,他最恐惧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邵阙果然很关注童可然!
童然半点不见尴尬:“童可然是我的本名,童然是我的艺名。如果童先生觉得冒犯,我很抱歉,可你不都改名了吗?”
童亦辰:“那你也——”
“童然?可可?”邵阙眼神冷了下来,盯着童然的目光锋利如刀。
童然不闪不避,始终面带微笑。
半晌,邵阙收回视线,别有深意地看了辛雪一眼,“你倒是专一。”
辛雪只当听不懂邵阙的内涵,“可可天赋好。”
邵阙讥诮一笑,在众人都毫无心理准备时,忽然跨前一步,带了几分恶意地逼问童然:“那你呢,就甘心做别人的复制品?”
他问的是别人,而非童亦辰。
童然感觉其中颇有深意,此刻却没有细想,只道:“邵总您误会了,可可是我自幼的小名,艺名那是公司取的,但如今我已经改行,想必不会对您的伴侣造成影响——”
“你改行了?!”童亦辰原本还在为邵阙突然冷淡的态度而欣喜,闻言却格外震惊。
童然微微颔首,轻笑着说:“对,所以童先生不必为我支付一亿违约金了。”
童亦辰面色一白,紧张地看向邵阙。
但邵阙并没有看他。
童然对上邵阙的视线,不紧不慢道:“何况,世界上并没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又何来复制品一说?”
邵阙不置可否,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便叫上精神恍惚的童亦辰走了。
人一离开,辛雪便示意童然跟他去办公室。
“邵阙的态度很奇怪,”辛雪关上门,开口就道,“他好像确实对你有不同寻常的关注,但我并有看出什么隐晦的情意,反倒有些针对你。”
童然脱掉外套,松开领带,往沙发上一坐:“有情意才奇怪吧,我现在对他而言就是个陌生人。”
辛雪不解:“可如果他真的喜欢你,不应该对刚才的你产生天然的好感吗?”
“错了,”童然莞尔,“如果你发现有一个人,处处模仿姐夫,你是什么感受?”
辛雪不假思索:“他是脑子进水了吗?”
童然:“……”
算了,他搞不懂这夫妻俩的爱情。
“咳,我是说,从人性的角度出发,如果有谁和我喜欢的人稍有相似,那我可能会不自觉地心生好感,”童然懒懒地靠着椅背,“可如果过于像了,我就会警惕甚至排斥。”
辛雪沉吟片刻,“有点道理。”
两人又就邵阙的反应分析了一通,并对他们此前的猜测越发笃定,快要一点时,辛雪问:“饿了吧?我还有些事要处理,你等我半小时,咱们出去吃。”
童然不想干坐在办公室,便说:“我去茶水间转转。”
36楼的茶水间,他可是很久都没享受过了。
这会儿正赶上午休,茶水间里还挺热闹,足有好几个人。
见他进来了,大伙儿都愣了愣,但到底是见过诸多俊男美女的娱乐公司员工,并没有谁大惊小怪,只有一两个性格相对外向的女生冲童然笑了笑。
童然没有再模仿从前,笑眯眯地招呼:“姐姐们好。”
一位短发女生笑问:“你是新来的吗?”
“我是来给老板送资料的,”童然走到咖啡机前,熟练地操作起来,“现在给老板泡咖啡。”
众人都和气地笑起来,女生又问:“你老板是哪位?”
童然:“辛雪女士。”
几人对视一眼,都对辛雪这位很少来公司的股东很好奇,便打听道:“辛董喝喜欢什么咖啡?”
童然正要回答,忽地想起这几天放松思维时,曾在虚拟练习室做过的小实验,便改口说:“摩西咖啡。”
短发女生面露茫然:“这是什么咖啡?”
童然设置好咖啡机的程序,回过头,“一杯有故事的咖啡。”
大家只当他不愿意说,也就知趣地不再追问,转而聊起了轻松的话题。
童然并未趁机打听童亦辰的情况,能知道的辛雪都会告诉他,不能知道的问了也无济于事。
等众人都在好奇他的感情生活了,童然忽道:“咖啡好了。”
他取了支洗净的白瓷杯,放在机器接口处。
浓郁的香气溢散,童然端着托盘和盛满咖啡的瓷杯,侧首看了短发女生一眼,“姐姐,你刚才好像有问我什么是摩西咖啡?”
女生怔了怔,有些意外童然又把话题绕了回去,“怎么啦?”
童然将咖啡搁在桌上,似是觉得烫,随意搓了搓手,“你知道摩西分海的故事吗?”
女生一笑:“知道,但了解得不算详细。”
“摩西想要带领以色列人逃离埃及,在遭遇追兵堵截时,向上帝借来了神力,”童然盯着桌上的咖啡,慢声道,“于是,阻挡他的红海分开推向两边,铺开了一条通往自由的路。”
众人面面相觑,“那和咖啡有什么关系?咖啡豆产地在红海附近?”
童然轻笑一声,忽地伸出双手,盖住了瓷杯杯口。
在数道迷惘的视线下,童然慢慢分开交叠的手,杯中的咖啡毫无预兆地沸腾起来,仿佛受到磁力的吸引,随童然十指的轨迹向两侧推挤,并在咖啡表面劈开一条拇指宽的缝隙。
“因为,咖啡也能分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