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第 25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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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江区的封锁出乎意料得顺利,在基本生存得以保障的情况下,南江区的百姓们的配合度显然非常高,虽然刚开始的时候每天还是会有被搜查队强制从家里带走的鼠疫患者,但是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南江区百姓们的恐慌和害怕慢慢被一封封小的信、照片抚平。

他们的亲人真的没有被放弃,他们真的在接受治疗。在这一认知下,普通老百姓们甚至对他们曾经看来凶神恶煞的搜查队员们产生了一丝感激的心理。生活在这个充满苦难的年代,一点点善意和给予就足以让他们感到满足和感激。

然而这种满足和感激的背后是众多人力物力的消耗。

叶一柏几乎把从杭城和上海带过来的所有物资都投入到了这个阶段的南江区,原本平津这边是打算把这一批物资用于极端情况下的救济的,如果只用作极端情况下的救济,这批物资能让支撑平津城运转一个月之久,但是在叶一柏这样“大手大脚”的消耗下,大概不到半个月,这批物资就会消耗殆尽。

“叶先生,您不能小看人心的贪欲,像现在这样只需申请或者仅凭那些甲长和保长的审核就派发物资,多少东西都填不了这个窟窿,许多家庭或许确实困难,但远远不至于吃不上饭的程度……”分发物资的工作人员看着记录本上一点点减少的物资数据,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在滴血。

“鼠疫一旦感染,如果没有及时获得治疗,患者死亡率可以高达50%以上,欧洲在十四世纪付出的代价,我不希望我们重蹈覆辙。现在时间就是生命,我们手里的物资确实有限,但对整个华国来说,这点物资不算什么,只要我们证明我们的路没有错,我们的措施是有价值有效果的,那么自然会有人帮我们解决后顾之忧。”

叶一柏抬头看向拿着记录本的工作人员,“等下胡医生他们会到这里报到,你直接把他们带去见严主任,还有……还是那句话,封锁期内物资保障必须充足,不计成本。”

封城封区,对这个时代来说,这样的举措太过惊世骇俗,南京、上海、平津以及以库克和霍尔为代表的其他国家势力都在观望着,观望这位享誉国际的华国医生到底能不能控制住北方的疫情。

如果能,那么这些人会不余遗力地筹集物资做好后续的后勤保障工作,接下来后面的工作也会十分顺利。反之,一旦南江区的封锁没有达到预期效果,那么这种单纯因为信任上而被采纳的举措将立刻被放弃,叶一柏这一年来一点一滴累积起来的声望也将瞬间坍塌。

名声这东西就是把双刃剑,这是他在来平津城之前就已经料想到的结果。

“叶医生,车子准备好了。”门口传来孟庆勇的声音。

“好,我马上过来。”叶一柏放下手里的资料,再次压了压自己口罩的上沿部分,随即快步向门口走去。

孟庆勇快走几步,走到车子旁帮叶一柏打开车后座的门,同时低声道:“平津城各大医院的转移工作已经基本结束,已经确认感染的都被送到了火车站临时治疗中心,其余人就地隔离,其中确认感染的医务人员有一百四十六个,重症及丧失工作能力的是六十二个,其余八十四位都是中度或较轻的症状,在接受一定治疗后可以在临时治疗中心投入工作,他们也表达了愿意出一份力的意愿。”

平津城的势力错综复杂,叶一柏的各项措施在许多方势力看来又有点过分激进,在成果没有出来前,裴泽弼必须利用自己的身份和人脉安抚住各方势力,保证叶一柏的各项措施能够顺利推行下去,这件事只能他自己去做,所以他把孟庆勇留在了叶一柏身边,保障叶一柏的安全。

叶一柏坐进车里,有些无奈地揉了揉肉自己的太阳穴,让还在病中的医务人员继续工作确实有些不人道,但是没有办法,比起食物、药物和设备,人才是当下最稀缺的资源,尤其是能够独当一面的医务人员,他们是这场战役中必不可缺的角色,但在当下的平津城,满打满算所有医务人员加起来不到一千人。

“给他们最好的照顾,还有加班补贴,如果医院没有就走防疫中心的公账。院外能确保健康的医务人员有多少?”

“院外没有直接接触过感染患者的医务人员有一百八十七人,按您说的,符合十日内没有接触过可疑感染源且无任何染病迹象的的是八十四人。”

“一半不到。”叶一柏低声自言自语,他沉默稍许继续问道:“那这八十四人里面,有多少医师?”

“十二个。”孟庆勇迅速答道。孟庆勇不愧是裴泽弼的心腹,从一个舞刀弄枪的行动能手到一个可以精准记录各项数据的“秘书”的角色转换,他只用了两天。

“严主任那边应该已经把津北医院北院区收拾出来了,告诉他产科、全科和擅长急救的我会给他留下来,用于百姓们必要时的紧急医疗,其他人随时待命。我书房里的桌上有一份鼠疫标准治疗手册,复印出来,人手一份。”叶一柏低声嘱咐着,孟庆勇则从自己中山装的上衣口袋中掏出一个小笔记本迅速记录着,桥车里一时间只剩下叶一柏不紧不慢的说话声和鼻尖和纸接触发出的“沙沙”声。

轿车在马路尽头拐了个弯,通过一段种满杨树的大道,慢慢驶近一座米黄色的石制大门,大门是典型的西式建筑的模样,门旁甚至还有两根极其显眼的罗马柱,驶到近前,可以看到米黄色大门上清晰写着“平津大学堂”。

一个门卫模样的人看到汽车驶近,快步从门卫室里出来一路小跑到车子驾驶座旁的玻璃旁弯腰询问,司机从座位旁边的格子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门卫。

门卫匆匆看了一眼,随即略有些拘谨地双手递还,他轻声说道:“您请等一等,我让他们开门。”他边说着,边小心翼翼地往车后座望了一眼,眼神中带着好奇和敬畏。

“开门,叶先生来了。”

叶一柏看到那个门卫直起身来,挥舞着手臂大声对不远处的大门方向喊道,不多时,铁门缓缓打开,汽车再次启动。

叶一柏向来是不擅长这些东西的,上辈子除了必要的学术分享,他少有出席这种场合,更别说今天这种特殊的情况,他走进这个礼堂,甚至心中有些羞愧,作为一个先行者,一个导师,他没有能够负担起一切,将他们好好护在羽翼之下,而是走到了这里,还要在不久后将这些甚至连白大褂都没有穿上身的小崽子送上战场。

他慢慢走进这个礼堂,他的到来是事先知会过平津大学的,因此平津大学方面已经将平津大医学系所有的师生集合在了这个礼堂里,他能感觉到一道道或好奇、或敬畏、或激动、或恐惧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那就是叶先生吗?他先后两次登上了《柳叶刀》,被称为亚洲最具影响力的医生之一。”

“他今年好像才二十三岁,比我们都小。”

“听说他是这次平津抗疫的总负责人,一来就把平津城和南江区封了,真厉害啊。”

窸窸窣窣的议论声通过空气传播飘进叶一柏的耳朵里,礼堂最前面的主席台前,早有人在看到进门的时候起身,快步迎上来。

“叶先生,您好,握手徐泽成,平津大学教务主任。”一个约莫四十岁左右的眼镜男子快步走到叶一柏身前,他伸出右手想要和叶一柏握手,但看到叶一柏戴着手套的手,不由微愣,随即立刻反应过来,“是了是了,现在我们特殊时期,就不讲这些虚礼了,叶先生,这边请。”

叶一柏微微弯腰,礼貌地对其颔首,“您好,徐主任。”

“平津大医学系的所有师生都在了,还有护理班的,平津大小医学、护理培训班大都是我们牵头办的,我们连夜找出了历届的学员资料,能联系上的都联系了,不过因为时间久,人员多,这联系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这份工作我们会继续做下去。”徐泽成一边引着叶一柏往前走,一边轻声说道。

“徐主任,辛苦你们了。”

“怎么敢在您面前谈辛苦,平津是我们的平津城啊。”他将叶一柏引到大礼堂最前面的第一排位置,“这几位是我们医学系的教授,这是解刨学的张铭德张教授,内科学的沈安门沈教授,外科学的……”

徐泽成为叶一柏一一介绍,两边都客气地互相打招呼,几位教授看向叶一柏的目光十分复杂,有感慨,有激赏但更多的居然是羞愧和心疼。

同曾为人师长,他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了这几位教授的心理,他了然地笑笑,对着几人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特殊时刻,众人都没有寒暄的心思,只是互相介绍熟悉后,便进入了正题。

“事情我们都已经和学生们说过了,学生们的反应也十分积极,这种时候按道理将不应该大规模聚集的,不过我们做过严格的筛选,加上我们觉得这是这群小家伙们第一次穿上属于自己的白大褂,总还是要给他们一个仪式的。这次大会没什么领导讲话,不过这群小家伙都盼着您跟他们说两句。”张铭德教授道。

叶一柏的目光扫过不远处架子上堆得密密麻麻但叠得却整整齐齐的白大褂,轻轻点了点头。

他在学生们好奇期冀的目光中走上主席台,站在话筒前,约莫沉默了半分钟,他缓慢开口。

“今天,是我来到这个城市的第三天,现在我以北方抗疫总负责人和一个正在参加抗疫工作的医生的身份站在这里,和大家讲讲我这几天了解到的情况,正在做的事情和即将要做的事情。”

“截止去年底,平津城统计人口47万人。其中南江区人口7万6千人,已确认感染鼠疫人口1621人,六号到八号这三天,每天增加的感染人数分别为194人、227人、102人,每天死亡人数为46人、42人、63人。

同样,截止去年年底,平津城所有已登记的医务人员共827人,其中60以上老人42人,已确认感染鼠疫146人,未排除染疫可能处于隔离中的389人。

也就是说,现在,最好的可能下,这座城市能有250人投入这场对抗鼠疫的战争,而这250人包括医生、护士、助产士、牙医,按照平津城里医师药师占总医务人员比例推算,这250人中医师药师数量不会超过30人,且实际上我们联系到的能立刻投入工作的医务人员数量还远远小于这个数。”

叶一柏说到这里的时候,微微停顿了一下,抬头看向台下众人。台下的学生们早已没有了刚刚的兴奋和激动,他们迷惘、惊愕,不敢置信地看着台上的人,就连坐在第一排的医学系教授和领导们也坐直了身体,神情变得严峻起来。

他们虽然在平津城呆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关注过这些数据,而叶一柏这种列数字的方式清晰且又直截了当地将当下平津抗疫最大的短板展示在一众医学系师生面前,他们这才惊愕地发现在当下的抗疫坏境中,一个医生居然要负责近百个病人,这还仅仅是南江区,那如果整个平津城呢?

如此巨大数字悬殊让几个平津大学医学系的教授的面色变得越发严峻,而许多医学生们也慢慢意识到了他们即将面对的不是一次激动人心的挑战也不是什么展示他们热血和爱国心的实践活动,而是一场真正的战役。

“作为一个医生,居然站在这里要求一群医学生上战场,我感到十分羞愧,但是抱歉,我们只有这个选择了。”叶一柏说完,对着台下深深鞠了一个躬,且保持弯腰的状态久久没有变化。

台下响起一阵凳子腿和地面摩擦发出的声响,会场里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

“叶先生!老师!虽然我们还没有执照,但我们也是医生!”

“我们入校的时候就背过希波克拉底誓言,我们也是医生!”

……

不知道谁先开的口,这群二十出头的热血青年们洋溢着一张张笑脸,挥舞着手臂呼喊着,还有人跳到了凳子上背起了他们曾经入学时背过的希波克拉底誓言,先是一个人后来声音越来越大,徐泽成大声地吼叫着想要让这群被热血冲昏头脑的小家伙们安静下来,然而他的声音淹没在越来越大声的背诵声中……

叶一柏直起身子,看着这样的场面,忽然有一种想要加入他们的冲动,二十三岁……正是青春热血的年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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