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极虚拟战略基地,负责人躺在担架床上,正在接受麻醉,这时候,外面传来惊喜的叫声,一浪接一浪的,看样子是有什么天大的好事发生了一般,负责人感到麻醉剂的冷流窜入自己的脊髓,神经阻断带来一连串闪电似的刺痛,但他的意识暂时还清醒。
“去问问,外面怎么了!”
“报告首长,鹿少校的体征回来了,他没死!”
“什么!好,好极……好……”负责人瞪眼,然后,慢吞吞躺了会去,嘴里无意识地咕哝道:“我,带,带我,解药,我出去……”
又是一阵鸡飞狗跳,半小时后,负责人体内麻醉剂已经被拮抗剂清除,他捂着脑袋,披着手术服就感到主控室,一群人围着鹿正康的维生舱,啧啧赞叹。
“这命真大啊,大脑活动停止将近半小时了,居然还能活过来。”
“鹿少校是会创造奇迹的人,这样的斗士,不会在完成任务前轻易倒下的。”
负责人一手捂着腰,一手捂着头,大步流星地走过来,“问问红城,鹿少校到没到第五层。”
“到了,红城已经感知到他。”
“那好,那就好啊。”
众人凝视着维生舱里的男孩,祝你一切顺利。
一个无形无质的幽灵从鹿正康的躯体里飞出,飘然远去,最后再回头一眼,眸子里温柔如水,好运,我的爱人。
……
闷闷的海浪声在耳道里回响,像是缓缓摩擦鼙鼓发出的低鸣,很舒缓,只是夹杂着让人不安的节拍,听得多了,反倒感觉是有人在海浪里说话,细碎的呢喃,埋葬了那么多生命与故事的海,一定会有一些未竟的言语遗留的,在海里听到低语,或者在海螺壳里听到低语,那都是亡者的思念。
鹿正康的知觉一点点回来,他感觉自己是贴在沙砾上,脸颊被压得闷痛。
他慢慢站起来,握拳,神躯的那种活力,消失了,原本很亢奋的活跃感,现在只剩下干枯,生涩,还有一点酸痛。
躯壳,变成了盐的聚合。他进入无名之岛了,又被加上了一层束缚,这是第几层了?现实与虚幻的一层,时空的一层,邪灵的一层,海的一层,还有躯壳的一层,五层了。要挣脱这些回到彼岸,该需要多少的诺斯?
鹿正康没有太多的想法,他只知道,自己做了个噩梦,现在醒来,却连梦中的景象都不太记得。
打量周围,一片灰暗的海滩,寒气深深,海浪是一种类似毛玻璃的色泽,翻滚着,海平线并不清楚,蒙着深厚的,灰白色的雾气,与天色交融在一块儿,海天一线在这里被模糊,只有一种,天空倾斜入海的错觉。
海岸线支离破碎,前方有一处上升的山坡,通向岛的深处,鹿正康搜寻了身上的物品,他的手上依旧死死攥着那柄棱锤,只是表面已经坑坑洼洼,像是一块煮得过久酥软的牛骨。
除此以外,他还从教宗袍的褡裢里摸出一颗拳头大的明黄色闪耀珍珠,这是无言深渊的卵,看来最终还是杀了那个怪物。
鹿正康能感到身上背负着的盐,他现在就像是一颗被青苔覆盖的石头,核心处是人类的光明灵魂,这灵魂包裹着一层坚实的活盐,那是他的躯壳,而躯壳外又包裹着一层死盐,那是被他杀死的,无言深渊的躯壳。
盐裔就是这样的人,由盐而生,而他这样的玩家又有不同,是从光堕落为盐,或许是盐裔中特殊的类群。总之,他能收集岛上这些生物的盐,盐裔的,或者是怪物的,他将盐收拢,然后向信仰奉献,让死盐深入自己的躯壳,增长他的力量。
鹿正康现在是愈发确定自己身在《盐和避难所》的世界了。
他小跑着,顺着淡黄色的砂石山坡往岛的深处前进,一路上,空气死寂,且有淡雾阻隔视线,鹿正康抵达山坡中段,这里高过海岸的悬崖了,视野开阔起来,一旁的山崖上站着一个佝偻的,拄拐的人影,在游戏里,他是一个引导者,会给予玩家对应信仰供奉的神像,鹿正康朝那儿走去,随着距离拉近,他看清了那人的脸。
白发白须,像个肯德基老爷爷,是仿生人之父以利亚·卡姆斯基·卡耐基。
“又一个被带来岛上的愚人,”卡耐基冷笑着,倒不是对鹿正康的嘲弄,只是他笑得丝毫没有欢乐的情绪,反倒是看着第无数次上映的默剧时,熟稔剧情的冷笑,“这个岛欢迎任何人的到来,但想要离开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鹿正康问:“你是仿生人之父?”
“我可以是,但又不是,你看到的我,只是一个留在这里的影子,就像是投影仪播放的画面。说实在的,我可怜你们,年轻人,说说看,你有信仰吗?没有信仰的话,在这里是无法生存的。”
“我可以有。”鹿正康这样回复。
“那就好,请问你,信仰原初吗?”他从身上的灰色陈旧羊毛大氅内侧摸出一把克莱因瓶。
鹿正康皱眉,他没听说过什么原初,这个东西没在《盐和避难所》里出现过,应该是《三次世界》里的神,“还有别的选择吗?”
“把信仰当成可以讨价还价的商品,真是无礼的残酷之人。”卡姆斯基不动声色地把克莱因瓶收回。
他一个大科学家说着这种话,让鹿正康听着就颇为别扭。
“那么,你信仰至圣吗?”卡姆斯基又从怀里慢慢摸出一块黑红色的细长抽象人形雕塑。
鹿正康皱眉,“这又是什么?”
仿生人之父很生气,但又很敬业,气愤地把至圣的神像收回去,嘴里咕哝着:“至圣是世界上现存唯一的真神,曾经与原初一起掌控时空双树,现在依旧被岛外无数宇宙废墟里的生灵所信仰,是很普遍的,你不信就算了。”
“还有什么神?”鹿正康现在开始好奇卡姆斯基的大氅了,他就像个偷摸卖盗版光盘的,就怕他一掀衣襟,露出满兜的神像,然后喊一句,“朋友要盘不要?”
卡姆斯基没有那么没品位,他从兜里摸出一张包袱皮,铺在地上,然后把怀里神像一个个取出来,一会儿就摆了六七十个,满满当当,倒不像是卖盘的了,像是小摊小贩卖菜的。
“来,你自己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