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初阵

正午的阳光从晴朗的天空直落而下,扫过大地和森林的阴影,除去林间和草地的露珠。今天是个好日子,适合战斗与杀伐。

修洛特也知道今天是个好日子。在阿兹特克的历法中,今天是太阳历每月二十日中的第六日,象征死亡、生命力、活力,代表符号是骷髅的头颅。这是一个吉日。

因此。指挥官们选择在今天主动出击。

吉时吉日。此刻他跟着阿维特站在一个丘陵顶端,带着四千武士,静静等待敌人的出现。

阿维特占据着高地,指挥官战旗插在最高处,身边是一个千人营的武士。剩下的三个营按一字型摆开,排列在前方稍低的位置。武士们在坐在丘陵上,盾牌和战棍放在身前的地上,最大程度保持着体力。

修洛特的视野中出现了敌军的旗帜,先是零散的斥候,然后是铺散开的村庄征召兵,再往后则是披甲戴帽,背负盾牌和战棍的武士们,最后又是一群群只穿单衣,提着石矛的民兵。

双方彼此发现。对方的指挥官便在四五里外,展开战斗队形。武士们把盾牌和战棍取下,五个奥托米武士营聚集在中间,左右三个民兵营展开,屏蔽着军队两翼,五个民兵营摆在前方,四个民兵营散在最后。

修洛特观察着对方的变阵,对方的战斗思路是优先保护武士营。把民兵营向四个方向撒开,以此来承受可能的突袭和远程攻击。武士营不放在一线,以避免被敌军缠上,难以撤退。

换句话说,对方的核心力量随时准备撒丫子逃跑。修洛特有些无语。

双方就这样隔空对峙了一阵。敌军的斥候不断的向两翼战场扩散侦查,双方的指挥官也不断评估着对方的军队数量和实力。

阿维特的四个营占据丘陵高地,始终保持着守势。

修洛特能明显感受到对方指挥官的犹豫。应该是在评估了对手的实力后,产生了某种力所能及的自信。

过了一阵,随着两翼的斥候回返,证明一段距离内没有发现敌人的伏兵。对方的指挥官终于开始了进攻。

高处的修洛特看着下方,战场一览无余。

奥托米人再次调整阵型。两翼各有三个民兵营开始前进展开,两个武士营分别补充其后,一边压阵,一边充当两翼的骨干。中军的三个武士营微微扩张,跟在五个民兵营后面一起前进,后方的民兵营继续以松散阵型,屏蔽大军后路。

战争的前奏是缓慢的,也许是在为爆发继续着能量。

很快,两军相隔不过数百米,在丘陵上下相互对视。奥托米民兵们大声嚎叫,恐吓着对手,激励着自己的士气,也在释放着战前的恐惧。

这种无意义的恐吓,武士们都司空见惯,山丘上的四千墨西加武士依然保持着守势,只是持盾握棍的站起,等待着接下来的冲击。

两个营的奥托米投石兵前出到山脚下,开始朝山上投石。石块如雨点般抛落,也如雨点般无力。自下往上的投石,并不能对皮甲木盾的武士造成有意义的伤害。

墨西加武士们有些骚动,面对这种白送的投石兵,他们产生了冲锋与厮杀的欲望。阿维特依旧下令举盾防守,维持阵型。防守的螺号,便在山头继续响彻,压制住武士们内心的野兽。

看见投石兵并不能引乱对手的阵型,奥托米指挥官便让投石兵退下。

奥托米人的优势在于数量巨大的民兵。想要用民兵战胜训练有素的墨西加武士,便只有破坏武士的阵型,让他们陷入围攻,不停的消耗武士的体力,直到失去挥动武器的速度和力量。

这时候民兵们才能用简陋的石矛,和武士们打出可以接受的消耗比。如同用农民去围攻没有马的轻甲骑士。

三个营的奥托米民兵随即仰攻而上,嚎叫着冲向墨西加武士的盾牌和战棍,随即在战棍前被击打,敲碎,切割,折断,变成一具具温热的尸体。这种压力远远没有到墨西加武士的极限,武士们的损伤微乎其微,只是消耗着他们的体力,把阵型逐渐向两侧拉开。

两翼各有三个民兵营开始加速前进,试图绕后包抄武士,这种包抄更多的是一种袭扰。

随即,真正的主力,两个奥托米武士营从两翼扑来,猛烈攻击两个墨西加武士营的侧翼。

阿维特这才发出攻击的命令,进攻的鼓声迅速响彻丘陵。前方的三千墨西加武士猛地爆发出一声呐喊,武士们开始不顾惜体力,绽放出最狂暴的攻击。他们不再挥动盾牌,而是加速让战棍划过一个个曲线,划破柔软的胸腹,敲击坚硬的头颅。

他们的阵型也迅速向前方的敌人挤压而去,接战面迅速扩大。武士们陷入激烈的战斗中,这也意味着指挥官已经失去了指挥他们的能力,起码在这次战斗结束前。

真正的战斗一旦展开,正前方三个营的奥托米民兵,立刻承受不住急速伤亡的压力,从前方溃散下来,组织度降低为零。他们已经完成了自己炮灰先锋的重要使命,在这场战斗中再也派不上用场。

中军的两个奥托米武士营迅速压上,粗暴的用盾牌把民兵们驱散到两边,然后不给墨西加武士更多恢复体力的机会,咆哮着冲向前方的对手。

同一时刻,后方的民兵们也抢攻上来,和阿维特所在指挥营接战。从而牵制住最后一个墨西加预备队。

看着四面八方扑上来的敌方战士,一张张面容扭曲着、嘶吼着。耳旁是盾牌和武器的交击,不时传来咔嚓一声,那是骨头清脆的折断。鲜血飞溅,洒落到修洛特的脚上,望眼处一片鲜红。

修洛特的心脏在砰砰的剧烈跳动,每一秒都如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忍不住看向阿维特,却看到一张既陌生的,又熟悉的,刚硬而冷酷的脸,正面无波澜的观察着战局。

丘陵上所有可以交战的位置都被填满。前方是四千奥托米武士和两千民兵,半包围着三个墨西加武士营,后方是四个奥托米民兵营牵制袭扰阿维特的指挥营。

此时,奥托米指挥官吉奥瓦手中还有一个武士营的预备队,两个投石营的高级炮灰,外加四个民兵营的普通炮灰。他还另外派人去收拢刚刚溃散的三个民兵营。

吉奥瓦目光灼灼的注视着正前方的战况,寻觅着阵型的缺口,时刻准备投入最后一个武士营,从而彻底撕碎前方墨西加武士的防线。一丝胜利的微笑不知不觉在他脸上浮现。

笑容还未圆满,就忽然凝固。两个墨西加武士营,突然从右翼斥候最外围的山包上出现,急速的向战场中心扑来。

看到远处扑来的两个墨西加武士营,军阵中心的修洛特终于恢复了镇定。其实,不算恐吓、投石的前戏,双方武士们的交战不过持续了半个小时,真正全面接战也就一刻钟。

奥托米的指挥官,现在还有一刻钟的时间犹豫:要么把最后一个武士营,再加上所有的民兵营压上去,迎战快速靠近的两千墨西加武士。期待着山头的奥托米武士们能先突破防线。

要么立刻撤退,把民兵扔给墨西加人,山头的武士能撤多少是多少,只要逃入熟悉的山地森林就安全了。

吉奥瓦在快速的抉择,第一个选择就是赌上所有砝码以获得胜利,第二个选择则是损失至少一半。看了看山头已经逐渐取得的优势,他犹豫了片刻,又咬了咬牙,努力压住心中不详的预感,下令让四个民兵营前突,暂时拖住墨西加援兵。

巴尔达一身雄鹰战装,率领两个墨西加武士营,如飓风般直接冲入四千民兵的中央,进行最大接战面的激烈厮杀。

民兵们嚎叫的扑上来,刺出长矛,从皮甲和盾牌边划过,然后被武士们的战棍拍倒,拍碎,像岸边四散的浪花。

他们的士气也如冰雪般消融。不过后方高高飘扬的指挥官战旗,和接近的一千预备队武士,还是维持住了他们士气的底线。

战局一时僵持,丘陵顶端的阿维特却露出了真正的微笑。虽然周围依然厮杀震天,鲜血飘洒,他还是回头给修洛特开了个玩笑:“鱼儿终于上钩了。”

厮杀又持续了一刻钟,前方的墨西加武士已经被压的和指挥营挤在了一起。战棍挥击消耗了太多的体力,山上的武士们更多的运用起盾牌防守。

双方的武士们体力都还未到极限,距离大规模的伤亡还早。交战的八千武士,这时不过各有三四百人失去战斗力。

而当卡萨尔的五百美洲虎战士和一千五百武士出现在战场左后方的时候,乌云遮蔽了吉奥瓦心中所有的阳光,奥托米指挥官几乎是在瞬间失去了战斗的一切动力。

熟悉的虎型兽盔是所有城邦武士的噩梦,一代代奥托米人听着它的恐怖故事长大。吉奥瓦虽然不相信故事,但他清醒的知道,正面战场上美洲虎战士的可怕战斗力。

撤退的螺号声急促的响遍整个战场,半接战的奥托米指挥营迅速脱离战斗。吉奥瓦下达了最后一个毫无意义的命令,让两个投石营去牵制袭来的美洲虎战士。

随即,他就抛下鏖战的民兵和还在战斗的武士们,向右后方的森林中逃去。

卡萨尔让一千名墨西加武士去追击吉奥瓦。接着又分出五百人,从背后袭击正在和巴尔达接战的奥托米民兵。

而他自己,则亲自带着美洲虎战士们冲向最大的大鱼,四千在山顶鏖战的奥托米武士。

撤退的螺号传到山顶。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绕到丘陵背后负责牵制阿维特的四千奥托米民兵。

没有武士们的压阵,这些看似朴实的山民们,本来就保持着一份余力,远远的看到冲过来的美洲虎战士,就明白大事不妙,立刻向远处的森林逃散。

阿维特的指挥营刚从战斗中解放出来。他并不去管那些民兵,而是立刻把指挥营分成两队,从两侧更深入的缠住奥托米的武士们。

修洛特于是完全定下心来,开始仔细观察战场。

山顶的奥托米武士们这时才发现大势不妙。在世袭贵族的率领下,一边艰难的撤出战斗,一边努力的维持着秩序。前线的武士们战斗的越发疯狂,后方的武士则开始散开。

当成群的美洲虎战士从背面冲入奥托米武士的战团,就像一块石头投入湖面,立刻在人群中压出一道内凹的涟漪,然后涟漪展开,人群如水花震散。

山顶剩下的两千奥托米民兵彻底崩溃。他们乱叫着,背对着敌人逃散,随即像玉米杆一样被割倒。

真正的伤亡开始了。

随着美洲虎战士的背刺冲击,娴熟的战棍舞动,如狂风骤雨一般,击打在奥托米武士的盾牌上,皮甲上,背上,腿上,让他们匍匐倒地。

两面夹击,奥托米武士们迅速失去了编制,军队的士气在急速降低。美洲虎战士们一边用战嚎恐吓,一边用武力打击,不过一刻钟,大溃散到来。

从这一刻开始,每一分钟倒下的奥托米武士是之前的十倍。

前线接战的奥托米武士陷入最后的疯狂,然后在围攻中快速耗尽体力,被武士们用战棍的木侧面拍晕。

两翼和侧方的奥托米武士,则扔下沉重的黑曜石战棍,从夹击的两侧向外逃散,向着远处的森林,挣扎着最后一丝生机。

感受到抵抗的迅速减弱,山顶的墨西加武士们终于发出胜利的呐喊。他们开始手下留情,用战棍的钝角、侧面,打击奥托米人的腿部和背部,让他们失去行动能力。

至此,正面战斗结束,墨西加人开始追击对手,像抓火鸡一样轻易把敌人俘获。大捕俘开始了。

站在山丘之上,闻着空气中化不开的浓郁血腥,看着奥托米人的疯狂逃窜,听着墨西加武士的热烈欢呼,修洛特感受到一种不真实的恍惚。

一刻钟之前,奥托米人还在垂死挣扎,半个小时之前,他还在被敌军围攻,一个小时之前,局面正陷入劣势,而两个小时之前,战斗刚刚开始。

“这就是战争?”修洛特看着阿维特问道。

“这不是战争。”阿维特脸上终于浮现出真实的笑意来,“这,只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