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庙不大,就一个普通小院,跨过门槛就左右厢房跟正房,都供奉着石雕的神像。庙祝则是一个人住在正房送子娘娘神像后面隔出来的耳房里。
也没专门招待香客的童子,有时候庙祝不在,上来进香的人便自行烧了香往香炉里一插便是。至于要买香的人,普通老百姓哪里会空手空脚跑来庙里买香的,那不是糟蹋钱么。
今日不巧,千机跟周小姐来时庙祝就不在,整个院子空荡荡的,安静到能听见院子后竹林里的鸟叫声。周小姐有些失望,跟千机说:“原还想给你尝尝娘娘庙的点心,庙祝有一手蒸糕的绝活儿,来的人就没有不想买上一包的。”
糕点好吃,还是在神像面前供奉过的,无论是贪嘴的还是信神的,都不吝于买上那么一包。
千机笑了笑,抬手引着她去正房前门口的长方形大石香炉鼎前,不着痕迹压下她蠢蠢欲动要去四处找人的心思,“这次没撞上,下次我们再来便是了。”
只可惜到时候大概就该换了位庙祝了。
看周小姐从篮子里取出香在一旁的长明灯上点了,千机叹了口气,收回看向耳房窄门的视线,伸手接过两支香,与周小姐一起郑重地朝送子娘娘像拜了几拜,然后把香插进香炉中。
“接下来就是要去门口那棵大树上拴红结吗?”
千机提了篮子,仿若无意地抬手在周小姐身前挡了一下,周小姐没注意,自然而然顺着他的动作转身往外走:“是啊,哎你会爬树吗?都说拴得越高姻缘越好哩。”
转过头她就忘了没吃到糕点的失落,眼珠子灵动地一转,脸上就露出嬉笑来,看样子就知道这话是在故意诓骗千机。目的么,自然是想看人笑话啦。
千机可不上她当,皱着眉忧心忡忡:“这可如何是好,我也许多年未曾爬过树了,不知小姐可会?”
周小姐瞪他:“我一女子,如何会爬树?!”
就算会,她也不可能大大咧咧说出来呀,更何况这厮还真指望她掀了裙摆去爬那劳什子的姻缘树吗?二人且说且走,还没走出几步,背后有破空之声乍然而至。周小姐无知无觉,千机眉心一拢,眸光冷了一瞬,未曾回头。
叮――
一声微不可察的脆响,伴随着一道沉重的噗通倒地声。
周小姐脚下一顿,狐疑地扭头看了看身后的正殿。
千机疑惑,跟着回头看了看:“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忘了做吗?”
周小姐抬手揉了揉耳朵:“没什么,就是好像听见什么声音。”
“我怎么没听见?”
周小姐摇头笑了笑:“大概是我听错了吧,走了,肯定不可能是庙祝躲在耳房里的啦,庙祝人很好的,每次有香客来,但凡他在庙里,就没有躲着不见人的。”
“这庙里除了庙祝,还会有其他人定时来吗?”两人跨过门槛下了台阶,再走几步就到了挂满红布的大树下。微风一吹,满树的红仿佛开着灿烂的花。
周小姐也站在千机旁边仰头看着满树的布条,似在思索他们俩该往哪处扔挂,“哦,有的呀,每隔两日就会有村民上来送粮送菜。哎,我们挂在哪里呀?好像只能往那边挂了。”
“那就好。”千机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不是很满意,想到什么,他笑着侧眸看她:“小姐,你信不信我能把我们的姻缘结挂到最高处?”
这会儿满心都是挂姻缘结的事,周小姐也没注意他说的前半句,闻言抿唇笑望他,声音脆甜:“不信!”
一点儿不带犹豫的。
千机也不恼,老神在在睨她:“哦?那不然我们来打个赌?”
打赌?这不是经常出现在侠客话本中的情节么?
周小姐来了兴致,眼睛亮晶晶地专注地望着他:“怎么赌呀?赌注又是什么?”
千机眯眼,指了指上面,“如果我没挂上去,那我的小用钱你可以再扣二十文。如果我挂上去了,那你不能再叫我‘哎’了。”
此言一出,周小姐脸颊一红,垂了眼低了头,声音嚅嗫:“没、没喊你‘哎’呀。”
就是一时不习惯多了个未婚夫,另外她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于是就一直含含糊糊能糊弄一次算一次。
倒不想他早就察觉到了,这会儿还如此说了出来,周小姐也深觉自己这一点做得不合适,就好像自己多瞧不起他似的。
虽然定亲之后外面的人都说千机一个无名小子娶个媳妇不花钱不说,还白得周家的所有东西,是占了大便宜了。还有人劝周老爷子让千机入赘,好歹以后周家的一切转过一圈,还是要落到周姓孙子手里。
可无论是周老爷子还是周小姐,都没生出过千机就应该低他们一等的想法。
周小姐心里有些惴惴不安,抬起眼睫小心地偷看他脸色,怀疑他是不是也听到这些声音,于是对他们父女心怀不满了。
千机却像是没察觉她的暗中观察,只是笑了笑,叹气:“好吧,你没称呼我‘哎’,那如果我赢了,你叫我名字如何?”
叫名字?
这不是很简单的事么。
看他无论神色还是眼神,都坦坦荡荡,并未有闪躲或阴郁,周小姐松了口气,爽快地答应了,心里头甚至已经开始转起了小九九:那最高之处有枝桠有树叶层层叠叠挡着,红布条上就只有两块木牌增加重量,如何就能轻易穿过这些阻碍抵达最高处呢?等他输了,自己要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千机哪能看不出来她那点儿小心思,心下发笑,走了几步,寻到个恰当的角度,手上蓄力一抛。也不知怎么地,那本该轻飘飘的红布条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穿破重重阻碍,最终稳稳地挂在了最高的那根枝桠上。
周小姐都看呆了,眼睛睁圆,完全忘了自己打的小九九,不自觉小海豹式鼓掌:“好厉害!真地挂上去了!”
看了又看,兴奋地双手扣着回头看千机:“而且位置也好好呀!你看,刚好有片大树叶可以给我们的姻缘结挡风避雨,这满树的姻缘结,我们的肯定最后褪色朽烂!”
这倒是提醒了千机,这个时候普通人用的普通布料,确实很容易就会褪色腐烂。
皱眉,抬头看着随风摇曳的红布,千机不希望它渐渐失去鲜艳的色彩,也不希望它破破烂烂最后被风雨打落在地,混杂在污浊的泥水中任人踩踏。
抽出一团精神力将之包裹住,千机方才舒展了眉梢,笑盈盈看着她:“说不定我们以后过得好,属于我们的姻缘结就几十年都不会褪色变朽呢?”
周小姐诧异:“你还信这个?”
千机挑眉:“你不信?”
周小姐不说话,就抿着嘴看着他笑。
千机双手交叉一抱,手指隔空点着她:“好哇你居然不信,我要回去跟掌柜说。”
掌柜可信得紧,从昨天开始就没少叮嘱他们要注意这样注意那样的,总之就是不能唐突了娘娘什么的。
周小姐不笑了,瞪他:“你不准说!”
千机轻哼,“不,就要说。”
周小姐恼了,也忘了男女之别,扑过去拽他手:“哎呀你不准说不准说!”
千机任由她扑自己,仗着比她高,居高临下不紧不慢地说着幼稚话:“要说要说,就要说。”
“不准!”
“就要。”
“你要是说了,我就扣你小用钱!”
某人恼羞成怒,要耍无赖手段了。
既然经济制裁都出来了,千机叹气,“好吧,那我不说,你是不是该给我奖励?”
说了会有惩罚,不说,自然也该有奖励么。
周小姐没想到他妥协得这么快,一时脑子转不过来,居然觉得他这话好像也挺有道理的。但是吧,又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两人笑闹着收拾好东西,背对着娘娘庙一步步离开。途中为了照顾某个出笼之鸟,千机没有遵循周老爷子的叮嘱早去早回,而是一路走走停停,中午的时候就寻了个小河沟给她捞鱼烤来吃。
“行走江湖的侠士们就是这样风餐露宿的。”蹲坐在篝火旁美滋滋等着烤鱼吃的周小姐如此说着,一点没发现自己脸上鼻头上都沾上了烟灰。
千机就时不时看她一眼,等烤鱼吃完了,他也看到心满意足了,才慢吞吞提醒:“小花猫,去水边擦擦脸吧。”
“啊?”周小姐不明所以,下意识抬手摸了下脸,低头一看,手指头上带了抹黑灰,立马反应过来:“好哇原来你刚才一直在笑话我?!”
根本就不是跟她一样,因为在外面烤鱼吃而高兴!
周小姐又气又恼,蹲在水边用手帕沾着水搽脸,越搽越气,既觉得自己被他看了笑话好丢脸,又恼他故意作弄自己,于是故意不帮他收拾东西,气冲冲地走在前面。
不管某个冲气包走得多快,千机始终不紧不慢坠在她两步远之后。
等估摸着人已经走累了,千机才快走两步,追上去哄人:“好了别气了,过几日我再带你出来玩,给你打野味,做你心心念念的叫花鸡吃。”
吃不吃野味的不是重点,重点是能出来玩!
周小姐立马忘了刚才满肚子转来转去下定的多久都不跟他说话的决心,眼睛亮晶晶的:“真的?”
随后想到爹爹,眼睛唰一下又暗了,噘嘴嘟囔:“爹爹才不会让我出来。”
这小模样,实在让人憋笑不已。千机动了动手,趁着她心思放在别处,抬手飞快拍了下她脑袋,不等人炸毛他就说:“掌柜不会让你出来,但会让我们出来,你信不信?”
周小姐想说不信,可又特别特别想相信,因为她真的超级想出来玩!
思来想去,周小姐故作小媳妇姿态,水润润的眼睛望着他,乖乖巧巧地望着千机:“你说什么我都信的呀。”
忒是乖巧了些。
千机却看得憋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好不容易装一次乖的周小姐羞恼得脸蛋绯红,追着要捶他,“你笑什么呀!”
嗨呀真是好气人呀!
数里之外的娘娘庙中。
傍晚,天色将暗未暗时,数名黑衣人趁着夜色而来。到了送子娘娘所在的正殿后,为首一人忽然抬手,余下几人立刻警戒起来。
“怎么?有情况?”
“里面没呼吸,还有血腥味。”
小心谨慎地转入耳房,只看见两具尸体躺在地上,一具尸体穿着灰扑扑的道袍,另一具着黑衣的尸体则瞪大了双眼倒在门口处,脸上保留着临死前最后一秒的震惊。
“他是看见了什么?”
其余几人检查完周围,没发现有外人来过的痕迹,纷纷围拢在同伴尸体边。
为首黑衣人蹲身查看,片刻后悚然一惊,飞快站起身吩咐道:“这里不能再留了,一剑毙命,伤口薄且深,仿佛为剑气所杀。快,抬上他快走!”
江湖上能真气外放的人已然是绝世高手,而以剑气挥手之间就能将一名擅长暗杀的二流杀手一招毙命的用剑高手,则少之又少。
其余几人也是背脊一凉,半点不敢犹豫地抬起同伴尸体,跟着小头目迅速撤离那处僻静的小庙。
原本他们是杀了庙祝,准备伪装成庙祝继续以此处为据点,盯着青山剑派的弟子慢慢暗杀,以此来戏耍青山剑派。
没想到竟突然冒出个用剑高手来。
难道是青山剑派的掌门真人亲自出手了?没听说过他已经能剑气外放了啊。
或者,是剑派中某个不出世的老怪物?
此事事关重大,必须立刻向教主禀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