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说,当时他们是听了我的谣言,误以为你是无恶不作的杀人狂魔呢?若不先下手为强,你就有可能让全船人都死于非命那种。”
夏溪的语气依旧轻佻,却让肖恩不由心中一动。
因为对方所说的确是大有可能。在怂恿对敌之前,先给对手扣个恶人帽子,是放在任何地方都很常见的行为。何况自己当时的所作所为也当真是十足十的恶人行径,被人狞笑着以高压电枪攻击,似乎也合情合理……
而夏溪又笑道:“这船上的人,虽然没有一个在编人员,但每一个都被安保局登记在案。平日里,安保局给他们开出的薪资微薄,迫使这些人不得不专注于本职外的营生,对安保局的忠诚也颇为可疑。可若是一旦惹出了什么祸端,安保局却必定会追究下来,他们一个也跑不了。”
“他们这些人自不必说,只要有我的招呼,以安保局的手段,绝对让他们生不如死。甚至父母家人会被牵连,老人的养老金会被扣除、有工作的会被单位辞退、那些小孩子也将生活在同学老师的指指点点中……”
夏溪说这番话时,语气轻柔细腻,仿佛在讲一个生动的故事,只是他所描绘的场景,却让瑟瑟发抖的船员们更显悲戚,有些甚至哭出声来。
而说到此处,夏溪话锋一转:“倘若现在,我用这些人的性命,他们家人的处境来威胁你,要你放弃抵抗,你会乖乖听话吗?”
不待肖恩答话,夏溪又问:“或者,我干脆要这船上所有人,不惜一切代价擒下你,那么面对绝望地向你冲过去的可怜人,你下的了手吗?”
“再考虑一个问题:倘若我又告诉你,这些人里,有些其实是安保局从一开始就安插过来的钉子,是和我类似的变态杀人狂,如今只是装成无辜的模样。一会儿混战开启时,他们将毫不留情地瞄准你的要害,你,又要怎么做?”
“你应该是这么想的:好人自然当手下留情,恶人便大可不必。若是留有余力,尽量只擒不杀,若实在没有余力,也不必矫情。”
“那么问题又来了:好人的标准是什么?恶人的标准又是什么?两者间的界限在哪里?留有余力的标准又是什么?倘若一时手软,导致后果反噬,那么当时的留手是不是错的?”
一个又一个的问题,从那薄薄的嘴唇中连珠而出,也让肖恩的心思逐渐有些凌乱。
他很清楚对方就是在故意扰乱他的心智,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夏溪的问题着实刁钻,正好打在他此时的迷茫之处。
肖恩很早以前就知道,这个世界并不能简单的分为对与错,善与恶。绝地所追求的平衡之道也正是基于世界的复杂性。
然而,要实现这平衡二字,谈何容易?力量,智慧,仁念,缺一不可,能够游刃有余地驾驭这份平衡的,那是绝地中的绝顶人物。
肖恩只是一个年轻的学徒,理所当然没法给出完美的答卷,事实上他也并不苛求自己一定能事事完美。真到万不得已之时,只竭尽所能去做便是。事后反思教训,有什么瑕疵过错,再等师父细细教训。
一直以来,肖恩处事的态度都是如此,并非所有的疑问都能得到解答,自己从来不是全知全能。只是,当这些疑虑,被敌人用最直白的方式问出来的时候,肖恩的确有些茫然。
这个时候,他甚至不由想起了红杏小队的那些队友,或者说前队友。
如果是安平等人在此,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做出判断:他们会直接冲夏溪竖起中指,然后全力开干。
至于周围这些船员?哪怕是最为油滑不正经的许伯,也绝不会多抬一下眼皮,杀便杀了,只能怪他们活该!谁让他们非要乘上这条船呢?
而其实安平等人,也都曾有过年轻而天真的岁月,面对这些问题,想必也都有过为难的时候。只是经历过岁月的淬炼后,他们已经找到了自己的答案。
可惜肖恩却不是安平,不可能直接参考他们的答案,所以如今的茫然也在所难免。
夏溪却似乎仍不满足于此,那扁平的面孔上,笑容收敛了几分夸张,多出了几分真诚,而后问道:“最后一个问题,你认为我为什么要对你说这些话?”
这一次,肖恩难得给出了回应:“拖延时间,对吧?”
事实上,尽管肖恩已经竭尽所能在逆境中翻盘,但局势对他而言依然不乐观。
因为勉强修好的飞船,此时依然在向着太空城的方向稳步航行。
而返航则存在着极大的困难:以夏溪的威慑力,这条船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胆敢背叛安保局,去操控飞船调头。
即便是肖恩大发神威地将夏溪擒下,船上的人多半也会哭着喊着求肖恩不要返航。何况肖恩此时虽然实力占优,却也没有十分的把握能擒下夏溪。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返航的机会也在一点一滴的流逝。
事实上,飞船从濒临爆炸,到如今修修补补勉力航行,各方面的损耗都极其巨大。随着飞船与【巽】越发远离,返航单从技术角度讲就存在巨大的风险。
夏溪只要拖够时间,就算肖恩再怎么努力控制住飞船上的局势,也难以让飞船掉头了。
然而,肖恩的回答,却遭到了嘲弄似的否决。
“错了,大错而特错啊。你这是在低估对手的智商。”
夏溪笑着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大脑。尽管因为肩关节的严重挫伤,让他的手臂颤抖不断,动作也显得滑稽,但肖恩却在这一刻提起心来。
“你接下来要做的事,我已经猜到了。你能猜到我猜到的是什么吗?”
肖恩面色不变,但心跳却终归不可抑制地变快了几分,隐隐间,他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不是随口的玩笑,而是异常严重的那种不祥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