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91章大愚者之试炼九十四
大不列颠,爱丁伯尔格城郊。
男孩若有所思地看着旅馆窗外的天空,脸上凿着大写的无聊。
在他身旁的床上,一名比他大好几岁的红狼少年正在沉睡据是被催眠了,在这小笨狼闹腾起来,想给"大哥哥"添麻烦的时候。
然后这头红狼就被送回旅馆里来了,而且一直在昏睡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醒来。
男孩伸手摸了摸红狼少年的头,对方变成这样子,他觉得自己有点责任。
……不对,岂止有责任,简直是责任重大。
因为是他,把对方变成了工具人,不,工具狼,送他到大不列颠来的。
要不是他最初起了那个"想再见一次大哥哥"的愿望,这名红狼工具人就不会陪他一起漂洋过海,来到大不列颠爱丁伯尔格。
如果没有这名红狼少年的帮助,仅凭这名人类男孩自己一人,根本就不可能到达大不列颠。所以他就许了这样一个任性的愿望,让别人送他过来了。
红狼伊奥大概到现在还不知自己是被别人的愿望所控制,还以为是遵从自己的意愿而来的吧。但不管是否和他的意愿有关,红狼确实是被控制了。
男孩清楚的很,这就是他的力量(天赋),而且这是与生俱来的。其中原理他也不是太清楚,但这能力就和呼吸、吃饭喝水一样,他自然而然就能使用出来。
简单地,这就是[祈愿]。
当他想达成某个愿望的时候,只要他认真地去祈求,这愿望就能成真。他身边的人、物、事,都会因为他的祈望而发生微妙变化,最终达到他所希望的那个结果。
就像是东欧的蝴蝶扇动翅膀,最终可能引起西欧的一场大风暴那样。
他把自己戏称为[祈愿之子],他的祈愿可是名符其实,可以改变世界的极限大奇迹。但这种祈愿也伴随着巨大的代价(风险)。
如果他通过祈愿得到某种好处,最终就会遭受到等同与这种好处的厄运。反之亦然;
同样地,如果他通过他的祈愿让某个人得到某种好处,此人最终也会遭受到等同与这种好处的厄运。反之亦然。
有一得必有一失。这是宇宙之中长久以来稳定运行着的,恒定的真理。不管再怎么巨大的奇迹,大概也没有办法打破这份平衡吧。
当他还是个刚刚懂事的孩子时,父母就在闹离婚,每天争吵得不可开交。那么凶的父母着实把孩子吓坏了,唯独他哥哥一直在保护他。就连那些充满着谩骂与吵闹,不安宁的晚上,也是哥哥在负责哄他入睡。
那时候他许下的,人生第一个祈愿,就是让父母停止这份可怕的争吵。
结果争吵确实是停止了,而且他的父母也离婚了。不仅如此,母亲还坚持要带走了他和他哥哥的其中一个。
孩子下意识地害怕那位歇斯底里的母亲,不想和她一起生活。他知道她会虐待他,在往后的日子里他都不会好过。
所以他的第二个祈愿就是,让自己留在父亲身边。这个祈愿也被实现了,然后他失去了他的哥哥。
从那一天起,孩子就一直活在深深的自责之中。他知道是自己的祈愿,把哥哥送向水深火热的地狱。然而祈愿一旦许下就无法撤销,他的哥哥再也不会回来了。
明白到这种力量有多么的危险,孩子在往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一直封印这种能力,没有再使用过[祈愿]。
直到,他实在无法忍受那个保姆的所作所为。
没错,他父亲每天都在外工作,忙忙碌碌。而且父亲的工作据十分危险,怕有仇家找上门来危害到孩子,所以父亲总在外面东躲西藏,很少回家。
男孩年纪尚小,自然没有自理能力。家中大小事务,都由父亲聘请的保姆包办。然而那个保姆其实心肠恶毒,行为粗暴;她除了演技优秀之外,没有任何可取之处。父亲每天回家的时间那么短,有时候甚至不回家,自然看不到保姆虐待孩子的那些细节。
男孩是有苦不出。他原本是想叫父亲把这个保姆换掉,但以为父亲的身份特殊,好像挺难请到愿意在他家工作的新保姆。所以这事就只能不了了之。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保姆对他的体罚和虐打变本加厉,最终发展到把他绑起来锁在漆黑的衣柜里一整晚那种地步。保姆的内心极其黑暗扭曲,她以听取孩子的悲鸣为乐。
在黑暗中,孩子许下这样一个愿望,希望这个仿佛邪恶化身的保姆永远消失。
希望一个邪恶的人去死,这种愿望很邪恶吗?或许吧。但是男孩绝望到已经别无他法。
然后他的愿望实现了,以一种很可怕的方式。
父亲的仇家终究是找到了他的家里来。暴徒刚把大门撞开,就不由分地用散弹轰烂了保姆的头。所以那个邪恶的保姆就这样死了,男孩也得到解放了。
然而事情并非那么简单就能完结。接下来,暴徒们冲进屋子里来,轻而易举地找到了被禁闭在衣柜里的他。他们把下半身全是脏污,被五花大绑的孩子,从衣柜里拖了出来。
他们拿起匕首,准备一点一点地割破孩子的喉咙,让他在剧痛之下痛苦地惨死。
死。他会死。他祈望别人去死,所以同样的报应也落在了他的身上。
但他不想死。再一次,他祈望能活下去。
于是歹徒们突然改变了主意,他们把早已被五花大绑的孩子带走,扔进车子里,送到码头,扔进运奴船里去。他们给孩子的父亲留下来字条,要让这个孩子受到比死还要痛苦的遭遇。
他从保姆手上得到了自由的那一天,他也失去了人身的自由,沦为奴隶。
运奴船开往法兰西,他被运到了臭名昭著的、欧洲最大的奴隶市集,蒙彼利埃。被关在狭窄笼子里,连动一下都有困难的他,看到同一条船上其他皮黄骨瘦、奄奄一息的奴隶们。他知道同样的苦难最终也会降临到他身上。这一切的发生只是时间问题。
到这地步,他已经不再惧怕死亡。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连尊严都失去,像家畜一样地活着。所以他全力地祈望,愿自己能摆脱成为奴隶的命运。
他的祈愿是绝对的,他自然能如愿以偿。
奴隶船在中途就撞上暗礁,在海上沉没。而且很幸运地,在海水涌进来把船舱淹没之前,日久生锈的铁笼子在冲击中破碎,让他能从其中逃出。
不谙水性的他试图逃离正在沉没的运奴船,却还是被卷入其中,差点葬身海底。
也许是他在临死之前又许了个愿,他不太记得了;反正他被一道来自海底的暗流冲走,最终被奇迹般地冲到岸上。
这一辈子里,好运与厄运同时眷顾着他。当然这好运和厄运,全都是他亲自召来的。
海难之后,虚弱不堪的他似乎被谁救走了。在他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躺在某间破烂的民屋中,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面目狰狞的男人。
没错,他获救了。那不定也是祈愿的功劳。但救他的那人是个恶棍,当地盗贼工会的人。整个蒙彼利埃都被这盗贼工会盘踞着。
孩子无法违抗那个恶棍,只能对他千依百顺,称之为"大哥"。
"大哥"训练他,强迫他去当一名街童,做着小偷小摸的事情。一天只有半顿饱,总要挨那恶棍的毒打,偶尔还会被侵犯。虽然他不用被卖作奴隶,但他现在的生活和奴隶又有什么差别?……可能更糟!
孩子坠入绝望的深渊。
他这才发现,不管怎么努力去挣扎,去祈愿,他都不可能摆脱苦难。每次他以为能够摆脱,实际苦难会以另一种形式,再次降临到他的身上。
他最初该承受的那个苦难一直没有离他而去,只是在变换着花样戏弄他,纠缠他,蚕食他。
因为绝望,他破罐破摔,自甘堕落成为一名街童。
白天,他到处去偷窃,努力去讨好他的"大哥";晚上,他主动充当"大哥"的出气沙袋,忍受着虐打。
如果让心灵麻木,这日子勉强能忍受。
直到……他遇到了那名白狮人少年,也就是他们后来称之为"伊莱恩大哥哥"的人。
那原本是他和"大哥"串通好的骗局。他们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那名刚进城的白狮人少年。
那狮人举止谈吐像个贵族,身上穿的衣服看似简朴,却其实是基于稀有的无缝成衣技术织就的高级品本体、衣领、袖口全都是一体织就的,看似普普通通,却造价高昂。
盗贼们对钱财的嗅觉极其敏锐。他们几乎确定,这名白狮人少年肯定是有钱人家的大少爷。即使他不是王公贵族,也肯定是巨富豪商的子弟,经常出入于上流社会。用看似朴素的衣着隐藏自己的高贵身份,来到这种城市里来,必然是要做一番大买卖如无意外,应该是大量奴隶的买卖吧。
他们以为能从这名大少爷身上骗到值钱的东西大少爷身上几乎一切都是价值连城的,不是吗?
特别是,那名白狮人少年连去洗澡都带着自己的纳物口袋,那口袋里百分之百会装着值钱的东西啊!
孩子于是刻意接近白狮人少年,在浴池里和他"大哥"演了一出戏,并最终从白狮人少年身上偷走了一只精美的箱子。
他们以为箱子里有什么金银财宝,回到据点就迫不及待地打开。然而打开一看,"大哥"却大失所望。
箱子里居然是一堆莫名其妙的刀具、镊子、针线等工具。结果和他们期待的金银财宝差远了。
"大哥"勃然大怒,一边掌掴孩子,一边骂他是没用的东西,连偷东西都不会偷。
孩子没有回应。他心里隐约知道,这些是重要的手术器材。
他记得他父亲过,爷爷是一名医生,而医生有医生讨生活的工具。实际上他以前的家中就有类似的手术器材,都藏在结实的军用急救包里。有一次,受伤回家的父亲还用这些器材处理伤口,把枪弹留下的铁粒,从自己手臂里挖出,然后又把挖开的伤口缝合,止血。
没错,他认出来了,那是救人性命的工具,而大哥哥是一名医生。这只箱子里的东西,对那名大哥哥而言,肯定是十分重要的工具。
而男孩偷走了它们。于是,大哥哥无法用那些工具来救其他人了。
平生第一次,男孩心里涌现出巨大的罪恶感。
他的"大哥"却想拿走那些工具,声称即使是这样的"垃圾",还是能够拿去换点酒钱的。
救人性命的工具落在不识货的人手中,会被贱卖,被埋没,然后生锈变钝,最终成为无用的垃圾。
救人性命的工具落在错误的人手中,不能再被用作救人性命,那是它最大的悲哀。
因此,不能让它被糟蹋。
抱着这个想法,孩子不顾一切地扑过去。他把工具夺回,护在自己怀里,不让"大哥"拿走。
"大哥"的脾性本就暴躁,加上开箱前为庆祝而喝了些酒。孩子公然反叛的行为,让"大哥"瞬间暴怒,便开始把孩子按在地上狂殴。
一开始可能是为了夺走那只箱子;但他的殴打逐渐变成纯粹的虐打,只为发泄而发泄。"大哥"下手之重,几乎是打算杀了这孩子。
孩子连祈愿的时间都没有。骨头断裂,皮肉绽开,内脏被挤破。他身上感受到的痛苦是那么剧烈,让他无法集中精神去祈愿。
他被打个半死不活之后,他的"大哥"离开了。继续虐打毫无意义,为一只破箱子浪费时间不值得。能替代这孩子的人太多。如果他不能成为"大哥"的生财工具,他就连垃圾都不如。他完蛋了。
奄奄一息的他知道,即使能活着,自己也会终身残废。他已经没有希望获救,不管是以哪种形式。
所以他临死之前许下了另一个祈愿,纯粹地,不夹杂任何私心地,希望
希望把他拼死保护下来的手术器材,交还给失主。
希望能让他犯下的过错,被弥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