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什么鬼东西?”
乐安和尚难掩心中的惊诧,甚至忘记了僧人的素养,他手里的锡杖颤抖个不停,这倒不是他怕了,而是为了抵御从山顶不断涌来的强大死气,他不得不倾尽全力,但还是很难控制手头这件法器。
锡杖垂落着强大的佛光,庇护着苏启四人,但死气弥漫仍然让每个人都不太好受,这种侵蚀性的力量会时刻剥夺灵气,让人不断衰弱下去。
而随后山顶上突然出现的鬼门关,给几人带来的就不只是难受,而是真真正正的惊骇了。
山顶上的鬼门关横亘了上百丈,巍峨的城墙甚至遮掩了阳光,让寒山都黯淡下来,城墙上影影幢幢,似乎有数不清的人在穿梭,但若是仔细去看,就会发现那些东西只是虚幻,根本不是真实的身影。
“世间真有鬼门关。”苏启喃喃地说道,这其实是情理之中的东西,既然有黄泉流转诸界,那又为何不能有鬼门关?
所以真正关键的不是这鬼门关的来历,而是那扇洞开的城门究竟通向哪里。
门后可是地府?
门后可有轮回?
在惊愕过后,每个人的心底都跃出了这个疑问。
但他们没有料到的是,寒山的变故远远没有结束。
了尘一手护着自己新收的弟子,一手大张,撑在头顶,巍巍佛力,将死气尽数逼退,他凝视着鬼门关前的持刀老人,神色间有着难以想象的诧异和困惑。
“他是谁?为何会让我感觉如此熟悉?”
了尘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他知道,对方也能感觉到他的注视,但不知为何,对方没有向他投来任何眼神。
是不在意,还是不感兴趣?
了尘的视线渐渐下移,落到了那柄刀上,这是一柄直刀,只在刀尖处有明显的弧度,刀身很细,通体漆黑,但隐约间能在上面看到微微闪烁的银线,刀身上应该是有着某种雕刻的。
这柄刀无疑是帝器。
但与他见过的任何帝器都不同。
最关键的是,他曾见过这柄刀的画。
了尘是神祇时代的末代人,他自封万古,若是认真地计较清醒时的年纪,他不过二百余岁,比起禺京和五行山神这种经历了大半个神祇时代的老古董来说,他只是一个阅历浅淡的年轻人。
不过比起他们来说,了尘也有长处。
禺京和五行山神虽然都参与了第三次神祇战争,但两人都没能打到最后,在中途就脱离乱战,寻找地方封印自己去了,这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雷师突然离世,死后传出了种种传闻,很多神祇都开始认为这个时代并不是成帝的好时机,有部分古老的神祇开始压注未来。
海神就是这一派系,禺京和他的母亲很早就开始着手寻找封印自身的办法,花了上百年的时间,两人也的确寻找到了可行之法,但他们没有想到,神祇战争忽然扩大,而且变得极度疯狂,将所有的神祇都卷了进去。
死亡和杀戮随处可见,对于信徒的争夺成为了每个神祇最紧迫的事,而拥有大批信徒的神祇成了其它神祇的眼中最肥美的肉,海神一系也是如此。
为了让禺京活下去,他的母亲不得不牺牲了自己,将对手尽数斩杀。
海神的陨落是一件大事,海神一系的信徒迅速被其它神祇瓜分,这种庞大的利益也让其它神祇更加疯狂,开始意识到这种古老神祇并非是无敌的,而他们所占有的信徒达到了世人数量的一半,大大小小的神祇迅速联起手来,试图颠覆整个世界。
而佛教也是在这时崛起的,虽然在此之前,佛教也有了数百年的发展,但真正的腾跃正是在了尘等三十三位佛徒踏出万佛山开始的。
真佛也是其中一人,而且是这三十三人的领袖。
了尘等人花了十年的功夫就让佛教成为了西漠最强大的神系,但在随后试图踏入中州时,他们也迎来了最惨烈的战争,数位佛徒陨落,了尘也身受重伤,被送回了万佛山。
随后的事不仅出乎世人意料,也超出佛徒们自己的预计,真佛不知如何得到了那朵被世人惦记的神祇之心,迅速成帝,终结了整个神祇战争,也结束了神道修士的辉煌。
了尘是在真佛成帝后不久自封于万佛山的。
其中原因只有寥寥数人知道,皆是与真佛同代的佛徒。
但他们都死了。
了尘不知道他们的死因,但了尘很清楚一点,真佛的成帝有古怪。
他曾是他们中最善良的人,最有号召力的人,最能感染他人的人,三十二佛徒肯追随在他的身边,下山定乱世,自然是有道理的。
但他成帝后,一切都变了。
终结神祇时代。
这寥寥六字,背后藏着外人难以想象的杀戮和血腥。
当真佛灭掉十六个神系的消息传到了尘耳中时,他就知道有些事情出了差错,那时他的伤势也接近养好,他本想下山去见真佛,询问一个答案。
但一封同伴的信让他打消了这个决定。
信来自另一位佛徒,在三十三人中与他关系最好,万佛山上也有他的雕像,但现在已经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名姓了。
信很简单,但却是用血写的。
“封印己身,待寒山生变!”
字潦草散乱,很明显在书写时,信的主人心思起伏动荡,很难把控自己,信纸上也沾满血污,能看到不少喷溅的血迹。
他受了很重的伤,在不停地吐血。
了尘当即想下山,寻找这位同伴,但他仅仅走了十几里路,就听闻了这位佛徒已经陨落在北原的消息。
他忽然放弃,决定按照同伴信中的交代,将自己封印起来。
也就是在他回山后不久,盯着信纸发呆的时候,他忽然发现这封信是有夹层的。
这是一张双层纸,内层上有神道修士常用的封印。
了尘将信纸拆开,又以佛徒的秘法解开了封印。
内层纸上只有一幅画。
画中人无疑是真佛,他手捧一朵莲花,正在吞吃,而他的头顶,悬着一盏明灯,垂落下煌煌之光,他的面前有一尊石像,是一个捧腹大笑的滑稽人,而在画的最角落,真佛的背后有一截刀尖。
刀身很直,只有刀尖有着弧度,通体漆黑,上面绘着银色的线。
记忆汹涌如潮水一般撞上心头。
了尘忍不住踏前几步,又忽然想起自己不是单独一人,身后还有一个凡人弟子。
“师父,那是什么啊?”俞安莲很害怕,鬼门关是传说中的东西,但却突然出现在面前,“我们要死了吗?”
“不,”了尘仰着头,他清清楚楚地听见了山顶的对话,也见到了守关人突然出手,一刀斩出寒山中的万道金光,“我们不会死。”
了尘忽然大喝一声,厚重的声音穿过百丈的距离,直达山顶,“守关人!你可曾见过真佛!”
这一声咆哮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就连禺京和那个鬼鬼祟祟的神秘人也不例外。
“真佛?”禺京怔了一下,和五行山神对视一眼,两人都知道真佛的故事,也很好奇真佛的下落,但的确没将他和鬼门关联系在一起。
那个神秘人似乎也很困惑,影子微微颤了一下,又像是想到什么,忽然定住,将目光投向守关人,等待着他的回答。
守关人仍然低垂着头颅,刀尖朝下,寒山上五彩斑斓的光正在慢慢收敛,聚拢成一团,他的刀气是无形的,斩的不是寒山的山体,而是山中尚未被禺京破除干净的封印。
也是雷师留下的第二道锁。
守关人刀尖微挑,将那团光收入手里,这东西是最纯粹的灵气本源,是第二道锁的核心,守关人信奉平衡,他出手解了这第二道锁,自然也要收取相应的报酬,而这团灵很适合。
守关人瞥了一眼了尘,眸子轻缩,忽然笑了起来。
“有点意思,你身上寄了一缕魂魄,你似乎没有发觉?”
守关人的话让了尘有些措手不及,“魂魄?”
守关人轻轻一点,“你怀中有某样东西。”
了尘一怔,迅速从怀中摸出一颗佛珠,“你是说它?”
“嗯,珠子里有一缕残魂。”
了尘低下头,手中的佛珠是一位同伴的遗物,也是当年最早陨落的三十三佛徒,他在西漠战死,陨落后佛徒们一人取走了他身上一颗佛珠,以此作为纪念,从那时起,这颗佛珠就与他相伴了。
不过他真的没察觉到佛珠里竟然还有残魂。
他沉浸神识,试图寻到那缕残魂。
“不必尝试了,你们察觉不到的,残魂很弱,若不是这佛珠本身材质特殊,根本无法保存到现在,”守关人淡淡地说道,“只有我才能感觉到它。”
了尘沉默片刻,“时间真有轮回吗?”
“大帝魂魄,可换此问。”守关人竟然笑了起来。
了尘叹息一声,“没人能付的起这种价格。”
“不,一万年前有人问过,”守关人说道,“那个人也是人族。”
真的有人付的起大帝魂魄?
所有人都大为吃惊,不过很快也释然了,一万年前爆发过人间最惨烈的大战,大帝都陨落很多,有人收集到大帝魂魄也不是不可能,不过这人肯定也是大帝。
“不过你的另一个问题,你可以付的起价钱。”
“另一个问题?”了尘愣了一下,“我身上可没有任何魂魄。”
“刚刚才说过,佛珠里有一缕残魂。”
了尘摇了摇头,“他是我的同伴,我不会以他作为代价。”
“那缕残魂可不是如你这般的佛徒。”
“什么?”了尘大惊,“这怎么可能?”
“这缕残魂的岁月可比你们佛徒更久,他应该死在十万年前,”守关人说道,“残魂本应寄在一颗树上,后来才被雕琢成了珠子。”
了尘捏着佛珠,他想不起这串佛珠是什么时候打造的了,不过他的确记得,他们曾得到一块很古老的木头,最终打造成了三串佛珠,其中一串,就属于这颗佛珠的主人。
“你知道这缕残魂的来历?”
“知道一些。”
“你不会告诉我?”
“除非你能再拿出别的魂魄。”
“好,”了尘思索片刻,终于下定决心,“告诉我答案。”
守关人抬刀一点,佛珠中浮出一缕半透明似的残魂,迅速被长刀吸纳,随后他轻声说道,“很多年前,我的确见过真佛。”
“在哪里?你们为何相见?”
守关人皱了皱眉头,“这是其它问题了。”
但他看了看手里的刀,又叹了一声,“也罢,这缕魂魄的价值比你想象的更大,多回答你一些也不算吃亏。”
“我与真佛相见,是在一处深谷,你们人族似乎称那片地域为西漠,那时他尚未成帝,至于为何.....”守关人顿了顿,似乎在思考如何去说,“他是想与我们做一个交易。”
“我们?”了尘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词,他迅速想起那幅画上的内容,“是不是还有一盏灯,以及一尊石像?”
守关人面色严肃起来,气息也瞬间变化,他冷冷地看着了尘,手中的长刀微抬,禺京等人都不安地后退了数步,若是这守关人突然出手,在场之人恐怕没一个是他的对手。
不过守关人最终没有动手,他沉默良久,“你知道的倒是不少,真佛自己不会说出此事,不过我记得当时还有几人与他同行,虽然没有参与交易,但应该也窥探到了什么,你应该不是当时的某人,不然不必来问我,看来是有人将此事告诉了你?”
“嗯,他死了,死的不明不白,死前给了一封信。”
“原来如此,”守关人恍然似地点了点头,“既然你问了这个问题,那你应该猜到是谁下的手了吧?”
了尘微微闭上眼睛,有些痛苦地说道,“是真佛?”
“掩藏秘密的最好方式,就是让知晓秘密的人都死去,不是吗?”
“为什么他会......”了尘身上的佛光大为波动,他喃喃地重复着,又猛然仰起头来,死死地盯着守关人,“为什么他会性格大变?”
“因为他知道了本质。”守关人怜悯地看着了尘,“这个世界的本质,所以他绝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