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6章 山中谁人不死(二合一)

灵墟山。

这是一座饱受磨难的山脉,一万年前,这里的主峰就断了,化成了一个杀机重重的禁地,而一万年后,这里又迎来了一场新的两族大战,剑门九峰化为废墟,东海的海啸淹掉了两成的山脉,当潮水退去后,这里只剩下了一地疮痍,树木凋零,百草枯死,即使数个月过去了,也是遍地荒芜。

昔日的灵墟四宗已经尽数迁走,这里真正地化成了一个渺无人烟之地。

哦不,也不是完全没有人。

至少天机阁派了两位修士在这儿,一个是天机阁的供奉,名为吕斌,是个道士,四十多岁踏入筑神境,天赋算是不好不坏,他不归属于天机主阁,而是东荒分阁的人,就近被派了过来,负责盯着灵墟禁地,以防有任何变化。

另一位是剑门的长老郑辛,他是巨阙子昔年游历天下时结交的好友,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欠了巨阙子一条命,既然巨阙子伤重沉睡,那他无论如何也要帮衬一把,所以干脆入宗做了长老,算是最支持赵日月的几人之一。

吕斌在灵墟山已经坐镇了快三个月郑辛则刚来不到半月,两人的脾气很像都是个懒散性子,也曾听闻过彼此的名号,所以一见如故,在这灵墟山内也算是逍遥自在,每日望一眼灵墟主峰确定无恙然后便是吃吃喝喝,饮酒下棋远离战争,也远离人群真是好不自在。

他们的落脚地是一座荒山,地处剑门九峰和灵墟主峰之间,剑门四宗称这里为大雁峰因为山顶有一块奇石形似展翅欲飞的大雁这里视野极好可以一眼望见大半个灵墟山脉,也能清晰地窥见到灵墟主峰内的断山碎石山顶有四间房屋是早年灵墟四宗修建的他们也一直将这里作为看守灵墟禁地的前哨而当灵墟四宗依次迁走后这里也被废弃了。

直到吕斌住了进来。

灵墟四宗离开的时间不长,而且又走得急所以大雁峰上还留着不少补给,像是茶酒、米面、书卷,都好好地堆在四间房屋里为吕斌消磨了不少时间。

吕斌是一个很现实的人,他清楚自己的天赋已经用到了极限如果没有奇运,他是很难踏入天元境的,所以也根本不强求,每日照例打坐吐纳一个时辰,便松懈下来,寻些书卷看看,或是在灵墟山内四处乱逛,打些野兽,犒劳犒劳自己的五脏庙,每逢半月,也会有魏家的商队远道而来,给他送些酒肉吃食,改善一下伙食。

作为一个不打算在修行路上刻苦努力的懒人,他自然开始享受人生,追求其他有趣的东西,口腹之欲就是其中之一,但他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爱好,那便是画画。

而且吕斌是中州鼎鼎有名的大画手之一,即使是在修士中,也有不少人花大价钱去买他的画。

吕斌擅画风景,而此刻的灵墟山是一位画手最好的灵感源泉,大战过后的满地疮痍,绵延万年的神秘莫测,四宗迁徙后留下的荒凉,都让他心思迭起,忍不住在大雁峰那块奇石上架起了画板,日日泼墨挥毫。

而在郑辛到来后,这件事变得更加有趣了,郑辛的年纪要比吕斌大上十多岁,成名也要稍早一些,郑辛不会画画,但却擅书,这也是剑修的一大特点之一,为了效仿那位剑书双绝的剑仙,有不少剑修都是钻研过一番书法技艺的,也有不少人相信,剑道和书法间有着相通的道。

藏意于剑,藏意于书,很像嘛。

书画乃是一家,所以这两人颇有共同话题,一人画画,一人题字,倒是配合得不错。

不过这两人也没有忘记自己的本职,每日都会兢兢业业地围着灵墟主峰绕上一圈,他们当然是不敢闯进去的,但远远地看却没有问题,不过主峰内云雾甚多,遮掩了绝大多数的细节,他们仅能看到一些裸露的山石,若是运气好,偶尔也能见到几座残破的建筑。

灵墟禁地极有名气,但亲眼见过的人却不多,过去灵墟四宗势大,闻名而来,想要看看禁地的修士,大多在进山前就被四宗的弟子挡了回去,根本没有得见禁地的机会,即使郑辛与巨阙子交好,也只在二十年前远远看过一次灵墟主峰,看得朦朦胧胧,没瞧见太多细节。

而这次,两人算是看了个过瘾,也亲眼瞧见了灵墟山动的威势。

灵墟山动有大有小,大得据说惊天动地,整个灵墟山脉都会摇晃起来,灵气紊乱,也有杀机从禁地中弥漫出来,每逢此刻,就会有剑门长老手持灵墟图来此镇压,有时只需一人,有时却要出动半个山门,其中声势最大也是最惨烈的,当然要属十一年前那一次,当时入山的剑门修士,只有巨阙子一人走了出来。

小的则很像是地龙翻身,以灵墟主峰为中心,灵墟山脉晃动不停,四宗常有建筑楼宇损毁,但这种小规模的山动无需动用灵墟图去镇压,只要等上一时半刻,它自会慢慢消退。

而在长达七千年的为邻生活里,四宗也逐渐摸索出了灵墟山动的规律,只要按时镇压,就不会造成太多损害。

这些记录四宗皆有,天机阁内也有备份,吕斌在来此之前曾翻阅过,所以清楚地知道灵墟山小动的频率与规模,但他在此住了两个月后,很快就发现了不对,灵墟山小动的频率实在太高了。

几乎每七日便有一次,最近甚至偶尔会出现三五日便有一次的情况。

而在剑门的注释中,这意味着会有一次真正可怕的灵墟山动到来。

所以他赶忙上报此事,请天机阁派人过来。

来的人就是郑辛,他带来了剑门的灵墟图,两人合力,可以镇压一次普通规模的灵墟山大动,若是真有天崩地裂的事发生,他们也可以立即寻求天机阁东荒分阁的帮助。

而今日天气晴朗,看似也是一个平常的日子,但一夜未睡的两人在日头升起后不久就感觉到了一股压抑的气息,像是大雨将临前的阴云密布,这让他们萌生出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修士们的嗅觉都是很敏锐的,他们赶忙从屋内走出,郑辛带上了灵墟图,两人联袂朝灵墟主峰飞去。

山中静悄悄的,鸟兽没有啼鸣,但这本身就不是正常的表现。

两人紧盯着灵墟主峰,与往常一样,断山上云霭密布,山脚下虽然露出了一片废弃楼宇,但也没有任何异常,不时有一丝剑气溢出,在空中穿梭不停,这也是常见的事,灵墟禁地内剑气极重,这也是禁地中最大的危险之一。

禁地和山脉间有一道很明显的分界,它看不见,但在修士的感觉中却清晰无比,分界内,杀机暗伏,灵气紊乱,让人忍不住胆寒,外界外,却是山清水秀,一片明朗。

两人小心翼翼地落在禁地外,沿着禁地慢慢转圈,今日不是灵墟山动的日子,禁地也没有反常的变化,但两人心头却有一种缭绕不散的不安。

“或许是错觉?”在绕着禁地转了一圈后,郑辛忍不住开口,他左手中紧紧抓着一根卷轴,神色稍稍有些紧张,作为巨阙子的好友,他很清楚剑门在十一年前的实力,而灵墟山动竟然能将近百修士都埋葬进去,让他不得不有些畏惧。

吕斌迟疑片刻,他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但他很相信自己的感觉,“你我二人皆有心慌,这不像巧合。”

“可禁地内没有异常,山峰没有震颤,剑气杀机也都没有溢出。”

“灵气呢?”吕斌问道。

“看不出来,”郑辛摇了摇头,“禁地内的灵气本就是紊乱的,难以确定是否有变化。”

吕斌微微颔首,“在观察一会吧?”

“好。”郑辛也同意这点,反正两人都没什么急事可做。

为了谨慎起见,这二人没有继续呆在禁地附近,而是寻了一个稍远些的石山,坐在山顶,一眨不眨地盯着禁地。

但什么都没有发生,一上午匆匆过去。

直到日上三竿,日头直射禁地时,终于有了变化。

云霭散了一点,露出了更多的废墟,两人也终于见到了断掉的山尖,它直插进大地中,碎裂的山石遍地都是,垮塌的楼宇成片绵延,他们甚至依稀看到了些半风化的尸骨,他们大多碎的不成样子,惨烈无比。

“云霭竟然散了这么多!”

郑辛不安起来,他来了半个月,还是第一次见到灵墟主峰的山尖。

“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吕斌毫不犹豫地取出传信玉符,迅速给东荒分阁递了消息,面色凝重,“恐怕真要有大事发生了、”

“那是什么?”郑辛突然大惊喊道,他指着山尖处的一栋楼宇。

那栋楼宇应是建在山脚下的,但在山尖倒塌时,被山顶坠下的楼宇砸塌,所以成了一种很古怪的样子,两座楼宇头对头地撞在一起,门扉损毁,但底下和最上面都有两三间屋子还算完好,而郑辛指着的,就是最下面的一间屋子。

那间屋子窗户大开,正有灿烂的光从中涌出,它比阳光要炽盛得多,所以极为显眼。

“靠近些!”

吕斌也顾不上危险了,冲着禁地就飞了过去,虽然距离还很远,但两人直接用了道术,一眼跨越数里,可以清晰地看到那窗户的每一点细节。

随那道光似乎在变得盛大,从最初的巴掌大小,渐渐充满了整座窗户,开始外溢,如同一道喷泉,飞溅在天地中。

“那是某件法器?”郑辛察觉到了一种古怪的灵气,它与周围的灵气乱流截然不同,更有规律。

“不像,”吕斌摇了摇头,“我怎么感觉更像是有某个修士坐在里面?”

“开什么玩笑?什么人能在灵墟禁地里活下来?”

“说的也是。”吕斌叹了口气,转头看了一眼主峰断山,它仍然静悄悄的,若是灵墟山动,这断山一般是最不安稳的,当年斩断它的人,在断口处留下了极为可怕的力量,也是造成灵墟禁地灵气紊乱的关键原因。

光芒继续飞溅。

足足过了一刻钟,它才有变弱的趋势,而在逐渐消退的光芒中,突然伸出了一只手,抓在了窗棂上。

两人瞬间毛骨悚然。

“真的有人?”

“怎么可能?”

吕斌咽了下口水,紧紧地抓着传信玉符,心砰砰跳地厉害,自从成了修士后,他已经有很多年没有感受过这样的紧张了。

那只手干枯瘦弱,握着窗棂,很用力,青筋暴起,里面的人似乎坐在地上,正想着依靠窗棂站起来。

慢慢地,窗户的下方突然出现了一头乌黑的长发,另一只手探了出来,抓住了窗棂。

是个女子吗?

吕斌和郑辛对视一眼,同时出手,各自抓住了灵墟图的一角,灵气汇入图中,灵墟图上的山川逐渐亮起,一股威压从图中涌出,镇压着这片天地。

不过两人没有全力催动,只是稍稍运转,以防万一罢了。

那个女子一点点地站了起来,她很消瘦,头发披散着,看不清面容,衣服破破烂烂,裸露的皮肤是奇异的淡紫色,像是中了毒一般,她的气息微弱,但在禁地紊乱的灵气乱流中,却艰难地维持着生机,无论如何也不散去。

“那是”郑辛忽然愣住了,他忍不住踏前了数步,差点闯入了禁地,吓得吕斌匆忙抓住了他。

“你搞什么?小心些!”

“那不会是”郑辛眼露惊异,他喃喃自语,“这怎么可能?她是怎么活下来的?”

“你认识她?”吕斌听出了不对,他皱着眉头,“她是谁?”

郑辛咽了咽口水,指着女子破破烂烂的衣服,“那是剑门的峰主剑袍!”

“峰主剑袍?”吕斌倒退一步,大惊失色,“你是说她是十一年前的剑门峰主?”

郑辛缓缓点头。

“除了巨阙子,竟然还有人活下来了?”吕斌怔怔地望着那个已经站起来的女子,喃喃问道,“等等,当年的剑门有几位女峰主?”

“只有两位,但其中一人头发花白,已经年过六十,绝不会是此人。”

“那可以确定她的身份了不是吗?另一位女峰主是谁?”吕斌问道。

郑辛沉默下来,他早已有了答案,但却害怕这是自己的误会。

真的会是她吗?

当年与巨阙子交游天下的朋友,有几人不爱慕她?她长得漂亮,妩媚多姿,又天赋卓绝,年纪轻轻就掌了剑门的一方灵剑,坐镇一峰,在二十年前的东荒,她是最出名的女子之一。

当得知剑门长老埋骨禁地时,他们这些朋友在灵墟山外痛哭流涕,除了悼念巨阙子,便是为她的红颜薄命感到哀伤。

仿佛是听到了他心中的困惑。

窗畔的女子忽然抬头,披散的头发瞬间向后垂落,露出半张面容,上面剑痕密布,深可见骨,一双眼睛如太阳一般,有光芒炽盛。

郑辛的心仿佛骤然一停。

“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他倒退半步,脸色苍白,既惊又喜,既悲又哀。

吕斌默默地看着他,再迟钝的人,也察觉到了郑辛的不对。

花了好半晌的时间,郑辛才平复了心神,神色复杂,一字一句地说道。

“她是巨阙子的三师妹,织烟峰峰主,秦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