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一城夜月光流渚

鹿江在奔腾,汹涌的河水呼啸而过。

临安城卧在鹿江之南,酣然入睡。

月色已渐浓,而临安城东北角的一处宅院却依然灯火通明。

这里素有北贵南富的说法,而这坐落一角、占地百亩的齐府则是贵中之贵。

齐道武正坐在厅中饮茶,寥寥几许外泄的香味让伺候在门口的侍女心醉不已。

今年的早茶还未上市,他用的是去年沧州的冬茶,产自太武山上,内蕴灵气,是凡间修士最爱的饮品,对修行有多少助益暂且不提,但这逼格是足够高的。

齐道武其实无心饮茶,只不过是在试图平静自己纷乱的心境。

异瞳。

他默默地咀嚼着这个词汇带来的含义。

异瞳近道,这是修行界公认的定理,每个人都希望自己有双异瞳,每个门派都希望自己的弟子是异瞳,可世间事哪有那么顺人心?

齐道武修行五十余年,依然只不过堪堪入了神念境,这几乎是凡间修士能达到的顶峰,可以再进一步的人,少之又少,他齐道武自认是没那个天赋。

可踏入了修行的人,又哪有不渴望立于云端、与仙争锋的?

齐道武曾考虑过抛下家业,寻一山间宗门,吞灵药,闭死关,赌那一丝破境的可能,若入了,寿命再多上百年,若不入,则化为山间抔土,了却残生。

可他不敢,也不能,他是齐家的家主,是青州齐氏的主事人,齐家花了六十年的时间才谋得这临安城城主之位,他若一走了之,哪还对得起列祖列宗?

所以他将一切寄托在了自己的子女身上,几乎将半个齐家的家产都砸在了他们的修行路上,可奈何自家的那个儿子没有仙缘,哪个宗门的招生大会也没通过。

幸好自家的女儿还算优秀,十一岁就被山水宗的长老带走,用了五年时间就进入灵海境,想想当年他齐道武花了多久?

足足十七年啊。

齐道武叹了口气,他知道,齐家在凡间的势力几乎达到了顶峰,若想再进一步,就必然去走成为修仙家族的路子,而成为山水宗嫡传弟子的女儿则是这一切的希望。

所以他从不拒绝女儿的要求,无论要什么,他都倾家荡产地去搜罗,他也清楚这些年齐家在临安城的风评并不太好,可那又如何?只要能成为修仙家族,这些凡人的看法与蝼蚁何异?

可他万万没想到,两天前女儿的来信竟给他提了一个大难题。

临安城将有异瞳出世。

知晓这消息的齐道武着实吓了一跳,随即就意识到这件事带来的好处,山水宗显然对这个异瞳势在必得,只要在这过程中齐家能出力,获得山水宗的支持去建立一个修仙家族也就不是不可能的事。

可这临安城足足上百万人口,他又怎么去找到那个还未显露的异瞳?

正难为着,一个老仆匆匆进来,鞠了一躬,说道,“家主,少爷回来了。”

“嗯?才回来?”

齐道武皱了皱眉,他就这一对儿女,儿子虽然没有女儿争气,但未来也是要继承齐家家主之位的,所以他对这个儿子也向来宠爱。

“刚刚入府。”老仆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少爷不太高兴,出去时穿的黄金甲也没见到……”

齐道武面色不渝,“这小子不会又在外面惹祸了吧?”

老仆没说话,在齐家呆了四十年,他知道分寸。

齐道武放下茶杯,“王安,去把如君带来。”

“是。”

不过片刻,齐如君就一脸晦气地走了进来,一屁股坐在齐道武的身侧,伸手倒了杯茶,咕嘟咕嘟喝尽,转头问道,“爹,你今天急匆匆地叫我回来做什么?碧波亭雅集才开始呢!”

齐道武看看他,“你的黄金甲呢?”

怕什么来什么。

齐如君听了这个脸色更黑,先是偷瞧了一眼父亲的神色,见齐道武面无表情,心下有点惶恐,只好吞吞吐吐说道,“半路让人打劫了。”

“打劫?”齐道武惊讶了一下,他本以为是被儿子输掉了,但没想到是这么个说辞,“这青州还有人敢打劫我齐家?”

“还真有……”齐如君一脸的倒霉相,“是两个小屁孩!但很奇怪,他们清楚我齐家功法的灵力节点,招招都攻我太渊、少冲两穴。”

“小屁孩……”齐道武有种不好的预感,追问道,“他们什么境界?”

“那个小女孩和我差不多,应该是灵海境,至于那个少年……”齐如君回忆了一下,“他没有出手,我不好判断,但看穿我灵力节点的就是他。”

齐道武暗道不好,这两个家伙不会也是冲着临安城那个异瞳来的吧?

修行功法千千万,他齐家的功法又算不得什么宝贝,他可不认为对方是研究过齐家功法的,那就只能说明,对方是当场就看出灵气节点的位置的。

这可是连神念境的他都做不到的事。

该不会是哪家的老怪物出山了吧?

齐道武快速地回想了一下青州地界上的大派,琢磨着可能插手临安的势力。

想了想,齐道武觉得还是必须先下手为好。

“如君!这几天你就先不要出去乱跑了,有件大事要交给你去办!”齐道武面色严肃,“你姐来信了……”

且不管齐府这边,在临安最大的客栈里,苏启和赵日月刚刚消灭了一顿大餐,此时正瘫在床上,一动不动。

苏启揉着肚子,一脸满足,赵日月也趴在床上,闭着眼,幸福地直哼哼。

窗外的如水月色流淌进来,在地上浸出一地昏黄,轻风透过帘帐,拂在脸上是微醺的睡意,苏启刚欲闭眼,却惊觉发现城外有一团硕大的灵气正在飞来。

他挣扎着下床,站在窗边,却被高高的城墙遮住视线。

“怎么了?”赵日月探出头。

“有个大个的来了。”

苏启有些惆怅。

月上中天,晚来风定,鹿江畔疏柳低垂,虽是早春时节,却竟有几点流萤明灭,江中沙洲之上,有一男一女。

“师尊,前方就是临安城了。”

那女子立在一株柳树上头,眺望着不远处的城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