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需要赔吧?”黑川佑指着被她毁掉的格斗机器人,内心有点忐忑。
“当然要!”裁判大声。
果然欠债了,她想。
不仅如此,那个名叫菅野的裁判还恐吓她,要她连着请格斗机器人和操控手的费用、以及小酒吧地窖的修缮费都付清。原话是这么说的:“喂,你到底跟我们店长说了什么啊?要不是你嘴巴乱叭叭,就不会有那么多破事哟!”
“菅野,别吓她。”调酒师笠原从地下室通道走进来。
裁判笑了一声,把酒瓶子放下:“怎么可能吓得到她,这种无法无天的家伙。”
笠原站在一边,看着那位店长请来的格斗机器人操控手拉着黑川佑在一边问东问西,扯起一个笑容。
“笠原,店长确定要她了,是吗?”裁判菅野靠近一步,脸上没有了平时吊儿郎当的表情。
调酒师笠原作为店长代理,回答道:“没错,这件事就拜托你和她讲吧。”
他说完就离开了。临了,他回头看了一眼乱糟糟的地下室:“果然……”
裁判菅野把那群观赛的小混混赶出了地下拳场,操控手也从另一个通道离开了。
“黑川,你留一下。”裁判菅野对她说。
黑川佑抬起手,绷带上隐隐渗着血:“等我处理好伤口。”
第一次扯下机械臂的时候,由于不清楚机械关节的重量,用力过猛了。
把事情和黑川讲明白后,看着她从地下通道离开的背影,裁判菅野讥讽地抬起嘴角:
“欠债果然是让一个人臣服的最好方法……”
狭窄的旅馆房间里亮着昏黄的灯光。
回到旅馆的黑川佑搬过小桌子来,用右手握着笔,一点点回忆和机器人对战的情形,用并不属于黑川佑的字迹记录下这份报告。
[关于型号,我只见到了驱动结构上的一串数字794,其余没有任何提示。高约两米,重达两百公斤,一条机械臂大约四十公斤……]
她将会把这份报告连同那些拍摄的照片和其他记录历史事件的资料放在一起。那个放历史报告的盒子已经快满了,她得找个时间去把这个铁盒安置在安全的地方。
对她来说相对有些古老的纸张上一行行字迹排列而下。
放下笔,她又陷入了沉思。
不久之前,裁判菅野对她说:“要还债,你只能为组织效力,怎么样?”
果然如此……她听到“组织”,拳头暗自握紧,面上没有表现出来,只是不在乎地说:“欠债还钱,□□.或者马仔,随意。”
她果然没有猜错,在这个小酒吧的背后,地下钱庄,黑市拳赛……都与组织有关。
之前一直萦绕着的疑问在今天都得到了解决。
组织盯上她,可能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但组织并没有很快招揽她,而是花了一段时间调查她的身份背景。让她在酒吧做服务生并不是出于好心,而是为了方便摸清她的底细。
她列的风险评估也果然实现了。
她静静地坐着,随手关上了灯,浓郁的黑暗一下子流溢开来。
她忽然意识到,这件事的结局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睡前,黑川佑惯例的一日三省己身开始了:今天的行动上报管理官了吗?那边的战事怎么样了?接下来应该做什么?
【黑川:有关格斗机器人的事项报告了吗?】
【Kira:还没有,但是我觉得并没有报告的必要性。】
【Kira:以下是最近的格斗机器人新闻,请查收:[百年前仿生格斗机器人残骸出土!高两米,净重两百公斤,形似高攻击低防御需要操控手的低配高达!]】
黑川佑睡意全无,傻眼了:【这是什么时候的新闻?】
【Kira:今天的,东四区新闻社的其中一条,今天才出土的古物。】
黑川佑觉得不仅自己的左手,连右手都可能在与格斗机器人的对战中伤筋动骨了,抓着被子的时候有点不太稳:【是、是断臂的格斗机器人吗?】
【Kira:是的,两条机械臂都没了,内部驱动结构也都消失了。】
每每涉及两个时空的交错时,黑川佑总有一种魔幻现实主义的错觉。她有点慌了起来,狭窄的三平米旅馆房间里的空气被压榨得一干二净,让人呼吸不过来。
她改变了历史,是吗?
时空法则到底是怎么运行的?她还是先睡觉吧,太可怕了。
经过历时一个多月的调查,竹中雄太案终于锁定了嫌疑人。
凶手是之前和竹中雄太结仇的一个流浪汉。
松田阵平再度来到山谷区和浅草商业街交界处的那个小酒吧,他瞥了一眼门口被扶正了的立式小黑板招牌,招牌上的花体字换了一种颜色,The Black Public字样下多写了几行俳句。
他踏进酒吧。彩色玻璃窗将整个小酒吧的光线都截弱了一半,沉沉的木漆色和昏黄的灯光将环境映得暧昧而朦胧。
环视一圈,却没有见到那个银发的服务生。
“你找黑川?”调酒师笑问。
墨镜卷发青年显然犹豫了一下,才回答:“她呢?”
“她不做服务生了。”调酒师脸上的笑容扩大了一些,双眼炯炯地观察青年的反应。
墨镜卷发青年愣了愣,随意地应了一声,转身要走。
“你找她干什么?”
调酒师的追问让松田阵平皱了皱眉,但还是保持礼貌:“既然不在这里做了,我会另外联系她。”
等墨镜卷发青年离开酒吧后,调酒师笑出了声,半晌,他收起笑容,眼角眯起冷冽的弧度。
松田阵平离开小酒吧,在山谷区走了一段。
玉姬公园花坛边随地是垃圾,蓝色的遮雨布随处可见,连廉价旅馆都住不起的人大都窝在这里。
居民楼间道路狭窄,旁边随地停放着自行车,老排屋外晾着的衣服路人随手一捞就能顺走。
他走到一家药店旁边,停住了脚步。
他要找的那个人就站在药店边的小巷子里,她手臂上挂着药店的购物袋,正条件磕碜地给自己的手换纱布。
松田阵平距离她大概十多米远,以这种距离看了她一会儿。
她似有所感地抬起头来,一面打好纱布的结,看见墨镜卷发青年不远不近地看着她,便朝他挥了挥手,走过来。
“找我有什么事吗?”黑川佑问。
松田阵平的视线一低,落在了她不甚美观的纱布结上,他平淡地问了一句:“手怎么了?”
她说:“用力太猛擦伤了。”
松田阵平取下墨镜,切地笑了一声:“和人打架了吧?”
黑川佑也不好反驳,毕竟是真的打架了,就算是和机器人打架也是打架了。
于是她支吾:“……我打赢了。”
松田阵平本意是找一个安静的地方把竹中的案子结果告诉她,但他话到了嘴边却临时改了:“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黑川佑意识到他有话想边走边说,便同意了。
在狭窄的巷弄间,可以看到远处的晴空塔。
两边是昭和时代的破烂废屋,空调外机架在摇摇欲坠的木质屋顶上。
“怎么辞去了酒吧的工作?”松田阵平问。
她讶然地和他对视了一眼,迅速反应过来这件事是调酒师告诉他的。但事实上她只是不再做服务生了而已,现在她负责管理地下拳赛的秩序。
“不想做服务生了。”她模棱两可地回答。
松田阵平扫了一眼,她的银色长发用最简单的黑色皮筋扎起来,黑色棉衣的口袋处很不明显地打了个补丁,款式是男式的。
他只看了一眼就撇开目光:“你……”
找一个正经的好工作,不要天天打架——这是以前喜欢啰嗦的邻居老太太对他叨叨的。
才没有打架——这是少年松田的反驳。
你看看你爸,打架是要打出问题的——邻居老太太板起脸。
少年松田沉默着不说话,攥紧了拳头。
他的父亲松田丈太郎是职业拳击手,由于受害人是前拳击手,被警方误认为嫌疑犯抓捕。虽然最后洗清嫌疑,但却错过了冠军赛,失意的松田丈太郎辞掉了工作,整日酗酒。
受父亲影响,他的拳击也不错。但这可不意味着他会胡乱打架。拳击手有着比普通人更沉重的枷锁,他绝对不能随便出手。
松田阵平沉默半晌,转眼去看她的时候正好和她的目光对上。她在等他继续说下去。
他把原本要说的话咽了下去,平静地说:“竹中案抓到了犯人。”
果然是这件事。
黑川佑也一直在等这个案子的结果,她真诚地道谢:“谢谢你告诉我。”
松田阵平双手抄在兜里,没说话。
父亲的案子是他心里的结,他痛恨乱抓人的警察,但上一回,他也差点把这个女人当成嫌疑犯。
但上次她也对他说“谢谢”。
杀人凶手被另一个杀人凶手杀死,害别人被怀疑的凶手都已落网。
起了一阵风,路边人家晾着的衣服被轻轻吹了起来。
年少时的沉重、不甘和愤怒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然被吹散,或许在他当上警察的那一刻就已经消弭了,又或许是在此刻才完全散去。
“谢谢。”松田阵平轻声说。
不巧的是,刚好有一个头发五颜六色的年轻人骑着改装摩托车路过,掩过了那声道谢,排气声“隆隆”地拂过两人的耳朵。
“你说什么?”黑川佑问。
松田阵平瞪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她看了看扬长而去的摩托车,又看了看旁边的松田,提醒道:“以后来这里记得穿得便宜一点,下雨天水坑会溅一身脏水的。”
松田阵平哼地笑了声:“不用替我担心这些。”
沉默地又走了一段路,松田阵平问:“你住在……?”
还没说完这句,她却站定了脚步,松田阵平转过头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掠过两边的棚屋,一对小情侣正在巷弄间接吻。
这个方向再往前就没有景色可以观看了。
松田阵平嘴角有些僵硬,再次顺着她仿若化作实质的笔直的目光看过去,确定她是在观摩小情侣接吻。
居然看别人接吻看呆了吗?他咬牙。
那对小情侣在逼仄的巷弄间吻得难分难舍,互相抚摸着,女方往后退了一步,撞到了巷子里的花盆,“哐啷”一声响。
松田阵平反应比小情侣还快,他迅速揽过黑川的肩膀转了个身,背向那对受到惊吓的小情侣。
“别人接吻有那么好看吗?”他压低了声音。
黑川猝不及防,疑惑地看向他搭在她肩头的手:“不好看。”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立刻明白了她是什么意思。他却没放手,凉飕飕地说道:“你没看见那个男人脖子上的纹身吗?”
两人之间距离很近,就快头碰头了。他摘下墨镜后的眼睛明亮,带着意气风发的锋锐和傲气。冬日里呼吸显得格外滚烫,气息打在她的脸上,她抿了抿唇。
距离一近,任何细微的面部表情都会被注意到,他的目光顺势落在了她的唇上,惨淡的冬日阳光下,抿着的双唇淡红的色泽加深。
意识到呼出的气息扑到了她脸上,他不自在地扭了扭头,有意地把呼吸屏住了一些,胸膛微微起伏着,带着余惊未定。
“我看到了,我就是在看那个……”她想说她的本意不是看小情侣接吻,而是看那个纹身,但被松田阵平瞪了回去。
小心惹祸上身。
她情商还不错,乖乖闭嘴,配合着松田阵平半搂的姿势,步履艰难而迅速地离开了那对受惊小情侣的视线。
走到开阔处,他才松开一直搂着她的手。
“就算是看纹身,也要观察时机。”松田阵平斥责道。
黑川佑没有话可以辩驳。山谷区的治安确实差劲,三天两头上演街头斗殴,但她顶着一头嚣张的银发和一个嚣张的酒吧店员身份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我可以问吗?松田先生,你为什么关注这个案子?”她机灵地转移话题。
松田阵平愣了一下,眼神滞了滞,而后才反应过来,回答:“警察为什么不能关注这个案子?”
条、警察?
这话不说倒好,话一出口,黑川佑惊悚地往后退了一步。
她说话都有些微的结巴:“啊,这样啊,看不出来。”
“你紧张什么?”松田阵平眼神锐利。
“这是山谷区居民很正常的应激反应,”她心虚地比划道,“你知道的,我们这边对警察都……”
在她的时代,她不但是守法良民,而且是保护平民的军人,最近还申请了个卧底的身份。但在这个时代没有人知道,没有人可以给她作证。她在这个时代是黑户、是黑市拳手、最近还进了个国际犯罪组织。
她感到了一丝无力,难过。
松田阵平没说话。黑川佑也停止了解释。
他的目光越过了她的肩膀,忽然说:“闭眼。”
她不明所以,闭上眼睛,全身戒备起来,随时准备被逮捕。
购物袋里被放进了什么东西。
她睁开眼睛,拎起购物袋,那里面本来全是药店里买的纱布酒精棉签等,但现在多了一大包棒棒糖。
和上次她给他的两颗棒棒糖一样的款式。
“少让自己受伤,”松田阵平语气平直,“小心有一天糖都买不起。”
“谢谢你。”黑川佑感激的同时,忽然惊悚地想到:她没有医保!
***
K君正式进入行动组卧底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向琴酒索要五险一金。——《漫历野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