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之中,此刻一片安静,朱由校微闭着眼睛假寐,其他大臣和内侍太监则是全都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大气不敢喘。
一旁的偏殿之中,王在晋,丁启浚,袁应泰三人已经相继落座。
在他们面前分别摆放着一张桌子,桌上放着纸墨笔砚。
对于将要面对的事情,宫中内侍早已向他们三人说明。他们清楚的知道,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天大的机会,光从最近几日来京的商人们不住的登门拜访之势头便可知道摆在眼前的这个机会究竟有多么诱人。
王在晋想要借此机会从获自由,继续为国为君效力,他还有精力,有抱负,不想就此离去,泯然于众生。
袁应泰想要借此机会重回官场,最近几个月在京闲住,表面上看起来虽然悠哉雅乐,可是其中焦急愤苦只有自己知道。
更何况,现如今朝堂上东林人士失势,尽皆辞官归家,太需要新鲜血液涌入,以振奋人心。无疑,袁应泰便是众多东林人士寄予厚望的那个关键人物。
至于丁启浚,则完全是不甘,身为万历二十年的进士,其资历比朝中大多数官员都老,却总是不得机遇,蹉跎半生,年过半百,不过是一刑部侍郎而已。
即便是刑部侍郎,也是不久之前朝中大量官员隐退归家,才被想起来补这一空缺。
他急需要一个机会,一个展现自己的机会,无疑,此次摆在他面前的便是这样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又如何不重视。
三人各怀心事,静坐于桌前,却没有立即动笔,而是在尽量放空自己,以便思路会更加清晰。
一旁监督的内侍,点燃了一支香后,看到这幅情景忍不住提醒道。
“三位大人,时间有限,只有两炷香的时间,可要抓紧啊。”
说完还不忘向着正殿之中朱由校所在的方向拱了拱手,补充道。
“皇爷和各部大人日理万机,可不要让人久等了。”
听到提醒,三人仿佛从发呆之中惊醒一般,瞥了一眼插在香炉里的香,相互对望了一眼,这才铺平纸张,执笔写了起来。
时间一点点过去,整个乾清宫中,无论是正殿还是偏殿,都是一片寂静。
在外端坐等候的大臣们,有的耐不住性子,不时向着偏殿的方向望去,看到的却是一层不变的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三名内侍分别手持王在晋三人所写的奏疏走进正殿之时,才打破了那令人能够发狂的寂静。
“陛下,三位大人的奏疏已经书写完毕,恭请陛下阅览。”
三个内侍站成一排,分别将手中的奏疏高高举过头顶。
不需要提示,王朝辅赶忙将三份奏疏拿来送到了朱由校的手里。
朱由校首先翻看的是袁应泰所上奏疏,其内容却并没有让人感到有何惊讶,无外乎应当恪尽职守,积极参与到盐业新政的各个环节之中,以免此次改革有不当之处,从而酿成大错。
看完他的奏疏后,朱由校并没有发表任何建议,甚至脸上都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微微地沉思了一会。
对于袁应泰这个人,朱由校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先不管能力如何,的确是个忠臣。在原史中,沈阳城破之时,他选择的不是趁乱逃跑,也不是屈膝于奴酋苟活,而是选择了自尽而亡,以示忠烈。
或许在他自尽的那一刻,对于自己在辽东的所做所为也曾后悔过吧,也曾自愧过吧?
朱由校心中暗叹一声,又拿起了丁启浚的奏疏翻看了起来。
咦?
其中所写内容让朱由校忍不住身子前倾,心中微震。
有点东西啊。
朱由校嘴角微微扬起。
丁启浚所上奏疏其中内容其实和袁应泰的没有什么区别,都是恪尽职守,及时调整,防患于未然,但是其中有一条,却是不同的,也是让朱由校感兴趣的地方。
那就是防着辽东建奴。
盐政改革了,盐场完全由租到的商人们自行生产,然后再由其他商人去到规定的地方去售卖,几乎不假朝廷之手,如此以来,朝廷虽省去了很多的成本,也得到了应有的利益,但是,朝廷对于盐的管控却减弱了。
辽东军民依旧是大明的臣民,总不能不吃盐吧,要吃盐,便要到哪里去售卖,如此一来,便给了建奴的可乘之机。
建奴不差钱,他们缺的只是粮而已,但是商人想要赚到钱啊。各种条件已经具备,建奴完全可以高出正常价格数倍甚至十倍的价格来购买。
一个盐场所产的盐总是有一个定数的,将一部分盐卖给了建奴,所供卖给百姓们的盐则会减少,供需关系产生变化,百姓购盐所需要的价格自然会变高,这无疑是与朝廷改革盐政的初衷是向背的。
本就在辽东苦苦挣扎的百姓们,盐业新政一来,更加雪上加霜,辽东的百姓们人心浮动,万一因此受建奴蛊惑倒向建奴,则更是最坏的结果。
朱由校盯着奏疏久久没有再往下看,心中百转千回,思虑着应对之策。
之前盐商想要私自贩卖给建奴,赚取暴利还需要偷偷摸摸的,改革之后倒好,完全不用了,有着朝廷的凭证可以直接在辽东贩卖。
朝廷想要出台政策禁止?别闹了,商人重利,这是本性,禁止得过来吗?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其他地区贩卖盐的商人也会通过各种渠道偷偷向辽东的建奴售卖,以追求最大利益,所有商人争相效仿,到了那个时候,影响的就不止是辽东一地的百姓了。
市场经济运行规律被扰乱,将会波及整个大明境内。
牵一发而动全身,治大国如小烹,古人诚不欺我啊!
朱由校心中暗叹,这一项新政还没有完全实施下去呢,光想到的便是如此多的问题,将来还会有多少个漏洞需要修修补补呢?
朱由校心中有些烦闷,在前世的时候,看那些穿越小说,随便一个政策实施下去,便是一切问题迎刃而解,你好我好大家好,怎么到了自己这里就这么多事情呢?
耐着性子继续翻看下去。
既然丁启浚提出了问题,那么就一定会有相应的应对之策吧,这才是真正展现他才能的时候。
结果令朱由校失望了,或是称不上失望,只是没有预期的那么惊艳而已,应对之法平平常常,也可以说是下策。
丁启浚提到的解决之道是,规定一个最高的成交价格,高出这一标准则严厉惩罚。
看到这里,朱由校心里暗暗地摇了摇头,这完全是不懂经济之道啊。其他的先不说,朝廷投入的成本将会有多少,难道让锦衣卫和东厂全国范围内,全天二十四小时盯着吗?在这个交通和通讯不发达的明朝,想要做到时时掌控,何其难。
最重要的是,朝廷强势参与,往往带来的不会是所想要的结果,而是事与愿违。
其原因便是这么做的后果破坏了市场经济,甚至将这个体系给搞瘫痪了。市场经济体系想要破坏容易,再次建立起来可就难了。
在前世的时候,朱由校可是经历过经济危机的,很多国家,一场经济危机过后,市场经济瘫痪,常常数年,甚至十数年时间,经济停滞不前,得不到发展。
很多时候,做还不如不做,越做越错。
怀着郁闷的心情,朱由校又翻开了王在晋所上的奏疏。
只是刚刚读了几个字,其中的内容便已经深深的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越往下看越让朱由校觉得,自己找到了知音,其中很多观点和竟然和自己不谋而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