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廷弼和朱由校虽是第一次见面,可不知为何,此时见到陛下后,熊廷弼却猛然间发现,对方和他脑海里时常幻想出来的画面竟然如此吻合。
就是这个人,在自己被百官弹劾,已经做好被罢官治罪之时,却力挺他,坚持让他主持辽东军事。
辽东之地何其重要,紧邻京师,稍有不慎便是马踏京城之祸。
可是陛下依旧将这项重任交给了他,这份信重,令熊廷弼感到沉重的同时又感动。
此时,朱由校也在打量着熊廷弼,这个原史中的悲剧人物。
因为得明神宗器重,而在萨尔浒兵败之后临危受命,迅速稳住辽东,迫使努尔哈赤在整整一年的时间里没有在辽东再取得实质性的进展。
又因为他是标准的帝党,看到了辽东本地士绅将官的危害,毅然决然的反对以辽人守辽土之策。
之后,明神宗驾崩,熊廷弼失去了他最后的靠山,被弹劾罢官,最终身首异处,首级被传九边。
看着眼前这个魁梧的汉子跪拜在自己面前身体轻轻的颤抖着,朱由校忽然眼眶有些酸。
轻声说道。
“神宗在弥留之际,硬撑着没有倒下,当熊爱卿你的报捷奏疏送到他老人家面前的时候,才心满意足地走了。”
听到朱由校这样说,现场一瞬间全都安静了下来。
只是跪拜在地上的熊廷弼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却倔强的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这时,朱由校又轻声说道。
“现在,朕来了。”
声音虽然轻,但是语气中的坚定却是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出来。
熊廷弼声音已经有些哽咽,额头紧挨地面,大声说道。
“臣熊廷弼唯陛下马首是瞻。”
“好!”
朱由校上前一步,亲手将熊廷弼扶起来,看着他的面庞说道。
“辽东势族的那些家主都已经到了吧?”
熊廷弼整理了一下情绪,回道。
“按照陛下的吩咐,这几日已经全部齐聚沈阳城中,臣正准备奉陛下之命将他们迁出关内。”
说着,还是不忘劝谏道。
“陛下,沈阳乃艰险之地,稍有不慎便是大厦将倾之祸。陛下亲至此地,实属太过冒失了。”
朱由校松开搀扶着熊廷弼的胳膊,笑了笑后说道。
“艰险之地?奴酋来得,朕便来得,难道在熊爱卿和诸位将士们的眼中朕还不如那奴酋不成?”
说着,朱由校扫了一眼在场的所有将官们。
其中掌管八千勇卫营的陈策,秦邦屏在,陕西总兵官柴国柱也在。
看到陛下目光扫过他们,全都赶忙低下了头,不敢对视。
但若是仔细观察众人表情的话,就会发现,他们的脸上除了惶恐之外,更多了一分激动和敬佩。
很简单,武将和文臣不同,武将更佩服的是比他们强的人,心里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朱由校哪怕一辈子躲在北京城的深宫中,也一定不会有人说什么,这些武将们拿着一份俸禄,也会为大明朝廷卖命。
但是在这些武将们的心里,对那位住在深宫里的皇帝是陌生的,心底是没有敬佩感的。
有的只是从小接受的忠军报国的思想教育和拿一份钱财卖一份命的责任感。
但是现在不同了,朱由校,大明朝的皇帝,身为九五之尊,竟然亲临沈阳城这样的前线,对于将士们士气的鼓舞那无疑是巨大的。
这也是朱由校必须要亲至山海关的目的之一。
威望,威望。
威望不是在皇宫中耍些阴谋诡计,斩杀几个大臣就可以形成的,威望是打出来的。
哪怕不亲自去指挥,只需要坐镇在这里,若是打了胜仗的话,对于皇帝的威望都是一种巨大的提升。
只要威望足够高了,将来自己实行一系列政策的时候,阻力才会更小一些。
否则只图现在安稳,将来所要面对的阻力将会比此次所要付出的多数倍,甚至几十倍。
朱由校又接着说道。
“而且,熊爱卿你以为朕若是不来的话,那些势族们会甘心就这么撤出辽东吗?熊爱卿你一个人能应付的过来吗?”
听到陛下这样说,熊廷弼想要保证什么,但他毕竟不是那种喜欢夸大其词的性格,张了张嘴后,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看到熊廷弼的这副表情,朱由校笑道。
“好了,那些家主不是已经都到沈阳了吗?”
朱由校转头对方正化说道。
“去,把他们都诏过来吧,你问问他们,朕亲至此地,难道他们不来拜见吗?”
听到陛下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声音已经严厉起来,方正化答应一声,赶忙前去传话。
朱由校转身坐在了主座上,身体靠向椅背,轻松地说道。
“你们想不到朕会亲至此地,那些势家豪族们想不到,那奴酋努尔哈赤更想不到。”
朱由校说完后,武将们也跟着神态轻松了一些,此时他们也想知道,那奴酋听说了大明皇帝亲自沈阳城后会是怎样的表现。
你们建奴不是常骂我朝皇帝只是一个长在深宫妇人之手的黄毛小儿吗?
现在我朝陛下来了,怎样?
熊廷弼此时可没有如此乐观,犹豫了一下,还是要继续劝谏。
哪知朱由校将手一摆,直接打断,然后对熊廷弼问道。
“之前查抄的那些家族,他们之中也有子弟在军中任职吧?”
对于这些事情,熊廷弼自然清楚,想都没想,回道。
“是有在军中任职者,不过臣已按照陛下的旨意将其全部关押了起来,以免节外生枝。”
朱由校点了点头。
熊廷弼虽说得轻松,但是其中的风险可是巨大的,要知道,有在军中任职的势族子弟可不是那些被查抄的家族如此。
其他此次没有被查抄的势族们其家族子弟也有在军中任职者。
关押这些犯事的子弟时,难免不会让其他家族子弟们感到兔死狐悲,轻则军心涣散,重则可能直接带领其手下亲兵举事叛乱。
朱由校将一封密信交到熊廷弼手里,说道。
“这是朕设想到的计策,熊爱卿觉得还有何遗漏吗?”
看到陛下搞的如此神秘,熊廷弼也知道,事关重大,拿起密信看完后,陷入了沉思,久久不语。
而朱由校也没有着急,就那么静静的等待着。
其他将官们在如此氛围下,更是不敢弄出丝毫声音。
过了好一会,熊廷弼才长出了一口气,说道。
“陛下预要借刀杀人?”
朱由校没有说话,笑着点了点头。
却听熊廷弼赞叹道。
“此计妙啊!”
接着又有些狐疑的看着朱由校。
看到熊廷弼看自己的眼神,朱由校便明白了他的意思,笑着说道。
“朕哪有这样的本事啊,此计乃是军机司一吏员献给朕的。”
“不出半日,他便也会至此。”
听到军机司,再听到吏员二字,熊廷弼便已经知道是谁了。
微微愣了一下,不仅惊奇于对方一个吏员竟然有如此智谋,更钦佩于陛下丝毫不贪臣子之功的坦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