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下人再次拿来一壶新茶放到桌上的时候,梁梦环对其说道。
“去请张公公来此一叙。”
梁梦环口中的‘张公公’便是监军太监张彝宪,朱由校登基之处,见其聪明机警,听话懂事,特意提拔为山海关监军,随同三部总兵一齐扼守着这座天下第一关。
张彝宪做山海关监军已有数月,那下人也对其有所耳闻,此时听到自家老爷说起,不需要解释,便知道那‘张公公’便是监军太监张彝宪。
那下人放好茶壶答应一声,赶忙退下去请。
张彝宪的住处距离官署并不远,不消一会功夫便到了。
刚进到官署的后院,张彝宪便听到其中‘吱吱呀呀’的唱戏声音,眉头微皱,脸上闪过一丝厌恶的表情。
进到大堂,张彝宪没有想到梁梦环竟然会亲自出来迎接,看其笑容满面的招待自己,便知道今天可能会有什么重大的事情要谈。
“张公公请,已备粗茶,随梁某一同赏戏听曲岂不快哉。”梁梦环伸手便要去搀扶。
张彝宪没有让梁梦环的手触碰到自己,饶了个远,坐在了桌子旁边的椅子上。
对于张彝宪这样的态度梁梦环并没有气恼,只是嘿嘿一笑,便不再理会,来到桌前亲自为其沏好茶,然后坐到了另一把椅子上。
“怎么,张公公还在为之前的事生梁某的气?”
“这种事情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那日梁某拦下川军之时,张公公信守承诺没有横加干涉,也没有向陛下报信。张公公要知道,从那时开始便已经不能回头了。”
张彝宪知道,以陛下的性子,别说这次是有意的,哪怕是无意而为,恐怕也不会放过自己。
正如梁梦环所说,这种事情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一旦踏上了就不能再回头。
被梁梦环戳中了心中的痛点,张彝宪脸上闪过一丝恼色,沉声问道。
“梁大人今日邀咱家前来不会只是为了挖苦咱家吧?”
看到张彝宪这个样子,梁梦环知道对方已经被自己掌握了弱点,反而得意起来,笑道。
“公公哪里话,梁某只是觉得此事不能再拖了,迟则恐有变数。”
“你是说?”张彝宪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脸上也严肃起来。
“梁某决定明日就动手。”
说着,梁梦环用手遮住嘴巴,凑近张彝宪的耳畔,低声嘀咕了好一阵子才再次坐回自己的座位上去。
“张公公觉得这个计划怎么样,可有不妥之处?”
张彝宪没有回答,沉思了一会之后,反问道。
“梁大人近几日也有预感不祥之事发生?”
梁梦环一愣,听到张彝宪这样说,更加重视起来,急忙问道。
“莫非张公公你也?”
张彝宪轻轻点了点头,神色挣扎了一下后说道。
“不知为何,近几日总觉得心慌,晚上也经常做噩梦。”
一番对照之后,两人竟然有同样的感受,这不由得二人多想起来。
在如今的大明朝,人们还是很迷信的。
一时间,大堂内只有戏台上的戏子还在‘吱吱呀呀’的唱着戏,而台下的两人却全都保持了沉默,各想心事。
不知过了多久,张彝宪忽然问道。
“山海关内囤积的粮草你已经安排好了吧?此事非同小可,到时哪怕做样子,京里也会派人来调查,可别漏了馅。”
“否则的话,即使京里有人想替我们说话,都找不到借口。”
梁梦环知道他问得是什么,如实说道。
“放心吧,几日前便已经知会了奴酋,现在建奴各方都在厉兵秣马,囤积粮草,到时他们会派人来取的。”
说到这里,梁梦环笑了笑。
“现在建奴急需军粮,给的价也足够高,到时少不了张公公那一份。”
张彝宪先是眼角露出一丝满意的笑意,随即又冷哼一声。
“咱家只是想报复魏忠贤那老贼,钱财等身外之物并不在乎。”
看到张彝宪这副既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的样子,梁梦环看在眼里,脸上虽是赞同的笑容,心里却早已给他贴上了‘无耻’的标签。
张彝宪刚进宫时隶属于王安,而当时王安也对其多有照顾,光宗继位之后,王安果然得到重用,升为司礼监秉笔太监。
而隶属于王安的这一派宦官们自然也跟着鸡犬升天,各有不同程度地升迁。
可是好景不长,光宗不久驾崩,朱由校继位,却没有继续重用王安,而是开始提拔以魏忠贤等为首的一批太监。
魏忠贤和王安很久之前便不对付,得势后自然不会放过王安这一派的太监们。
其门下不是被贬,就是去了‘格物研究院’新建的厂房里去帮工,四司八局十二监中的掌事太监尽皆被替换。
后来还是朱由校觉得不能让魏忠贤一家独大,才在司礼监里留下了魏朝,用于牵制魏忠贤。
魏朝同属于王安门下,而张彝宪也自然是得到了魏朝在朱由校面前的推荐才得以升任山海关监军这个职位。
梁梦环等人当初劝说张彝宪助其一臂之力时,便是利用了这一点,当然,贩卖军粮后所得钱财也是其肯加入进来的主要因素。
梁梦环拍着胸脯保证道。
“放心吧,我等朝中忠义之士同样早已看不惯魏阉,此事事成之后,我等会联名上疏弹劾魏阉。”
“到时,陛下迫于舆论压力,丢车保帅,也只得将魏阉交出来绳之以法,将其种种恶行大白于天下,还朗朗诸公于清白。”
看到张彝宪还是有些不快,梁梦环说道。
“到时张公公大可急流勇退,归于乡野,拿着大把钱财,留恋于市井之间,岂不神仙生活?”
梁梦环的劝慰并没有让张彝宪高兴起来,纠结了一会后说道。
“实不相瞒,陛下对我等残废之人还是不错的。咱家这次帮你们,只是为了对付魏忠贤那老贼,希望到时候你们不要让陛下太过为难。”
听到张彝宪这样说,梁梦环哈哈大笑道。
“我等皆是忠义之士,岂会做出那等为后人所不齿之事。唯一的希望不过是希望圣天子垂拱而治,让天下忠勇之士得以一展胸中报复。”
别人或许不了解,但是对于眼前的这位梁大人,张彝宪还是知道的,说自己是‘忠义之士’也不怕让人笑掉大牙。
竟然还在他的面前不止一次地提起,真当他张彝宪是傻子不成。
嗤笑一声,反问道。
“咱家可是听说之前梁大人想要投靠魏阉来着,结果是人家没看上你而已。”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
张彝宪这就是专往梁梦环心窝子里捅刀子了。
果然,梁梦环听到此话后脸色冷了下来,说道。
“无论张公公信与不信,此事若成,我梁某无论是在士林间,还是在青史中,都将留名。”
“咱家信。重要的是,这次梁大人能好好地活下来再说吧。”对于梁梦环说的这一点,张彝宪是相信的。
文臣们为了能够扬名,积累声望,那真是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在很久之前,文臣们都知道骂皇帝是有可能死人的,但是当有人骂了皇帝之后只是挨了几板子,不仅没死,还被所有文人士子们竞相夸誉,成了他们之中的大英雄。
从那时起,文人们便兴起一种骂皇帝,骗廷杖的热潮,直到现在都依然在进行着。
而现在,梁梦环要打破这一固有认知,他要去做所有文臣都只敢想却不敢做的事情。
那就是成为斩断陛下伸向军权手掌的一把刀。
此事成则会刷足了声望,败则可能家破人亡。
看到张彝宪也认同自己的做法,梁梦环得意起来,冷声说道。
“之前,梁某我想做狗来着,希望魏阉可以给我一丝庇护,我可以向他跪下,甚至也可以像很多人那样叫他一声‘干爹’。”
说道这里,梁梦环眼中闪过一丝狠色,继续说道。
“可是他看不上我,他不想让我给他当狗,他怕我咬他,哈哈哈。”
“那好,我不当狗了,我现在想做个人,想做个所有人心中的英雄,可以吗?”
……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
距离王在晋得到陈策及川军被阻山海关的消息,已经过去足足十天了。
山海关一百里外,王在晋紧赶慢赶,终于即将赶到。
在此期间,每路过一城镇或堡垒,王在晋都会立刻换乘一匹马,可即便如此,还是跑坏了三匹马。
现如今距离山海关只剩下一百里了,王在晋的心反而愈加提到了嗓子眼。
但是天色已黑,再加上连日奔波,身体早已吃不消,只得暂且歇息一晚。
山海关的那边,关内方向。
此时同样也正有一队人在骑马狂奔,赶往山海关。
只见这队人衣甲鲜亮,个个英武不凡,其中光身穿飞鱼服,腰挎秀春刀者便有两个。
这一队人足足有上百数之多,身上的衣着和手中握着的刀便是其最好的身份证明,一路所过之处无不让人驻足观望。
一些有见识的人们立刻认了出来,这不正是可止小儿啼哭,臭名昭著的锦衣卫吗?
看到的人们无不纷纷猜测,如此数量的锦衣卫一齐出动,不知又是那个人要倒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