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四川布政使朱燮元为西南总督,总览川,贵,云等各省军政。”
内侍完成自己的差事后,心安理得的将管家刘福暗中塞给他的银票放进了衣袖里。
端起刘一璟让下人备好的茶水,浅浅的喝了一口后,见刘一璟和旁边一监生打扮的中年人有些发愣,内侍提醒道。
“圣旨已拟好,只等内阁盖章,便可明发天下了,元辅可莫要让小的难办啊。”
听到内侍的提醒,刘一璟和汪文言对视一眼。
汪文言暗暗对他点了点头。
到了此时,刘一璟已经别无选择,拿起早已拟好的圣旨看了看,苦笑一声,说道。
“现下内阁印章老朽并未带在身上,还请公公转告陛下,老臣会尽快办理。”
内侍放下茶杯,对着刘一璟拱了拱手,说道。
“既然元辅这里有了准信,咱家便可交差了,这便回去转告陛下。”
说着,内侍便不再停留,走出了刘府,上了轿子,向乾清宫行去。
内侍走后,刘一璟和汪文言相对无言,场面一时安静了下来。
忽然,汪文言指了指旁边的圣旨说道。
“陛下的圣旨来的正是时候啊。”
刘一璟再次苦笑一声,这可是数省总督啊,一般情况下需要廷推才可选出,而现在陛下直接发旨给内阁,看自己是如何应对了。
乾清宫中。
“刘爱卿说会尽快办理?”
那内侍回到乾清宫后,将刘一璟的回话一字不落的转述给了朱由校。
朱由校有些不太确定的又追问了一句。
“刘爱卿没有明确说什么时候会办理吗?”
小内侍不敢隐瞒,将刘一璟的话又重新复述了一遍,一字不落不说,连神态都学的为妙为俏。
这也是传旨太监必备的拿手绝活。
为皇帝传旨时,不仅要牢记陛下的每一句话的每一个字,就连陛下说这句话时的神态,肢体动作都要学一遍,转达给被传旨的大臣们。
而大臣们的回话,传旨太监也要牢记,包括回话时的神态等等,然后再报于陛下。
看到此景后,朱由校没有再怀疑,对旁边的管事牌子王朝辅说道。
“今夜先暂时不要落宫门的闸,朕也想知道,刘爱卿究竟会何时办理此事。”
刘府中。
汪文言看着刘一璟依旧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问道。
“既然首辅大人已经决定不会站在百官的立场上,现在还犹豫什么呢?其实这一道圣旨,便是陛下让您纳的投名状啊。”
陛下这个时候来传圣旨,还偏偏要跑到自己家里来传,对于这道圣旨所代表的含义,刘一璟自然知道。
陛下不仅要看自己怎么办,还要看自己何时办。
其实这就是陛下的一块敲门砖。
若是遵照旨意办了,则说明自己并不会站在百官的立场,至于决定要办之后,越早办,则说明,自己的立场越靠近陛下,远离百官。
“贤弟啊,凡事想通了是一回事,但真正到做的时候又是另外一回事。”
此时,汪文言仿佛是刘一璟肚子里的蛔虫一般,直接点破。
“首辅大人看似有两条路可选,其实只有一条而已。”
“既不能站在百官的立场,这样陛下不容您;也不能站在陛下的立场,否则百官不容您。您一样做不成这个首辅,至于之后所造成的的结果嘛,便如你我二人之前想的那般,并无任何区别。”
刘一璟点了点头,说道:“贤弟大才,首辅这个位置,那就是风箱里的耗子,两头受气啊!”
“那么就只有走最后一条路,两边和稀泥,然后两边都不得好。”
汪文言继续说道。
“这么做的话,首辅大人又不甘心。细数我大明历代首辅,凡是有所成就作为者,要么站在百官的立场上压倒了陛下,要么站在陛下的立场上制服了百官。”
“却从未有一人是在中间两方调和,而做出名堂的。”
“但首辅大人却偏偏心怀黎民百姓,心怀天下,又坐到了首辅这个位置上,自然不甘心碌碌无为。”
“这才是首辅大人左右为难的真正缘故吧?”
想不到眼前这个人连这点都看出来了,刘一璟不禁再次高看了汪文言一眼,之前知道对方身负智术,不是凡夫俗子可比。
今日看来,自己还是低估他了。
被汪文言说出了心思,刘一璟只能自顾不言,当做默认。
看到刘一璟的这幅模样,汪文言笑笑,不打算放过他,继续说道。
“其实以首辅大人之才智,早就想好要走两方互相调节的这条路,却不愿意被迫选择,而仍然想掌握主动。汪某说的对否,首辅大人?”
听到汪文言竟然连一点都看出来了,刘一璟心中暗惊,但嘴上却强硬道。
“一派胡言!老朽何时有过如此心思?”
汪文言却没有被刘一璟这样的态度吓到,站起身来,指了指门外,说道。
“若是没有如此心思,门外那些士子又是怎么回事呢?”
“一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被有心人蛊惑,与老夫又有何干?”刘一璟继续强硬的回道。
“被有心人蛊惑?恐怕其中也有首辅大人的刻意纵容吧?”
汪文言此时仿佛一个看透一切的老狐狸一般,盯着刘一璟得意的笑了笑后,继续说道。
“这帮士子今日虽还围堵在首辅大人的府外,明日则可不一定喽。若汪某所料不错的话,他们接下来便是要去乾清宫外逼宫了吧?”
“到了那时,首辅大人再出面调和,既走上了早已想好的双方居中调和的路子,又在士子和百官们面前赚足了面子。岂不美哉?”
此刻,刘一璟仿佛一丝不挂般,站在了汪文言面前,身上再无任何秘密。
只感觉羞愧难当,恨不得将汪文言立刻赶出去。
但是理智却告诉刘一璟不能这么做,汪文言这样聪明绝顶之人,可以不交往,刻意远离,却决不能得罪。
确实,府外那些士子们的行为有刘一璟刻意纵容的因素在里边,否则,大明堂堂首辅的家门口竟然被一群没有任何官身的士子们围堵了数日,说出去身为一届首辅的威严何在?
刘一璟略显尴尬的笑了笑,说道。
“贤弟编的故事不错,说得老朽都快信了。”
汪文言却没有开玩笑的意思,直接回道。
“首辅大人以为是汪某编的吗?那么您忘了汪某为何会回到这京城吗?”
“贤弟之前说,因为现今的局势,陛下需要你?”
到了此时,刘一璟明白了,自己这点小心思,不仅眼前这个汪文言看出来了,就连乾清宫中的圣上都看出来了。
并且早已有了应对的措施。
拿起桌上的圣旨,刘一璟知道这就是,当然,还有眼前的汪文言。
反手一招攻其必救,化被动为主动。
原来从一开始,自己就没有丝毫可以辗转腾挪的余地,只能按照陛下给自己划定好的路线走下去。
其实君臣之间,所争的也不过是谁给谁划定规则。
只有掌握规则划定权的一方,才是局势真正的掌控者。
碰到这样两个同样兴智如妖的人一起算计,刘一璟自负自己也绝非一般人,但此时也只能乖乖认输。
“好吧,老夫明日一早便去内阁加章。”
这个时间点选的刚刚好,既不晚也不早。
到了此时,;刘一璟才开始注意到圣旨上那个名字;朱燮元。
此次被封为西南总督的人选。
刘一璟仔细回想着关于这个人的记忆,映像中此人好像只在苏州任知府时颇有佳绩,之后便名声不显,陛下怎么会选中此人为总督?
从朱燮元之前的事迹上,刘一璟实在判断不出他有何过人之处。
“贤弟,你可知这朱燮元?”
汪文言早在圣旨传来之时,便已经细细思量这个人,得到的消息也并没有比刘一璟多多少。
“只听说此人在苏州任知府时,任内平反冤狱,革除民弊,又抚定织工事变。在政事上有番手段。”
“之后因为俸养双亲,便一直居家,直到十年后才再次踏入仕途。”
刘一璟也有些疑惑了,说道。
“能在苏州这样的赋税重地,做出成绩,按说此人善于政事,并不善于兵事。而今西南各省动荡不安,将起刀兵,此人能胜任否?”
虽然心中有疑惑,但是既然已经决定遵照行事,便不会再反悔。
第二日一大早,刘一璟便去到内阁,在圣旨上加了章,使其正式具有了法律效应。
乾清宫中。
这一夜,朱由校辗转反侧,并没有休息好。
直到内侍进来禀报,刘一璟一大早已经去到内阁为圣旨加了章,朱由校才终于放心下来。
或者说心中还有一些失落。
刘一璟终究还是走了双方互不得罪的这条道路上来。这条路,对于朱由校来说并不坏,却也不多么好。
朱由校心中同样希望刘一璟会站在自己的这一边,和自己一同开创一个辉煌盛世。
其他人不知道的是,朱由校心中已经决定,只要刘一璟敢于投靠过来,朱由校便敢于将其保下,哪怕面对百官群臣的口诛笔伐,也在所不惜。
可从刘一璟为圣旨加章的时间点来看,他终究是让朱由校失望了。
“嗯,知道了,传旨去吧。”朱由校摆摆手,回到床榻之上,准备补个回笼觉。
而京城的永定门处,却有几匹快马飞奔而出,向着西南四川省的方向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