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一璟府上的正厅里,此时早已泡好了飘香四溢的茶,气温也已经被下人们烧到了最适宜的温度。
忙好一切后,下人们全都知趣的退了出去。
正厅里只剩下刘一璟和汪文言相对而坐。
刘一璟叹口气,说道。
“贤弟,此时,你不该回到这京城里来呀。”
汪文言听到刘一璟竟然这样说,愣了一下。
现在不正是该他心急如焚的时候吗?什么时候开始关心起自己来了。
转念又一想,汪文言明白了。
这就是打着关心你的幌子,让你感恩戴德,感动之余,接下来又怎么不可能不尽心为其筹划奔波呢?
但是刘一璟此时的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异样的神色,反而是对于汪文言处境满满的担忧。
汪文言有那么一瞬间甚至认为,首辅大人是真的在为自己担忧,没有其他任何私心杂念。
但是转念又一想,双方的私交并没有到那个地步,而且,对于一个政治家,对于一个合格的政治家来说,所谓的私交,很多时候都不值一提。
汪文言决定不再打哑谜,直接说道。
“首辅大人这就想错了,其实圣上让汪某回京的。”
哦?圣上什么时候和汪文言扯上关系了。刘一璟有些好奇,问道。
“贤弟此话怎讲。”
汪文言一笑,说道。
“因为如今之局势,陛下需要我。”
看到刘一璟仍然不解,汪文言问道。
“首辅大人真的觉得现如今您只有三条路可选吗?”
听到汪文言问出这样的问题,刘一璟更加好奇了,问道。
“贤弟有何高见。”
“其中有一条,首辅大人是万万不可选的,否则,千万黎民百姓将皆因您而流离失所,命丧黄泉。”汪文言一开口便是直接一顶这样的大帽子扣在了刘一璟的头上。
刘一璟根本就没有被汪文言这样的言论吓到,呵呵笑了,不以为然的说道。
“贤弟有些危言损听了吧?你我二人就不要用这样互相试探了,有话贤弟尽管直说便是。”
首辅大人以为我也是在试探他?汪文言呵呵一笑,说道。
“首辅大人请听汪某慢慢道来。”
“其中一条路便是首辅大人站在百官的立场上,为百官谋求福利,自然,陛下便会有所损失。”
“首辅大人想过这么做的后果吗?”
对于这个问题刘一璟心中已经思考过不下百次,结果自然也心知肚明,直接说道。
“最好的结果,罢官归家;最差的结果诛连九族”
听到刘一璟这样回道,汪文言哈哈大笑起来。
刘一璟感觉莫名其妙,自己回答的哪里不对吗?
“贤弟何故如此发笑?”
“汪某在笑首辅大人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只缘身在局中,看不清路啊。”
“首先,首辅大人以为罢官之后就可以化解如今之局势吗?”
刘一璟想了想后,摇了摇头,没有说话。答案显而易见,并不会,君臣依旧对立,只不过只有自己脱身事外了而已。
“首辅大人是只看到其一,而没有看到其二啊。”
“首辅大人不在首辅之位后,谁将接替您?”
“自然是韩爌,韩阁老。”这个是谁都知道的问题,根本不用想,刘一璟脱口而出。
“陛下会让韩阁老坐在这首辅之位上吗?”汪文言接着问道。
刘一璟本来想反问:为何不会?
但是转念想了想后,想到了韩爌山西人的身份,又生生的制止住了。
山西的商人最主要的收入来源是什么,是走私。而这其中,山西本地官员很多都是山西商人为了自保而从其没有做官时就一路扶持,助其顺利高中,为其用金钱买通关系,一路高升,才有了山西官员在朝中如今的地位。
而且还大部分都是掌管边军的职务。
在这样的情况下,那些山西籍的官员,又怎么会不为山西商人的走私保驾护航呢。
这一点在朝中的官员们,几乎所有人都是心知肚明的,只是都在瞒着陛下而已。
想到这里,刘一璟一惊,忙问道。
“陛下也知道?”
“首辅大人以为陛下不知道吗?”汪文言淡淡的说道。
刘一璟喝了口茶,平复了一下心情,说道:“如此说来,韩阁老做不了首辅这个位置。”
“那么接下来,就是刚进内阁不久的徐光启徐阁老了。”
此时,不等汪文言说完,刘一璟便接过他的话直接说道。
“徐阁老之前只是个御史,骤然进入内阁,没有任何根基,若是徐阁老做了首辅,只会让整个朝堂陷入一片散沙之中。”
“而今,辽东建奴虎视眈眈,随时都可能发起进攻,直取沈阳,辽阳。到时只怕整个辽东都将沦陷。”
“辽东数百万百姓,近十万将士的生命都将因此而命丧黄泉。”
“这一切皆因老朽而起。”
说道最后,刘一璟意志已经完全消沉了下去,满脸的痛苦。
“首辅大人以为只是如此吗?”
刘一璟用手揉了揉脸,想了想后,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难道还有更坏的结果?”
汪文言从袖中取出一副简略版地图,铺在桌面上,指着四川和贵州几个地区说道。
“据汪某打探到的消息来看,四川和贵州两省的土司早有不臣之心,一直在厉兵秣马,等着关键时刻,给予大明沉重一击。”
刘一璟起初有些不太相信,毕竟二十年前才刚平定了播州土司杨应龙叛乱,怎么可能这么快就会有人再生异心。
但是考虑到汪文言结交朋友,打探消息的能力,刘一璟又信了几分。
虽然刘一璟没有说出口,但是汪文言还是看出其心有疑惑,直接指着地图上辽东的地方说道。
“皆因辽东建奴叛乱,而朝廷去岁又在萨尔浒吃了败仗,让这些一直心怀不轨的土司们看出了朝廷的虚弱。”
“首辅大人想,若是朝堂一盘散沙之时,辽东建奴来攻,西南土司叛乱。两线作战,朝廷该如何应对?”
想了想,刘一璟指着地图上中原的位置说道。
“只能调集中原各省兵力全力应战。”
汪文言点点头,说道。
“不错。那么中原兵力必定空虚,而近年来,山陕两省连年干旱,若是在起刀兵又该如何?”
听到这里,刘一璟身体一震,额头已经冒出虚汗。
这还不够,汪文言又接着问道。
“若是蒙古趁火打劫,入侵中原,又该如何?”
听到这里,刘一璟已经虚脱的靠在椅背上,眼神有些呆滞,自语道。
“这条路走不通,站在百官的立场上,这条路走不通啊!”
听到刘一璟终于打消了这个念头,汪文言心里暗送口气,嘴角挂起一丝笑意。
过了一会,刘一璟恢复了往日的精明,看着汪文言说道。
“你为何要和老夫说这些?你怎么知道点明其中要害之后,老夫便必定不会和陛下作对?”
“还有,这一切陛下也一定早有考虑,为何却敢至江山社稷于不顾,而要主动和百官挑起事端?”
听到这里,汪文言也叹口气,说道。
“因为陛下就是一个疯子,不,更像一个赌徒。”
说道这里,汪文言才发觉自己有些失言了,左右看了一眼,见没有其他人之后才长出口气。
随后又小声的问道。
“首辅大人,可知帝王心术?”
帝王心术?刘一璟不知道汪文言为何会突然聊这个话题,但他却不准备接茬,以免落人口舌,只是定定的看着汪文言。
汪文言没有避讳,小声说道。
“所谓帝王心术,其中有一点便是会用人,而且敢于用任何人。”
“而要用人便要知道对方的弱点,然后加以掌控。”
“首辅大人的弱点便是心中还存着江山社稷,还心怀黎民百姓。这才是陛下敢于让您来做首辅,敢于笃定您听了汪某的分析之后便不会再站在百官立场的原因。”
刘一璟听完汪文言给自己的答案后,忍不住心中苦笑,摊上这样一位陛下,不知是福还是祸。
忽然,刘一璟笑了。
“贤弟刚才说,你能够回到这京城,是因为现如今的局势陛下需要你。不会就是需要你来点明老夫的吧?”
汪文言笑笑,没有说话。
刘一璟又接着问道。
“你说帝王心术就是敢于抓住任何人的弱点,然后加以利用,那么贤弟你今日来替陛下劝老夫,又被陛下抓到了什么弱点呢?”
汪文言依旧是一副笑呵呵的模样,就是不说。
刘一璟对此也无可奈何,只好转换话题,说道。
“其实帝王心术还有一条,那就是不仅敢于用人不怕对方反噬,而且还要辨明所用之人是否真的确有其能。”
“既然陛下知道西南不太平,老朽倒很好奇,究竟是谁会入了陛下的法眼,派其来稳住西南。”
见刘一璟不再过问自己的隐私,而且还给了一个台阶下,汪文言也乐得和他一起来探讨。
“汪某也想知道,陛下所用之人是否真的确有其才。”
汪文言的话刚说完,便看到管家刘福匆匆跑了进来,说道。
“老爷,宫里的公公来府上传达圣上的口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