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意识里,我不过是做了几个浑浑噩噩的梦。
梦里,我看到淼淼在冲我挥舞着她的小胖手。
我的淼淼很聪明,五个月就会张开手臂要抱抱,六个月时就会挥挥手说再见。
我在梦里看到她先是冲我张开手臂,说“妈妈、妈妈”。
我抱住她……我想我抱住了,虽然我的怀抱里是一片虚无。
我抱住了她,我并没有松手,但下一秒,她却朝我挥挥手,消失在了我的面前。
淼淼,我的淼淼。
我知道她已经走了,她小小的身躯埋在侯家的祖坟,那里有一副小小的骨架。
我知道她不是森森,森森也不是她。
唉……我都知道。
我知道人只有一世,所谓来生只是自我安慰的谎话。
是我亲手在停止治疗协定书上签上了我的名字,亲眼看着她痛苦地死去。
我的淼淼,我恨不得与她一起死。
但我还是醒了过来。
只不过,睁眼之后,我的情况依旧并不乐观。
我见到森森时,是侯少鸿抱着他。
他抱孩子的样子很生疏,一看就不曾抱过。
的确,淼淼这么小时,他是不曾抱过的,他连家都不回。
想起这个,我又禁不住生气,一直不曾与他说话。
森森长得和淼淼几乎一模一样,当然,早有人告诉我,同父同母的孩子刚出生时都是很像的。
但仍旧太像了,仿佛复制粘贴一般,没有任何差别。
满月的宝宝什么都不懂,懵懵的望着我。
纵然我不理他,侯少鸿也在不断地说话。
他说:“别怕,绮绮,已经找到治疗方法了,很快就会没事了。”
他说:“孩子很好,非常健康,不要担心。”
他还说:“能做的所有检查都做了,都没问题。”
侯少鸿是骗我的。
他就像以前一样,总是喜欢骗我。
因为他走后不久,候太太就来了。
她说:“见过森森了吧?小家伙很健康,而且你安心,我们全家都在照顾他呢,他要比淼淼长得结实多了!”
她还说:“少鸿说你不高兴?这样确实是难受,不过也不能对少鸿发脾气呀,从你住进来到现在,他几乎天天都陪在外面,撑不住了才去睡一觉。公司也不去了,我老公都对他有意见了。”
最后,她说:“治疗方案?哪有什么治疗方案?医生到现在都只知道你可能是感染了什么东西,但都没弄清楚呢。少鸿是在安慰你呢,毕竟你在这里躺着不好受。”
侯少鸿不是在安慰我,事实上,医院是给了一个治疗方案的。
不过这个方案,是侯少鸿他爸爸来告诉我的。
在我们婚姻存续的期间,侯少鸿他爸爸,也就是我的公公,对我一直都是很好的。
毕竟我是他选回来的媳妇,符合他对于“大房”的要求。
他对我一向都是很温和的,就连现在也是如此。
“虽然你拼死生下了孩子,如今对你说这样的话太过残忍,但是作为一个母亲,尤其是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爸爸希望你能理智地考虑。”他说,“不要让少鸿为你捐肾了。”
我说:“什么捐肾?”
上一次听到这两个字,还是在几年前司继那件事时。
“你还不清楚,少鸿不肯告诉你。”候父说,“医院请了几位专家,虽然仍然无法彻底治愈你的病,但要想控制你的症状,不要让它恶化得太快,就要换肾。”
“……”
“我支持医生的方案,而且肾是很容易得到的器官。”他说,“但是少鸿关心则乱,他现在坚持要把自己的肾换给你,这是不理智的。因为一个肾会使他的身体大大损伤,许多工作都难以胜任,我不能够把公司交给一个身体虚弱的人。森森也需要一个身体强壮的父亲。”
我说:“我可以等肾源。”
候父点了点头:“我就知道你是深明大义的孩子,劝劝少鸿吧。”
我当然要劝侯少鸿,而他也当然不同意,他说:“别中我爸爸的话术,现在你的肾已经基本失去功能了,换一个肾才能继续治疗。等待肾源需要时间,但我明天就能给你换。”
我说:“换了肾我也不一定会活着,我死了,它就浪费了。”
“没关系。”侯少鸿说,“至少努力过了。”
“我的意思是……”我的确很疲惫,说话都很吃力,“只有一个肾,影响会很大的。”
侯少鸿笑了,道:“到时候你肯定也不需要那么高强度的了。”
我没有力气跟他开玩笑:“到时候我都死了。”
“那就更不用两个了。”他看着我,说,“我不会再有别人了。”
他又骗我。
“你爸爸不同意这件事。”我说,“你的事业会就此荒废的。”
“我是个律师。”他说,“就算离开他的公司,我的事务所也还在。”
我还想说话,他又道:“绮绮,我已经为了讨好他而失去了很多。不能再失去你了。”
我觉得他的想法很离谱:“我就是你爸爸选给你的。”
“那是以前的你,不是现在的这个。”他看着我的眼睛,说,“现在这个是我自己追回来的,是我认真考虑,确定我深爱、绝不会辜负的。”
“……”
“另外,你现在已经失去行动能力,所以没办法再拿自杀来威胁我。”他微微一笑,道,“而且按照法律,你的一切治疗决定都由我来做,所以你别再说了,好好休息。手术很大,为了我的肾不浪费,努力地挺住,好不好?”
侯少鸿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爱我的呢?
说真的,我根本不知道。
在我的认知里,这似乎是突然发生的。
我总觉得,他找我复合,全都是为了孩子而已。
不然,一个在我年轻美丽时都没有爱我的人,为何等我人老珠黄,面目可憎后,反而开始爱我呢?
可是跟他一起被推进手术室的这一刻,我是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他在爱我。
他爸爸不缺儿子,而他已经彻底丢失了自己所有的优势。
他爱财如命,自私自利,满口都是油腻冷血的算计。
得到他爸爸的钱和他的生命究竟哪一点更重要,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没有为了小迷糊放弃的,最终竟然为我放弃了。
在看着麻药缓缓推入身体里时,我又想起了那个画面。
想起侯少鸿推开他的小迷糊,那个令我羡慕又嫉妒的画面。
我在无数个夜里,不停地想啊想,如果汽车前的那个人是我。
他会推开我吗?
现在我知道了。
侯少鸿最终没有捐成这个肾,不过他并不知道。
手术结束后,我和他被各自推入病房。
我醒来之前,就已经感觉身上那股被压着的沉重感轻了不少。
来的是候太太。
她怀里抱着森森,笑眯眯地说:“恭喜你呀,找到特效药了,你不用死了。”
我说:“胜男清醒了?”
“你也知道只有胜男能救你。”候太太笑了一声,说,“现在知错了吗?”
侯胜男清醒了,但送来特效药的并不是她。
因为第二天,林敏敏就来了。
“虽然药只需要用一个月,但是你的身体可能需要很久才能恢复了。”林敏敏说,“希望不会留下后遗症吧,毕竟解药你是第一个用的。”
我说:“你帮忙……是为了少鸿吗?”
“不是我帮忙的。”林敏敏抿了抿嘴,颇为不情愿地说,“我哪能搞得定他表弟……”
哦。
我说:“替我谢谢他。”
“他要我转告你,以后不要再打胜男的主意了。”林敏敏说,“下不为例。”
我的身体渐渐好了起来,但侯少鸿很虚弱。
近来他总是小心翼翼的,还在我面前假装坚强。
那天进手术室后,刚打开侯少鸿的腹腔,林敏敏就来了。
不过因为我先醒,特地嘱咐林敏敏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侯少鸿。
我就是这样一个坏人。
我想知道他会不会后悔。
进手术室前,侯少鸿已经签了股份让渡书,把手里的股权也还给了他爸爸。
所以从医院回来时,我家的别墅也卖掉了,毕竟医药费是一笔不菲的开支。
出院的这天,侯少鸿还挺不好意思的,跟我说:“等我身体好些,再想办法把别墅买回来。”
我笑着说:“你在就好了。”
我们回去住那间高级公寓,日子倒也过得舒心。
侯少鸿一下子就没那么忙了,正好在家养病,我们一起照顾着森森。
直到一年多以后,侯少鸿才终于知道真相。
是我告诉他的。
因为一年多没健身了,又吃得极小心,他的身材已经快要没法看了。
想到日后要守着一个没胸肌,也没腹肌的傻大个,我就很害怕~
对此,侯少鸿很震惊,震惊过后,第一件事就是……
不提也罢。
当然,虽然没有拿钱,但我们还是每周都会带着森森回侯家,毕竟老人们带了森森大半年,感情都深得很。
经常能碰到侯胜男带着丈夫和孩子回来。
孩子们在一块玩儿,其乐融融。
不过,繁玥总是小心翼翼地,不准侯胜男单独接触我。
但毕竟是在侯家,所以,侯胜男还是找到了间隙,悄悄地对我说:“我知道那是你。”
“……”
“你生气他欺负我哥哥。”她近来能够看着一些她觉得可信的人的眼睛了,此刻她就看着我的眼睛,虽然目光仍旧充满紧张,“又怕他知道。”
我笑了笑,没说话。
“别害怕。”她握住我的手,小声说,“我没有告诉玥哥。”
“……”
“他脾气很坏,如果他知道,会欺负你的。”她像个小孩子似的,冲我天真地一笑,“我永远都不会告诉他的。”
我摸了摸她的头,柔声说:“谢谢你,胜男。”
后来,森森长大了,侯少鸿的父亲也去世了。
去世前,侯少鸿还是拿到了他最喜欢的股份,毕竟,那几个儿子都出了各种麻烦呢。
至于他们为什么出了那么多麻烦?呵呵,“运气”不好罢了~
毕竟,当年侯少鸿他爸爸选我时,说,我会“旺夫”呢。
我呢,真的很想要个女儿,可惜啊,连生三个都是儿子,第四个才终于有了女儿。
转眼,我们的小女儿也会走路了,偌大的别墅都不够她霍霍,整日把家里翻得乱七八糟。
有一天,我和侯少鸿“忙”完回来时,见乳母正满脸惶恐地捡地上的碎纸片,小丫头在旁边撕得不亦乐乎。
我跑过去拿起一看,顿觉不妙,把小丫头拉过来,严厉地说:“冰冰,妈妈说过多少次,爸爸的书房不能乱翻!”
冰冰扁着嘴巴,看看我,又越过我,可怜巴巴地瞅着我身后:“爸爸……”
“有什么不能翻的?”侯少鸿跟进来,不分青红皂白地说,“重要的我都锁好了,别的随便玩儿,不要骂孩子。”
我拿起其中一张照片碎片,站起身,比划到某人的面前:“你看看她撕碎了什么?”
侯少鸿看了一眼,说:“丢了吧。”
这么淡定?
我看看照片,难怪,这张脸被撕坏了。
我又捡起另一张带脸的,说:“你看好!”
侯少鸿看看照片,又看向我,放下了怀里的孩子。
果然。
我忙说:“是你自己没锁好的,不能怪冰冰!我管她,是因为我反对她翻任何东西,并不是因为……”
他吻住了我的嘴。
“呜呜呜……”
我挣扎,想说孩子还在呢。
但这家伙恢复身材之后,力气也一并恢复了,着实讨厌。
耳边只能听到冰冰那丫头嘿嘿的笑声,还有她快乐的撕纸声。
许久,侯少鸿才松了口。
“傻瓜。”他笑着说,“也就你还记得。”
那天我们还是把冰冰抱出了书房,因为她该吃午饭了。
走前,侯少鸿吩咐女佣:“把这儿打扫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