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着他,没言语。
繁华先是避开了我的目光,过了一会儿又转过头来,与我对视。
我朝他笑了笑,垂下头。
不是没有话想对他说,只是那些话都太狠了,在确定他不会伤害穆云之前,我不想逞口舌之力。
繁华也不吭声了,只是伸手握住了我的手,拇指轻轻地在那堆乱七八糟的纱布上摩挲了一小会儿,扭头吩咐守在门口的保镖:“去请医生来。”
我说:“如果是给我看手,那不必了,已经不流血了。”
“不流血不代表没问题,”他转过脸来,似笑非笑地瞧着我,“孩子们包的不太妥当,消毒也不到位。”
我说:“你在书房里装了监控。”
繁华说:“也是第一次看,因为老婆孩子突然都跑了。”
对此我并不十分惊讶,那毕竟是这种级别的科技公司开发的智能住宅,藏着一些我发现不了的功能简直太正常不过。
于是我点了点头,说:“那你的运气实在是不太好。”
如果他早点看监控,那他早就发现我恢复记忆了。
“所以告诉我吧,”繁华笑着问,“你监听了谁?听到了什么内容?为什么这么大反应?”
听到了什么?
我不敢提这件事,甚至不敢想,我怕我会失控。
我不能失控,毕竟为了孩子。
所以我强行转移了话题:“你三姐抓走了穆腾和穆雨。”
“别担心,只是带他们去看看我父母,”繁华笑着说,“来的路上我已经跟他们说了,如果他们不能把孩子当成我的照看,企图对他们做点什么坏事,那他们就可以做好失去儿子的准备了。”
我说:“他们三个本来就是你的。”
“我很喜欢这个谎言,”他笑着揽住了我的身子,柔声说,“至少这代表你是认可我当他们父亲的,那我还有希望。”
“你一点都没变。”我由衷地说,“和以前一样,完全听不进我说什么。”
繁华眼神一惊,看着我。
“以前就是这样,我说什么你都不相信。”我说,“哪怕是告诉你我要死了,你也完全不听……你后悔过么?”
繁华顿时红了眼眶,轻声说:“菲菲……”
“那时的确还是爱你的,所以很期待你知道我病了以后,能够对我好一点。”我说,“可是你不听,反而还总骂我,嫌我烦,说我是装的。明明我就在你身旁,甚至有时当你搂着我时,我就正在发病……”
我祥林嫂似的念叨着,反正这种幽怨的话不会激怒他,只会让他痛苦。
繁华也确实给了很好的反馈,我一边说,他一边掉眼泪,刚刚那副强颜欢笑的德行荡然无存。
“好不容易,你终于明白我快不行了,谁知道回来就变卦了,还找借口跟我离了婚。”我说,“我那时真的……从来没有那么无助过。”
繁华擦了一把眼泪,握紧了我的手道:“我没有离婚,我只是……”
“为什么你妈妈跟你姐姐说什么你都信,我说什么都没用呢?”我看向他,“不相信我,又为什么非要跟我在一起?”
甚至为此而谋杀我爸爸……
我真想连这句一起问。
可是我不敢。
我不敢跟他撕破脸。
“对不起……”繁华遭我这么一质问,恍然似的擦了一把脸,扭头吩咐保镖:“通知他们,鉴定不做了。”
我愕然问:“你什么意思?”
“对不起,”繁华说着,搂住了我的身子,说,“之前都是我不对,他们就是我的孩子……”
说着,他用力在我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咱们回家去。”
我没说话,盯着他。
我的眼神肯定恐怖极了,是以繁华当即不动了,怔怔地看着我。
我说:“鉴定当然要做。”
繁华似乎这才回神:“菲菲,我已经……”
“如果孩子不是你的,”我说,“我就自杀谢罪。”
繁华蹙起眉,刚一张口,又被我打断:“但如果他们是你的,就拿你的命向我道歉……你同不同意?”
繁华合上了嘴吧,看着我,没有说话。
我也看着他,很想知道他会不会点头。
他敢不敢点头?
他点了头之后,有没有胆子履行约定?
我不知我俩这样僵持了多久。
只知忽然,门口传来一声响。
来人是穿着工作服的医生:“先生,鉴定结果出来了……”
医生的话戛然而止,因为繁华已经走过去,一把扯走了他手里的报告单。
他看都没看,便开始撕。
我岂能容他如此?愣了一下之后便立即扑上去抢。
虽然繁华已经撕开了,但我也成功拽住了一片。
场面立即变得混乱,繁华拼命地撕,我则拼命地抢。
撕扯间,突然,我感觉手腕上传来一阵剧痛,忍不住尖叫。
是繁华,他捏住了我的手腕,用力之大,以至于他骨节泛白,我更是痛得好似关节已经碎裂。
痛使得我忘了挣扎,也忘了说话。
其实不只是痛,还有恐惧。
虽然他这次没有扼住我的脖子,但他瞪着我,眼神凌厉阴狠,如一只盘旋俯冲的猛禽。
突如其来的痛与这样恐怖的神情掺杂在一起,一瞬间就把我拉回到了那个情景里,一时间,我的眼前都有些恍惚。
不知过了多久,手腕上的钳制松了。
我捂住手腕,仍旧不能回神。
这时,繁华的声音传来:“抱歉……”
他说着,伸手搂住了我,“别怕,我不是故意要凶你。”
我没说话,用力推开了他。
繁华倒是没有抱得很紧,顺从地松开了手。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摊开手心。
我只抓到了一小片,但一小片就已足够了。
那上面正好是一行字:……无血缘关系。
没有词可以描述我现在的心情。
我完全傻了。
我抬起头,望着繁华。
繁华垂眸看着我,这会儿笑了一下,柔声道:“别胡思乱想,我刚刚可没答应。”
他说着,抬手作势就要拿走这个小纸片。
我连忙攥紧手指,说:“这里的鉴定肯定有问题。”
繁华没吭声。
“是不是你买通了他们?”这结果根本不正常,“还是你们搞错了样本?”
繁华仍旧沉默。
我急死了:“你说话呀!哑巴了吗?”
繁华这才道:“给样本时你也在旁边,医院是随机选的。”
我说:“所以你是承认是你买通医院啰?”
“菲菲……”繁华作势要拉我的手臂。
“滚开!别碰我!”我愤怒到了极点,用力打开他的手,尖叫道,“你就是故意的!你故意给我捏造这种事,然后再大方地“原谅”我,以此抵消你对我做得那些恶心事!”
“没有,菲菲,”繁华仍旧满脸冷静,甚可以说是温柔,“他们是我的,好吗?你冷静一点,你的身体经不起这么……”
“什么叫‘好吗’!他们就是你的!”我已经完全失控了,满心都被强烈的愤怒和屈辱感所占据,“你以为我想给你这种疯子生孩子吗?是我爸爸留下他们的,那个被你杀死的我爸爸!当时但凡我有一点清醒都不会把他们留下!你现在居然有脸跟我搞这种事!你这个变态的人渣!世界上每天都有那么多人死,怎么就一直轮不到你!”
我声嘶力竭地骂着他,用我所能想到最难听的话。
然而这一通歇斯底里的咆哮落幕后,周遭只余一片寂静。
繁华就像个被炸弹轰过似的,看着我的目光呆滞中带着迷茫。
这样的状态维持了几秒。
终于,他开了口:“我……杀了你爸爸?”
果然。
我忍不住冷笑:“这个也不敢承认么?”
“是谁这么告诉你?”繁华问,“权御?”
可笑。
真的可笑。
我真的笑出来了:“你不会是想说你没有吧?”
“我当然没有!”繁华说着,按住了我的双肩,神色焦急起来,“那是你爸爸,我杀他干什么!”
我说:“不承认就算了,反正我也不能拿你怎样。”
警察都结案了,他做得很完美。
繁华不说话了,只是皱着眉头看着我。
我说:“请你放手。”
“菲菲,”繁华完全没理我的要求,反而捏得更紧了,“你喜欢权御,他看上去很好,我能够理解。但你不能什么话都只信他,要有自己的判断,你爸爸的事……”
“是你二姐说的。”我打断他。
繁华瞳孔一缩,愕然看着我。
“是你自己的二姐,”我说,“我监听了她。”
繁华露出恍然的神情,随后便笑了:“原来如此。那是我二姐知道你在监听他,故意说给你的。”
“……”
听听,这种话都说得出。
“我二姐对这些很敏锐,你的小伎俩肯定早就被她识破了。”繁华说,“这几年我跟她之间一直有龃龉,她一直对我憋着气,想惩罚我。”
我说:“你二姐连她让亲儿子去卖枪的事都被我监听到了。”
繁华一愣,随后笑了:“不然怎么让你相信呢?她知道你不可能告发的,而且就算告发,按照她说的时间地点,也只会扑个空”
我没说话。
他说的话,我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