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落雨听禅(二)

波莫纳路过二楼的时候,走廊上又到处都是水了,而且她还听到了桃金娘的哭声。

这么深更半夜的、黑咕隆咚又四下无人,骤然听到人的哭声都挺吓人,何况此时哭的还是货真价实的女鬼。

她本来不想管的,却还是走向了桃金娘的盥洗室,桃金娘正“坐”在洗手台的顶部哭。

“你怎么了,桃金娘?”波莫纳问。

她的声音不大,但是在这空旷又安静的场合发出了让人震耳欲聋的声音,还有阵阵回声,桃金娘被吓了一跳,一下子不哭了。

“又有人欺负你了?”波莫纳问。

“没人邀请我。”桃金娘噙着眼泪说“因为我戴着眼镜。”

波莫纳有点懂了。

“你是说因为你戴着眼镜,没人邀请你参加天体舞会?”

“谁会邀请我这样脸上长痘,还戴着滑稽眼镜的女孩儿。”桃金娘说,然后忽然尖叫起来,飞进了一个马桶里。

“我对校长说,以后取消天体舞会了。”波莫纳说。

半天都没有回应。

“能不哭了吗?”波莫纳问。

地面上的水以极快的速度流入马桶里,很快地面就重新变得干燥了。

接着桃金娘从马桶里探出头来。

“你也是因为没人邀请吗?”桃金娘问。

波莫纳想说自己被邀请了,虽然参加的不是天体舞会。

“我不是因为没人邀请,才建议取消舞会的。”波莫纳说。

桃金娘却根本不相信,她笑了起来“谢谢你让我觉得自己不是孤独的。”

波莫纳无法解释,见桃金娘不哭了,波莫纳也就不再说什么,继续往回走。

年少成名的确是件让人羡慕的事,但波莫纳并不嫉妒罗哈特。用红楼梦里的词说,他这个“银样蜡枪头”中看不中用,真遇到事了他保准跑得比谁都快。

他出名也是神秘人倒台后,在此之前都是以游历的名义,回来才开始出书的。

盛世时如果人人都和乱世时那样,那就不叫盛世了,追求享乐是盛世时的必然产物。

也正是因为盛世,人们才会去研究天文、地理等等,如果局势动荡、人人朝不保夕、饭都吃不饱了,谁还会有心情去研究呢?

曾经有一个叫一行的和尚,他在唐玄宗时期创建了大衍历,避免了因为没有准确预测日食、月食造成的“异象”,造成的恐慌。寺庙的环境就是安逸的,有一行这样的高僧,也有智能这样思凡的小尼姑。

她见着秦钟俊美,而秦钟也看她顺眼,两人差点苟且的时候被宝玉阻止了。他没有大声呵斥,只是趴在两人的身上,按着两人不动。后来智能借着作法事的由头去秦钟家探望染病的情郎,结果把秦钟的爹气死了。

她要是还俗了也没关系,问题是她是出家人。写书的曹雪芹说,留给她的只有两条路,要么沦落风尘,要么“回去”。

给宝钗开方子制冷香丸的是个癞痢头和尚,那药要春天开的白牡丹、夏天开的白荷花、秋天的白芙蓉、冬天的白梅花,整个清清白白。剃掉了那三千烦恼丝的时候,也就和尘缘了了。智能年纪轻轻就成了尼姑或许不是自愿,她出家的尼姑庵叫馒头庵,在那“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年代,饥民能有馒头吃已经是很不错了,她哪里懂得什么“常住真心,性净明体”呢。

波莫纳觉得阿不思并没有真的懂自己刚才说的,她是后来借用了古希腊的典故才让他明白自己的用意,如果要让他真的搞明白,她最好自己写成文给他看。

“何谓天?何谓人?”

北海若曰:“牛马四足,是谓天;落马首,穿牛鼻,是谓人。故曰:‘无以人灭天,无以故灭命,无以得殉名。谨守而勿失,是谓反其真。’”

《在宥》篇有云,世俗之人皆喜人之同,而恶人之异于己。苏格拉底曾说:哦,听到我说真话请不要生气,我要是从政可能早死了。

公元前406年,根据轮流执政规则,苏格拉底成了执政官,刚开始就接到了一个诉讼。原来是罗伯奔尼撒战争中,有一场名为阿尔吉努萨伊的海战,当时因为忙着追击,希腊将领们没有救因为战船被毁而落水的士兵,导致多人遇难,贵族派利用死者家属的情绪,对涉事八名将军处死,在公民大会上所有人都同意了,就苏格拉底一个人投了反对票。

根据柏拉图的《申辩论》,苏格拉底说:只有我这个执政官和你们做对,阻止你们违反法律,只有我投了反对票。

除了柏拉图之外,还有个为苏格拉底润色的作家色诺芬,他本来是希腊人,在僭主统治时期结束后加入了希腊雇佣兵,帮助小居鲁士夺得波斯王位,不过他没有在波斯得到重用,因此又加入了斯巴达,在奥林匹亚附近的乡下得到了一处漂亮的乡村住宅,在那里他写了不少著作。

那八个打了胜仗的将领除了两个逃跑,其余六个都处死了,打了胜仗不仅没有赏还要死,这样的军队如何获得胜利?

等到了公元前399年,苏格拉底也死了,根据弟子们的记录,“我认为我的义务是站在法律和正义一边,无视危险,而不是害怕坐牢、被处死,和你们串通一气,迎合你们的意愿。”

波莫纳自己认为的“无以故灭命”的“故”和“命”,身处人海之中的人很容易迷茫,《楞严经》不是求如来救世之心,而为修心迷悟、破妄显真。就像德尔菲神喻说的“认清你自己”,也就是《在宥》说的本心。本心人人都有,但有些东西,某人看着别人有,自己也想有,不断丢掉原来的底线,看似得到了很多,损的就是一开始的那种纯真。追逐人人都爱的,却不一定是自己最爱的,那只是因为从来未曾拥有,所以渴望得到,等那新鲜劲一过,就不觉得喜欢了。

“求得其情与不得,无益损其真”,王尔德说“不论得到了还是没得到,都不感觉快乐”,而且还伤害了内在的本心、真性。

反朴归真可以说是会归儿童的天性,波莫纳看着空空如也的走廊,白天出没的巧妙钥匙似乎已经不见了。

相对于大钻石戒指,那个有荧光闪烁的戒指就像是个儿童玩具,可有人嫌弃的东西,总有人喜欢的。

荧光闪烁一年级的孩子也会,前提是他能收到霍格沃茨的录取通知书。

佩妮小的时候嫉妒莉莉有魔法能力,长大了就不再那样了。

当波莫纳推开自己办公室的门时,斯内普还没有回去,他察觉到门被打开,回头看着她。

他的长相一点都不俊美,就更别提秦钟、宝玉那样了。

“你怎么还在!”她怒火中烧得问。

“他把书藏在床顶了。”斯内普笑着说“他在洗澡的时候忽然有了想法,然后站在席子上,去够藏起来的书,从头到尾都只有他一个人。”

波莫纳看到地上有个垃圾桶,用手一抓,让它虚空飘起,狠狠往他身上砸。

他察觉到了,敏捷得躲开,垃圾桶砸在了办公桌上。

“你干什么?”他莫名其妙得问。

她又到处找东西想砸他,本来想用书架上的书,又觉得不值得,正在犹豫的时候,他迈了大步跑过来,用斗篷将她包住了。

这下正好,她使劲用拳头捶,捶到她手都疼了,他都不哼一声。

“阿不思跟你说了什么?”他耐着性子说。

“坏蛋!”她大骂。

“还有呢?”他面带微笑得问。

她脑子里遍寻脏话,结果觉得自己说不出口,就这么不了了之。

“你误导我,我都没生气,你怎么生气了?”他带着笑意说。

“你想怎么样?”她跟辣椒一样呛声说。

他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别生气,生气不可爱了。”

“你想死,是不是?”波莫纳冷着脸问。

他一直和她对视着,直到她平静下来,而且下意识将眼神转向别处。

“晚安。”他说,亲了一下她的脸颊,然后离开了她的办公室,好像他特意等那么久就是为了跟她说这个。

她朝着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接着就蹦蹦跳跳得洗漱去了。

今晚就先到这里,那篇论文等她睡醒后再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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