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18世纪末、19世纪初,维也纳的圆舞曲已经开始流行,也有很多作曲家写这方面的曲子,但迪波尔所演奏的音乐却不是那种可以被人当成背景的装饰品。
所有人都拿了一杯饮料,围着他站着,乔治安娜也拿了一杯,和波拿巴站在一个角落。
她用后脑勺都能感觉到有人正对她品头论足。
好吧,什么倾销茶叶、咖啡都是笑话,美国人只是在七年战争结束后,觉得法国人不再构成威胁,所以不愿意再交税给英格兰而已。
她看着迪尔波演奏,想象腓特烈大帝在无忧宫听迪波尔演奏时的场面,不自觉得将眼前的一切做对比。
法国人与奥斯曼帝国的同盟从弗朗索瓦一世开始就有了,当时还叫“百合与新月的结合”,其他国家更愿意称其为渎圣同盟。首先是弗朗索瓦在帕维亚战役中战败被俘,神圣罗马帝国的查理五世开了很苛刻的条件。
弗朗索瓦答应了,接着很快就反悔,两国关系很快陷入紧张,查理五世叫嚣着要和弗朗索瓦一世决斗,弗朗索瓦没有应战,接着他就在骑士王国之间名誉扫地了。
通过奥地利的玛格丽特所签的康布雷“夫人条约”,法国和神圣罗马帝国重新和解,紧接着弗朗索瓦一世就与奥斯曼帝国结盟了。
在1453年东罗马帝国灭亡,君士坦丁堡改叫伊斯坦布尔之后,匈牙利成了抵抗奥斯曼人的前线。当匈牙利也守不住了,维也纳将会被围,1529年时奥斯曼帝国第一次尝试夺取维也纳,发兵10万人,再有就是1683年,利奥波德一世统治期间,当时刚结束30年战争,奥斯曼人可没遵守什么“休养生息”的规矩,想要“乘虚而入”,结果没有成功,那些俘虏以及跟着大军一起来到维也纳的妇孺在奥斯曼帝国的军队撤走后,被当成奴隶给卖了。
尽管波拿巴说得很轻松,但她并不是很相信他率领的8万意大利军团士兵能攻下维也纳。
与奥斯曼帝国的贸易,重要的不是咖啡豆,而是黎凡特塔勒,也就是有玛丽亚·特蕾莎头像的塔勒,倘若新制造的芽月法郎想要替换它,或者说与黎凡特塔勒一样不需要兑换成土耳其的货币就需要签条约,也就是“货币条约”。
20世纪在美元之前英镑也曾担当过世界货币的角色,只是当时的英镑用的是贵金属制造的硬币,又因为质量上乘,导致大量贵金属外流,尤其是白银,1717年牛顿设立了金本位,白银成为辅币。
硬币不像纸币,找个地方,挖个坑,把硬币放在坛子里,再用土盖起来,过几百年还能用,那些德意志诸侯的小宫廷金库里可没少存钱。
除了他们,还有别的人会这么藏钱,如此一来,不论铸多少新币还是会形成通货紧缩。罗斯福新政时期通过壁炉谈话,请美国人民将自己手里的纸币存到信用好的银行里,挽救了大萧条时期的通货紧缩。
乔治安娜通过散布消息,让阿纳西的中产们将自己的硬币拿出来,换成了新修的轨路的路权,他们那儿已经接近德意志了。如果按照腓特烈大帝所签订的《威斯特敏斯特条约》,不允许任何一个外国势力取道德意志的土地,内伊带兵进入瑞士已经是违规了,要是腓特烈大帝还在的话,可能已经联合英国以违约的名义向法国宣战了。
有利可图的地方才会设置关卡收税,没人去的无人区谁会去在那儿建收费站。
如果是普通时刻,波拿巴如此挑拨普鲁士和奥地利的关系,奥地利不一定会上当,但现在他们的爱国热情被点燃了,谁也不知道他们会干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法国人要先树立起自己的良好的信用才能摆脱对荷兰信用的依赖,她相信波拿巴不会无缘无故跟她说乌特勒支。16世纪时大部分的美洲银币都是在西班牙统治下的尼德兰造币厂铸造的,这是要在乌特勒支建新的铸币厂的意思么?
她不敢问,也害怕自己瞎猜,放了个假消息出去,那么以后她的信用就要降低了。
而且乔治安娜也不确定是不是要趁着这个机会操作外汇,万一她像约瑟芬一样,把她的代理人给毁了呢。
赫夫帕夫是出了名的“老实”,这种投机的买卖她干不了,也不想干。
她曾经和奥古斯塔那样“老派”的人和平共处,说明她也是个老派人,尽管她的年纪比隆巴顿夫妇要小得多。
就在她拿起酒杯,喝一小口酒的时候,她的眼角余光看到了一个人,正是和她有过一面之缘的有钱寡妇,比利时工业促进银行的合伙人之一博尔斯基夫人,老夫人正朝着她举杯。
女人老得快,却比男人长寿,很多荷兰的有钱夫妻,丈夫死了,留下一大堆遗产和寡妇,她们极少选择再嫁,有钱又没丈夫管着的日子谁不想过呢?
荷兰人往往会找一个当地女性结婚,女方的关系可以让他融入当地的圈子。也有些人在事业有成后会娶年轻的妻子,然后就出现了一些年轻、漂亮、有钱、“天真可爱”的寡妇。
就连她们都不愿意投钱进这个所谓的比利时工业促进银行,可见拿破仑或者说法国人的信誉有多糟糕,但博尔斯基夫人却投钱了,而且那天决定怎么处置刺杀拿破仑的刺客的会议上她还出席了。
乔治安娜喝了一口酒,她根本不敢看波拿巴的表情。
她表现得太镇定自若,可能会引起他的疑心,他最近有几次发言很奇怪,像是……怀疑她参与了刺杀他的计划。
他专门问了她为什么那天不爬上塔楼,她确实觉得让一个80岁的老头穿着那么一身全套礼服爬那么高太累了。
谁让她那天莫名其妙得失踪了一晚呢?
她需要一点正常人在遇到刺杀后的反应,比如害怕、恐惧,他此刻站在这里不是因为闲,而是特意陪着她,只是现在她表现出来会不会迟了点?
反社会人格的特点之一便是冷漠、多疑、缺乏同情心,而她最大的优点就是有同情心。
当她隔绝了自己的同情心,变得冷漠,对别人的苦痛无动于衷,那还是她自己么?
尽管她知道很多下毒的方式,知道很多有毒的植物,可是她却不打算用它。
扎比尼夫人每结婚一次就更有钱一些,她那样的女人有个绰号叫“黑寡妇”。
身为女人总是会被重重道德束缚,威尼斯男人要是赌博欠了一屁股债,戴着面具还能继续在入夜后出现在公共场合,女人则会被钉死,除此之外还会有人教她们虔诚,向玛丽亚祷告瘟疫快点结束。
她把头放在了波拿巴的肩上。
她给自己下了一个咯吱咒,这个咒语会让她痒到发笑,但只要忍住了,就会浑身颤抖,就跟害怕差不多。
后来她发现真是多此一举,光是这种又想笑又想哭的感觉就折磨得她快疯了,哪里还需要假装。
她最羡慕的女人其实是莫莉,不论她变成什么样,亚瑟还是叫她“小颤颤”。
他们的婚姻不就应验了那句誓言么?不论贫穷还是富有,美貌还是失色,顺利还是逆境,都爱他,尊重她,接纳他(她)。
以前是时代的局限才必须听室内乐现场表演,要是在20世纪,她可以找个地方躺着,一边喝果汁一边听唱片或者收音机,那才是真正的享受。她现在的样子让她想起了泰坦尼克号上的罗斯,那种窒息感让罗斯跑到了船尾,差点跳进冰冷的海里。
但在那里她遇到了杰克,在满天的星空之下。
“你在发抖。”她听到身旁的人说。
“过一会儿就好了。”她轻声说“别告诉其他人。”
他没有回答。
于是她就这样靠着他,将那首曲子听完,直到迪波尔演奏完最后一个音符,她撤掉了魔咒,和其他人一起鼓掌。
仿佛一切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