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管事的”

维克多·雨果曾经在他的作品《巴黎圣母院》中形容,巴黎圣母院是个巨大的石头交响乐。

但乔治安娜却觉得这里很阴森,石头教堂的采光并不好,光线绝大多数来自西里面和横厅的三个大玫瑰花窗和高测窗,这些巨大的窗户都有色彩斑澜、壮美的彩色玻璃,阳光透过这些玻璃后就变得没那么明亮了,以至于大白天也要点着蜡烛。

上一次乔治安娜来看荆棘王冠是在教堂北侧的二楼,从管风琴后面的门进去后有两个螺旋向上的楼梯,往上走就是一个走廊,走廊之间的平台上就是那个三角形的小礼拜堂了。

荆棘王冠原本藏在巴黎圣母院钟楼上,后来教士们担心它被市民损毁,于是在夜里爬到了屋顶的公鸡风向标处,让圣物躲过了一劫。后来内地逐渐和平了,教士们又将它从风向标内取下来,重新放回了原来的地方。

那里的采光很好,可以远眺塞纳河的风景,据说公鸡风向标里还有另外三个圣物,其中就包括了圣女吉纳维芙的骸骨,虽然当时她绝大多数遗骨在市政厅被焚毁了,却还是有一部分被教士跟抢救了出来,和荆棘王冠一起藏在了风向标里。

这次卡普拉拉约乔治安娜见面的地方却不是那么见得光的地方,而是巴黎圣母院的地下室,一个除了教士之外少有人知道的地方。

乔治安娜在教士的带领下到达那里时卡普拉拉正在祷告,乔治安娜没有打扰他,反而看着四周,地下室里收藏了很多看起来像建筑垃圾一样的东西,还有少量艺术品,都是不能和卢浮宫的馆藏相比的。

“这些是从罗马时代开始这个城市的遗迹。”卡普拉拉背对着乔治安娜说“每一个朝代都是从前一个的废墟上修建起来的。”

“拿波里昂尼也说过类似的话。”乔治安娜说“您有什么事找我,父亲?”

卡普拉拉缓慢得站了起来,然后转身看着她。

“每当这座城市陷入危机时,总会出现一位圣女。”卡普拉拉轻声说“但不论是贞德还是圣吉纳维芙都是处女。”

“很遗憾,我不是。”乔治安娜苦笑着说“我是不是让你们失望了?”

“你是拯救者还是破坏者?”卡普拉拉仔细分辨着她“如果那些渡槽真的修成了……”

“巴黎将不再是巴黎,而是罗马,您也想和我说这个么?”乔治安娜讽刺着“您知不知道从地下铺设管道有多难?”

“人类并不缺乏克服困难的勇气和毅力,我想问的是,你们现在所做的是什么?”卡普拉拉认真得问“你们想将巴黎变成‘世界的首都’?”

“我不知道。”乔治安娜面无表情得说“我刚才被扫地出门了,多亏有妇女收容所收留我,否则我也要无家可归了。”

卡普拉拉叹了口气“看来这就是命运,孩子,只有迷途知返的人才有资格得到宽恕。”

“我不觉得他们是迷途了。”乔治安娜笑着摇头“他们只是没有吸取任何教训。”

“忏悔是信仰的一部分。”

“你说那些在圣餐仪式上吃饼干的人?他们才不会忏悔。”乔治安娜依旧笑着摇头“看来不只是贵族什么都没学会,什么都没忘记,您找我来究竟要干什么?我还要搬家。”

“你不想和我说什么吗?”

“我在认真的思考,要不要做修女。”乔治安娜严肃得说“但那天我穿着修女的衣服,他还是侵犯了我。”

卡普拉拉闭着眼睛摇头,转身从神龛上取了一沓纸,递给了乔治安娜。

“这是什么?”

“法国人在伦巴第亚和埃及做过的事。”卡普拉拉平静得说。

“我不想知道更多的罪恶了。”乔治安娜没有去接那些纸“我想保留干净的灵魂。”

“拿破仑跟我说,你在真相和快乐中选择了真相。”卡普拉拉将那些纸往乔治安娜递了一些“虽然我已经不是巴黎的主教,但我依旧是你的监护人和忏悔神父,玛丽·安托瓦内特也有一个,不过他在她需要他的时候逃跑了,他没有劝导人们向善,反而学会了宫廷的贪婪和奢靡,这是他的罪,我可不想和他一样,以待罪之身去见主,接受最后审判。”

“所以你为了自己的灵魂纯洁,就不管别人的灵魂了是么?”乔治安娜冷笑着“谁来拯救我的灵魂呢?”

“读了这些资料,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卡普拉拉面无表情得说。

“关于什么的?”

“读了它。”卡普拉拉强硬得说。

乔治安娜犹豫了一下,接过了那些资料,然后借着地下室幽暗的烛光阅读起来。

这些字全部都是用打字机打的,并且还是英文,以拿破仑的英文词汇量不可能看懂,即便它并没有加密。

拿破仑在伦巴第亚征集了大量的军税,除此之外他还要清除大量反对他的亲奥地利党派的势力,这个党派是由一部分贵族和僧侣组成,拿破仑需要独立派和绝大多数居民的支持。

他特别擅长用自由的口号,发放了大量的宣传资料,把各省、市及村社的行政权交给居民自己管理,让居民自己选出最公道、深受人民尊敬的人士来担任这个工作,警察勤务则都交给国民自卫军负责。这些国民自卫军也是伦巴第亚人组成的,只是仿照法国的样子,他们也要使用红、白、兰三色作为旗帜的颜色,用民主和共和取代了奥地利总督的统治。

这些资料的底部补充提供的意见是,法庭的法官也应当选择当地人,总督只负责处理死刑。

后面的资料则是讲到了拿破仑在埃及处理所有权问题,拿破仑曾经和“东方人”协调处理过这件事,以前属于穆列塔集姆所谓“瓦西亚”的土地仍然归他们所有,并提议将部分村社的土地作为“瓦西亚”补偿地租的损失。其他不属于“瓦西亚”的土地,不超过四分之一的收成作为地租上交,其余归农户自己所有。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补充,比如允许当地派留学生到法国留学,指导他们医学、机械学、法律、财会等知识。

这些补充的条款都没说哪个地方,但乔治安娜却心知肚明。

“您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乔治安娜将视线从资料上移走,看着卡普拉拉。

“一个穷寡妇将她仅有的银币都献了出来,我觉得,神会给她回报。”卡普拉拉轻声说“现在由您来决定要不要把这些告诉他。”

“你们把责任都推给我?”

“您现在还那么希望法国人赢吗?”

乔治安娜没有说话。

“您现在是什么感觉?”

“我们女人通常会说‘没什么’。”她笑着说,紧接着脸色一变“我很愤怒!”

“您知道这是为什么?”卡普拉拉问。

“我颜面扫地了……我完全可以不经历这些。”她哭着说“这世上还有谁比我更傻!”

“我是指的,这次风暴为什么会集中在您的身上。”卡普拉拉轻柔得说“您知道巴黎总督是谁吗?”

“朱诺。”

“他很仇视英国人,本来他应该在1799年10月乘船回法国,但是他因为一场决斗受了重伤,途中被英国人俘虏,后来通过交换俘虏后回来,他的脑子就有点失常了,他之所以会和人决斗是因为有人侮辱他眼中的神,拿破仑,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朱诺告诉他,约瑟芬的事。”乔治安娜低声说。

“他搞混了,他把所有的恨意都集中在英国人的身上,波拿巴下令逮捕英国人时他才毫不犹豫,根本没有劝阻就直接执行了,后来波拿巴为这件事感到后悔,于是就派朱诺去西班牙当大使,现在的巴黎总督由马尔蒙接任,他只是‘管事的’,并没有总督头衔,除此之外连为波拿巴介绍女性的私人岗位也由马尔蒙接管了。”

乔治安娜冷笑出声。

“马尔蒙的父亲是一位退休的皇家官员,拥有一家冶铁厂,你现在明白是为什么了?”

“有时我真希望他当时离婚了更好。”乔治安娜擦干了眼泪“可惜他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

“即便是拿破仑最落魄的时候,马尔蒙也没有抛弃他,依旧跟随左右,他和朱诺都是拿破仑的心腹,你觉得自己能斗得过他们吗?”

“我都不确定自己还要不要帮法国人。”乔治安娜冷漠得说“只要鸡被抓住了,它们才不会叫唤。”

卡普拉拉笑着“西塞罗?”

“您也看了?”

“和您一起看书、讨论是一种乐趣。”卡普拉拉开朗得笑着。

“这些事他们都做过,却都忘了。”乔治安娜看着手里的纸说。

“您可以把它烧了,用您的火焰。”卡普拉拉的眼里倒映着摇曳的烛光。

“我这么做了,不就枉费你们用英语把这份资料打出来了?”乔治安娜将它给卷了起来。

“我想这就是命运,在沙漠里的时候,拿破仑也是看到了英语的报纸才决定回国的。”卡普拉拉背着手说“他希望您能成立一个女子学校,和修女一起教导富裕人家的女子。”

“我教不了她们。”她直接拒绝了“您还有别的事么?”

“请慈悲。”卡普拉拉说“玛丽安娜。”

“我不知道你们要给我取多少个名字,但这些名字都不是我。”乔治安娜冷笑着说“你知道我现在想什么?我希望他们能两败俱伤,同归于尽。”

“这也是一种选择。”卡普拉拉平静得说“末日审判要经过火海,您的力量就是审判。”

乔治安娜不再理会他了。

她脑子里有个疯狂的计划,那会是个非常和谐美好的社会。

当然她不会说出来,因为这是个不能说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