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奈儿女士在成名之前曾经在法国著名的矿泉水疗养地维希当过一段时间歌舞厅演员,通常表演时会穿一条饰有亮片的裙子,这种裙子袒肩露背,颇有几分诱惑的样子。当时和她一起去维希的还有一个叫嘉柏丽的女孩儿,她和香奈儿差不多同龄,但实际上却是香奈儿的侄女。
香奈儿的演艺事业并不顺利,并且声乐课和舞蹈课程都需要收费,赚钱是个大问题。
于是嘉柏丽就在公共饮水厅当起了矿泉水销售员,她穿上白色的制服,在一个被围栏围起来的奇怪站台上倒好一杯杯矿泉水,递给那些寻求治愈的人们。
巴黎也有类似的公共饮水厅,所有人现在都知道塞纳河的水不干净,普通市民会从喷泉里去提水,两桶就是2苏,对普通家庭来说是个不小的负担。
有钱一点的人则购买矿泉水、苏打水来喝,苏打水是英国人发明的,乔治安娜经常喝一款名为“奢华”的矿泉水。
约瑟芬则会喝矿泉水,矿泉水的产地很多,约瑟芬经常换产地,也因此和品种单一的苏打水相比,巴黎的矿泉水品牌比较多。有了多样选择后就存在竞争,为了吸引客人,就有了矿泉水销售员为来喝水的客人提供服务。
这些销售员几乎都年轻漂亮,她们为了维持与客户之间的关系,让他们下次还到自己这里来买水,有时会有类似调情的举动。
拿破仑自己知道不从会调情的女人中选妻,他手下的士兵却不知道。榴弹部队里那个叫哥白恩的士兵以为那个叫伊纳斯的矿泉水销售员对自己有意思,便常常去她那里光顾。
后来怎么演变到为情自杀乔治安娜就不知道了,虽然这次死的是个下士,但不仅惊动了第一执政,还把兰恩将军给惹怒了。他带了一个连的人,骑着马跟在乔治安娜的马车后面,浩浩荡荡地出现在了巴黎的街头。
那阵势很有拿破仑雾月政变的样子,本来街上已经谣言不断,后来外省又出了一个事,有一尊圣母雕塑无缘无故流泪,后来秘密警察才查出这是修道院的修士搞的鬼,只需要将圣母手里的水杯给取了,圣母的雕塑就不会流泪了。
街上的市民看到这场面以为这是要捕人了,所有人都远远地让开一条路来。
照理说对付一个卖水的小女人不该摆出那么可怕的阵仗,但拿破仑的军队在巴黎憋久了,更何况巴黎女人连第一执政都敢瞧不起,何况是他们这些“普通军人”。
也不知道各家各户的母亲有没有教过女儿,男人最怕女人看不起他,为了那一口气,有时会干出荒唐、糊涂、冲动的事情,甚至于是不计后果的。
1792年九月监狱里的犯人就曾经干过这样的事,在给那些旧贵族开膛破肚之前,把桌椅放在了刑场前面,让女士们坐着观看。这在平时无论哪个正常人都不可能接受,但是在当时的情形下,就有女人坐下来看了。
嫉妒会让人的头脑发昏,根本没办法正确思考一些问题。无序混乱的场合对女人来说绝对是地狱,但就是有那么一些人要激化矛盾,将事情搞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要不是这里是巴黎,是讲法律的地方,而且伊纳斯是个女人,那些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屠夫早就让她人头落地了。
拿破仑还是有理智的,都气到了那个份上了还记得让她不要用暴力,避免市民指责他滥用权力。
士兵遇到这种事,市民还不是会遇到,如果士兵打人也不犯法,那他们打人也不该属于犯法,以后城内的秩序就会更乱了。
如果没有乔治安娜小姐,这件事也只有军人自己内部消化了,这股气会跟刀子一样割他们的心。
现在找到解决办法了,以后照着她的样子做,那一个连的人既是来充场面、维持秩序的,也是来观摩学习的。矿泉水销售点一般在人流量大的地方,伊纳斯的矿泉水销售点就在左岸的冰库附近。
自从英国对法国进行了硝石管控后,硝石库就被空置了,成了收容娼妓的地方。
硝石不仅可以用来做火药,也可以用来制冰,熟货、冻货都需要冰块。在夏天的时候喝一杯冰果汁、矿泉水、苏打水是一件很舒适的事,又因为拿破仑将咖啡关税给提高到了骇人的地步,普通人已经喝不起咖啡了,矿泉水销售点的生意很好。
大兵们来的时候,客人和销售员正有说有笑,他们看到军队来了,也以为只是路过,甚至还打算和其他人一样看热闹。
然而不等领头的马车停稳,排成纵队的骑兵就将这个小亭子一样的销售点给包围了起来,顾客和店员一下子都变得惊慌失措了。
后来有一个顾客趁乱逃走,士兵们没有管他,其他顾客见情形也跟着跑了,最后销售点只剩下三个穿着白围裙,躲在栅栏后面的女人。
在乔治安娜的眼里,她们看起来就像是鸡圈里的鸡。
士兵们骑在马上没下马,他们仅仅是威慑用的,当马车停稳之后,有人为她开门。习惯了郊区新鲜的空气,市内那股夹杂着屎尿气味的空气真让人作呕,但她没有用手帕捂着自己的脸,那会让人觉得她很矫情。
苏菲跟在乔治安娜的后面下了马车,她们两个一个矮小一个娇弱,怎么看都不像是闹事的,看热闹的窃窃私语,好像是在猜测她们是来干什么的。
乔治安娜不喜欢这种场面,尤其是她对付的还是同性,她最反对女性压迫女性了。
但有人却逼得她不得不下狠手教训一番,让自己长点记性。
她自己走到了销售点外的栅栏边,打算从这三个满脸惊慌的女人里找到伊纳斯是谁,后来她改变主意了。
这时另一辆马车上的军医,还有她特别指名要来的士兵跟着过来了,那个士兵出过天花,脸上布满了陨石坑一样的疤痕,男人无所谓,但对需要保持皮肤白皙、细嫩的女人来说,脸变成这样就毁容了,别说做需要年轻貌美的矿泉水销售员,嫁人都嫁不好。
“看着他。”乔治安娜对那三个女人说“他看起来可怕吗?”
三个女人怯弱地看着那个出过天花的士兵,刚一接触他的视线就把头给低下了。
“谁是伊纳斯?”
没人回答。
“你们之中肯定有人是无辜的,但请你们记住,今天所遭的罪都是由她惹来的,我很不想这么做。”乔治安娜痛苦地说“有一个年轻人死了,他不能白死,你们游戏爱情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这一天。”
说完她就转身,看向了那些围观的市民。
“公民们,我们现在要将这个地方改建成种痘的场所,我相信你们一定听说过,种痘可以预防天花,现在我们就向诸位演示怎么种痘。”
她吼完后回头看着那三个女人,她们害怕地抱在了一起。
她很不忍心下命令,但那些围观的士兵却自己下马,像抓小鸡一样将她们三个抓了出来,从有阴凉的棚子里来到了日光之下。
“嘶啦”
随着布匹被撕烂的声音,女人的尖叫声也响了起来。
“只是袖子被撕了。”苏菲虽然有些惊慌,却还算镇定地对乔治安娜说。
她不想看那画面,一直背对着所有人。
在21世纪人人都知道种痘的风险,就连小孩子都不会害怕,最多被扎针的时候哭两声。
但对19世纪初,种痘还没有普及的人们来说,这是一件充满了未知,可怕而神秘的事,只有勇敢的人才会主动去接种。
那三个女人的尖叫声无论如何也称不上勇敢,她们每个人被两个士兵摁住,然后由军医给她们接种牛痘。
战争罪里最让人恶心的就是这个,她觉得波拿巴阁下太看得起她了,要让她随军目击这一切。
她想回霍格沃滋,回那个与世隔绝的魔法学校里去,那里有个穿着黑斗篷,看起来像蝙蝠翅膀的男巫,但他还会保护她吗?
种痘的过程漫长又短暂,本来科普的目的是让人不害怕,现在好像倒了过来,窃窃私语声没有了,更多的是一种寂静,以至于女人的哭声和尖叫声更刺耳了。
“结束了,小姐。”苏菲轻声说。
她回头看着那些士兵,他们的脸上都是余怒未消的样子,恶狠狠地盯着在泥水里滚地狼狈不堪的三个女人,还有人朝着地上吐了唾沫表达自己的轻蔑。
他们的表情明明是在说,“还没有结束”,他们还会把过往积累的仇给报回来。
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关系不该是互相憎恨,更何况士兵这么做会在市民心中的形象更糟糕,那些文质彬彬的男子和有钱人会更被女人青睐。
马尔斯渴望被爱,爱神却害怕地只会逃跑。她也不知道是当下解气重要还是长远利益思考更重要,这么做到底是对的还是错的。
像她这么恶毒、不贞的女人怎么会是玛利亚。
一直围观的兰恩将军下了马,他是跟着拿破仑从埃及回来参与政变的雇从之一。
他走了过来,用法国的礼节搀扶着乔治安娜回马车,在关上车门后吩咐车夫将她送到利昂库尔家里。
不论她是谁,她都不是约瑟芬,在波拿巴阁下不在的时候她都不可以去杜伊勒里宫。
这个梦真的很荒诞,明明做梦是自由的,她怎么还梦着自己身上有枷锁。
“苏菲,那个叫戈丹的年轻人还在给你写情诗吗?”
苏菲面无表情地点头。
“叫他过来吧,如果他一直都得不到回信会因爱生恨。”
“我不想因为几首情诗就答应和他来往,而且我也不想和刚才那些女人一样游戏爱情。”苏菲冷漠地说。
“你不能给他爱情,就给他权势,这样他会觉得自己的付出有了回报和补偿,苏格拉底说过,被爱人拒绝是她给了他自由,寻找新的爱人的机会,我就是不懂得拒绝,才变成现在这样。”
“您拒绝了阁下送您的礼物。”苏菲说。
她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个小女孩解释。
她见过拿破仑·波拿巴的画像,最有名的就是那副骑着白马的,她对那幅画无动于衷。
但是当她看到他配着马穆鲁克剑,如同冒险者一样出现在她眼前时,她就觉得这个人精彩极了,她很想了解他。
而那副他穿着皇帝冕服,手持权杖和正义之手的画像则显得有些滑稽,他长了一张孩子似的脸,却努力装出威严的模样,看起来像是个“小皇帝”。
她抚摸着胸口的橄榄枝胸针,她真的很喜欢这个礼物,因为它和持剑者一同出现在法军张贴在教皇国的告示上。
他因为一把剑认识了约瑟芬,而她也因为一把剑认识了他,多么滑稽又愚蠢的自我联想。
她想去修道院去,让那些“幻影”全部都从她的生活里消失,这样她才能更像个正常人。
“万福玛利亚,您充满圣宠,主与你同在,你在妇女中受赞颂……”苏菲双手合十,闭着眼睛低声祈祷。
看着她念经,乔治安娜的心也跟着静了。
她忽然不想去利昂库尔家了。
于是她拍了拍车厢,让车夫带着他们去找一座教堂。
也许她可以命令唱诗班为她唱诗,她现在真的非常需要听那种天籁之音,将刚才她听到的女人的尖叫声赶走,不然她会睡不着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