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7章

方婳点点头,道:“派人去禀报皇上,再知会六尚一声。”

“是。”宫女哽咽应着起身出去。

琉儿却转过身,沙哑着声音道:“奴婢有几句话想同姑娘说。”

方婳将众人遣退,琉儿哭得眼睛都肿了,跪着上前拉住方婳的衣裙,道:“我们娘娘不是自尽的!”

方婳的眸子猛地撑大,脱口道:“你说什么?”

琉儿狠狠擦了把眼泪,道:“奴婢知道您是谁,昨日您走后,太妃娘娘很伤心,奴婢问了她好多次她才将所有的事都告诉了奴婢,后来娘娘她又说姑娘素来不是那样的人,一定是有什么苦衷说不出口,她说她后悔对姑娘说了那些话,执意要同姑娘道歉。奴婢原先是同娘娘一起去找姑娘的,可是出了院子起风了,奴婢怕太妃娘娘着凉便折回来那披风,哪知道再出去就找不到太妃娘娘了!后来……后来有人在太液胡中发现了娘娘……”琉璃拽着方婳衣裙的手不自觉地收紧,继续道,“奴婢知道太妃娘娘不是自尽的,她未同姑娘道歉,尚未知晓姑娘有何苦衷,她一定不会自尽的!”

琉儿悲切的话语似碎片全都钻入方婳的耳中,她猛地回过神来。

目光重新又看向床上的女子,她推开了琉儿的手一步步走到她的面前。

若没有琉儿那番话,她也定会以为韦如曦是自尽的,既非如此,那又是谁?

据方婳所知,韦如曦性子温纯,从不与人结怨,要说后宫女子妒忌,那也是燕欢在时对她宠爱有加所致。如今燕欢不在了,自不会再有争风吃醋,那又是谁会要一个失宠太妃的命?

琉儿仍是跪在地上哭,颤声道:“太妃娘娘为人宽厚,待奴婢也是极好的,奴婢不想让她白死!但求姑娘念在昔日与娘娘的旧情上,一定要帮娘娘找出凶手!”

方婳恍恍惚惚,仿佛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心中莫名又想起一件事,她脱口道:“昨日我走之后楚太嫔来同太妃说了什么?”

琉儿一怔,随即茫然摇头道:“后来奴婢去太医院拿药,并不在屋内。哦,对了。”她似想起什么,忙取了一件东西递给方婳道,“娘娘死时紧紧攥着这个!”

琉儿递给她的,是一枚璎珞,方婳曾无数次见过的。

那是韦如曦的东西,曾是燕淇送给她的,与燕欢一人一枚。

她至死都还在想着心爱之人会出现吗?

胸口说不出的难受,她用力将璎珞握在掌心里,艰涩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查出凶手的。”

因天气炎热,燕修下旨隔日便入殓。

方婳如今怀有身孕不便扶灵出宫,她独自站在城墙上,远远地望着离去的送葬队伍,眼泪不经意便落下来。

初入宫闱到如今,不过短短两载时光,她却看了太多的生离死别。

其实韦如曦很傻,长安早就没有她所期待的人了,她却还是来了。

肩膀上一重,她侧目,见一见披风被人披在她的肩膀。燕修的气息随即压下来,他轻声道:“难受就哭出来,我在这里,没关系。”

任由眼泪流下来,她却没有哭出声,削肩抖动着,她依偎在他的怀里抬起头来,目光直直地看着他,低声道:“曦儿死前她去见过她,没有人知道她同曦儿说了什么。”

他脱口问:“谁?”

方婳咬着牙道:“楚姜婉。”分明见他的眼底波光涌动,她继续道,“我派人去问了,她说要你亲自去审她才肯说。”

他扶着她肩膀的手指微微一颤,似是怎么也想不到楚姜婉会牵扯进来。

他低垂了目光望着她,问:“你信是她做的吗?”

方婳的眼眸重新望向行远的队伍,漠然合上了眼睛,道:“我不知道。”

他沉默良久,终是点头道:“我去问她。”

同他一起从城楼下来,却见侍卫拦着一个人,那人见方婳过去,忙挥手道:“方婳!方婳!”

“侯爷!”整日的阴郁在看见那张脸时终是一扫而光,方婳疾步上前问,“你怎么还在这里?”

故人泪

多日不曾见容止锦了,虽是笑着同她打招呼,可他的脸色并不好,苍白中带着一丝忧郁。这,本不该出现在他的脸上的。

方婳骤然一愣,突然心底莫名地痛起来。

就像是原本一直珍藏着的东西也消失了,面前这一个分明还是容止锦,燕修也不曾下旨削他的爵位,可到底有什么东西变了。

燕修握紧了方婳的手,她回眸勉强冲他一笑,道:“你先回去,我同他说几句话。”

燕修点点头,留下一队侍卫远远地跟着他们辶。

再回头,见容止锦笑得更深,琥珀色的眸子里尽是笑意,好似之前的那丝忧郁是方婳的错觉。

她心里蓦地又开心了,伸手将他拉至一侧,他却识趣地拂开了她的手,轻声道:“你现在什么身份,怎敢跟我拉拉扯扯?”

她吐了吐舌头,笑着道:“我一时间高兴就忘了!对了,你怎么不走呢?你让芷若一个人走了吗?澌”

燕修因她放过了太后与国舅之事方婳并不知晓,容止锦知道燕修是怕她有心理负担才不说,碰巧大约她也没问,他想了想,便道:“先帝的事还没有结果,我不想走,芷若那边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替她安排好了。”

听他提及燕欢,方婳脸上的笑容淡了。

容止锦却突然靠近她,细细地看了她几眼,这才又笑着道:“我发现我这么些天不见你,你好像胖了呀!这么看来,皇上果真没有亏待你!你说,你是不是把司膳房搬去你寝殿了啊?”

容止锦总有本事叫人立马喜笑颜开,瞬间的悲哀被很好的掩去,让她暂时忘却了是来送灵的,方婳的脸颊爬上绯色,她羞涩道:“我怀孕了。”

“什么?”容止锦霎时间也不知道是没听清还是故意的,问话突然也大声起来。

方婳一脸窘迫道:“干什么喊那么大声,你听到的!”

容止锦果真呆呆地站了良久,见她往前走去,这才拔腿追上去,跟在她身侧道:“你说真的?”

她点头。

他又问:“皇上知道吗?”

她还是点头。

容止锦突然就生气了:“他既知道,为何还不立后?想叫你没名没分跟着他?”

他的声音瞬间又大了,方婳浅浅睨他一眼,这才道:“现下不是时候,立后是大事,动辄惊动朝野上下,如今他刚登基,前朝后宫一堆的事要处理,再者说,我也得找个合适的身份才可以。你也说先帝的事没解决……那件事一天不解决,我心里一天都放心不下来。前日夜里,曦太妃突然殁了……宫里都说她是自尽,可我知道她不是……”

容止锦颇为震惊,脱口道:“你说刚才扶灵出城的是曦太妃?韦如曦?”

方婳黯淡低下头去:“正是。”

他沉默了下去,低着头走在她身侧,半晌说不出话来。

方婳知道原先容止锦的大哥正是喜欢韦如曦的,想着他大约便是想起了自己的大哥,便转了口道:“你若一人住在容府觉得闷,我去同皇上说让你暂且住到上阳行宫去,我也可时常见到你。”

他侧目看她,眸子里晶亮亮的,笑着道:“不好,我是容家的人,你同我走得太近不怕招来非议吗?”

方婳嗤笑道:“我都是从鬼门关打过转的人,还怕招人非议吗?难道你就是这样看我的?”

他跟着笑了,随即又道:“其实这也不是主要的,我还是想查一查先帝之死,在宫里放不开手脚,容府还有人手,都是从前忠于爹之人,我要见你还不简单吗?即便皇上不让我进宫我也能进去,这天底下就还没有我容止锦进不去的地方!”

他说着说着,又自豪起来。

二人一路走去,不经意间便瞧见了前面的礼部尚书府,方婳的步子不觉停下了。

犹记得她初次来这里,还是同袁逸礼一起,他还问她要不要进去坐坐,她却冷淡地说不必。

她不是没看见他眼底的失望,她只是觉得既已退婚便没有再留恋的必要。

那时正逢潋光入狱的时候,因为袁逸礼是燕欢的人,她甚至还恨过他。

“怎么了?”容止锦也停下了步子回头看她,见她的目光呆呆地望向前面的尚书府邸,他似恍然大悟。退回到她身侧,轻声道,“想进去看看吗?进去吧。”

方婳仍是站着不动,容止锦干脆伸手将她拉过去:“愣着干什么,走啊。”

“侯爷……”她的手缩了缩,他的力气却很大,径直拉着她上前,道:“你在怕什么?既然怀念,那就去看一看。你在愧疚吗?方婳我告诉你,即便到最后一刻,他最不怪的那个人就是你,相反,他是一直觉得亏欠了你的,他一定不会怪你!”

她的眼看倏地红了,喉咙堵堵的,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生命的最后一刻能有你陪在身边,于他来说其实已经很幸福了。”

容止锦的话语轻柔地传来。

方婳呆呆地被他拉至门口。

尚书府外如今驻守的全是袁逸轩的人,他们一见容止锦过去,伸手就拦住他,讥讽道:“哟,这不是小侯爷吗?大白天的,小侯爷不会看错了字,走错了路吧?”

另一个马上挖苦道:“小侯爷莫非也是知道我们将军深受皇上宠信,怕容府从此没落来求将军网开一面的吧?”

容止锦脸上的笑意全无,他拉着方婳的手松也不是,不松也不是,两道眉毛紧拧着,分明是生气了却还得拼命忍着。

方婳的思绪猛地收回了,从前太后只手遮天,容家乃是皇亲国戚,天下欲巴结容家的人怕是多得门槛踏破,想他容止锦在长安城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

方婳气得往前一步,却被容止锦暗中拦住了,他冲她一笑,方婳已看出了其中的勉强。他总这样替别人着想,知晓方婳如今虽在宫里得众人尊敬,到了外头,尤其是将士面前,她终归还是没有堂堂正正的名分。

那两个士兵再欲上前,方婳后面的禁卫军飞快地冲上来,亮出兵器挡在他们面前。

棋局

内室静谧无声,也不知过了多久,才闻得外头传来太监的声音:“皇上,有急报。”

燕修本能地朝楚姜婉看了一眼,只见她已低垂下眸华,悄然转过身去,并不再看他,他又迟疑片刻,终是转身出去。

方婳急急走进北苑,却被告之傅云和被燕修传去了紫宸殿。她心中略吃一惊,这才忙又折回去了紫宸殿。

一众宫人守在外头,见她过去,似乎是想拦又不敢拦着辶。

方婳蹙眉问:“皇上在里头吗?”

宫女低着头道:“在。”

方婳又道:“那进去禀报吧。澌”

“是。”宫女忙闪身进去了,很快便出来恭敬地请了她入内。

原还以为里头一个宫人都没有,现下看来也并非如此,宫女太监一个不少,全都低头静侍在一侧。

錾金香炉里烟熏袅袅,方婳才进去,就见燕修端坐在桌边,傅云和垂首站在他面前。

他见方婳过去,不觉起身扶了她一把,低语道:“你怎么来了?”

方婳将声音压低:“我想起来傅太嫔家中并无姊妹,正想去北苑问她呢。”

燕修冲她点点头,道:“我已派人前去查探,的确如此,她所留的也是个假地址。”

方婳讶然道:“那封家书?”

燕修的话语索淡:“已叫人截下。”

方婳松了口气,回头看向傅云和,她已徐徐抬头朝她看来,清明的眸子里倒影着方婳的影子,傅云和开口道:“家书没有什么问题,娘娘不必担忧。”

方婳一怔,闻得她又笑道:“娘娘虽蒙着面纱,可我还是知道你是谁,正是因为我知道你是谁,才会来找你替我送家书出宫,娘娘恩怨分明,你我从前的情分虽算不得好,可也不算差。”

傅云和说得没错,正是因为这样,她才会帮她。

方婳转身正对着她,蹙眉道:“既然你没有在家书里动手脚,那又为什么要撒谎?”

她的目光翩然看了眼燕修,继而又低下头道:“娘娘很快会知晓的。”

“你到底做了什么?”方婳的心口猛地一紧,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傅云和的话语仍是淡淡的:“从前我想依附娘娘,你却不愿,我还以为你想明哲保身,并不是真的想争宠。如今我是知道了,原来娘娘也有一心想为之人,不过那一个不是先帝罢了。”

“那么你又为了谁?”燕修上前一步,悄然将方婳揽至身后,目光灼灼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傅云和终是笑了,目光清浅落在燕修的脸上,开口道:“皇上天资聪慧,自然早已猜到,又何须还要来问我?”

方婳震惊地看向燕修,只见他的俊眉紧蹙,那神情分明就如傅云和所说他已猜中傅云和的身份。

不过眼下,她不会拉着他问个不止,目光转而又看向傅云和,方婳深吸了口气问:“曦太妃之死是否和你有关?”

琉儿说她是回去取了披风才不见了韦如曦,不是有人叫住了她,便是她瞧见了谁。

当日韦如曦是要来找她的,而傅云和那时正是找了她回去的时候,也许她们就在太液湖边遇见了。

这些全都只是她的猜测,并没有什么能证实。却不想傅云和丝毫不想掩饰,点头道:“是的,我自以为大功告成,得意忘形地对着霞彩说话,却不想被她听见了,我没的选择,只有这一条路。其实娘娘不必为她难过,先帝走后,她本就没有活下去的了。我也算帮了她一把。”

原本听到这些话方婳该是怒不可遏的,可不知为何,她在愤怒里分明还夹杂着一丝怜悯在里头。

犹记得那时候,傅云和与池月影走得近,相较于池月影的口没遮拦,傅云和的话往往不多。如今她竟说独自对着霞彩说话,可见在这深宫里她过得有多寂寞。

谁也不敢信,谁也不能信,高兴伤心时都不能对谁坦言。

竟是谁,能叫她如此付出?

傅云和的神情至始至终都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皇上赐死我吧。”

方婳听到此话时几乎想也没想便道:“不能赐死她!”

燕修的眉心紧拧,瞧着也是方婳的意思,却不想傅云和轻笑道:“他没有皇上的仁慈与温柔,不会因为区区一枚棋子就被人要挟,皇上今日即便不赐死我,日后的结果还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