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止锦远远地站着,见马车渐行渐远,他的明眸不由得一暗。他原本问爹时只想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却不想爹却说当年表哥的死于姑母无关,那便是另有凶手!
容止锦的脸色低沉,便是那个人害得容柳两家反目,他一定要把那个人揪出来!
虽已是遮光背阳的西苑,风里却仍是带着难耐的燥热。房檐瓦砾上千光照耀,犹如明珠般斑斓彩色。
几个宫人侍在一侧轻打着扇子。
陵王笑着道:“皇上当真就这般轻易地放过容家其余人等?想当年容氏阴谋篡位,即便是将容家满门抄斩亦不为过!”
晋王接着道:“非也,皇上初登帝位,自是希望仁德天下。”
燕修略笑着道:“此次多亏两位皇兄相助,朕心中记得这份情,只不过朕初掌天下政事繁多,两位皇兄不如先回封地,待朕择了良日再召二位回京一聚。”
晋王点头道:“如此也好,就请皇上先专心政事,你我兄弟来日方长。”
陵王道:“那我便与四哥同行吧。”
燕修淡声道:“朕会派人护送两位皇兄。”
回廊上骤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随即有太监的声音传来:“皇上,宫里来消息说袁将军在御书房外求见。”
“哦?”燕修这才起了身,道,“那朕先回宫了。”
“恭送皇上!”
晋王与陵王随即站直了身子,二人相视一笑,随即拱手道:
“四哥请。”
“六弟请。”
二人走出亭子,各自离去。
晋王却又回头,见直直看着燕修离去的毕风道:“毕风,我们走。”
毕风将眼睑垂下,应声跟上。
窗外的风似乎越发大了,吹得木窗“啪啪”作响。
方婳回眸瞧了一眼,便见一个宫女急急跑进来,低头道:“姑娘不好了,曦太妃自尽了!”
“什么?”方婳脸色一变站起来,“人怎么样?”
宫女后怕道:“人是救回来了,可是药也不肯吃,话也不说,奴婢们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来告诉姑娘。”
皇上登基已有几日,虽不曾册封,可宫里人都知道这一位无疑便是将来的皇后娘娘,是以谁也不敢怠慢。
方婳迟疑片刻,终是道:“去看一看。”
一直不曾踏入北苑,一来是不知见了韦如曦该如何解释,二来她也确实有私心,不想见到楚姜婉。
宫女小心地挑起了帘子引她入内,琉儿坐在一旁拭泪,见方婳入内,才忙起身行礼。
方婳的目光朝床上女子看去,她呆呆望着帐顶,娇美脸颊无一丝血色,露在外头的手腕上缠着厚厚的纱布,细细看,还有殷红之色透出来。
方婳的心不由得一紧,她低语道:“你们都退下。”
琉儿随一众宫人都退下了,方婳这才缓步行至韦如曦的床榻边坐下。
她伸手揭下了面纱,低语道:“曦妹妹,是我。”
韦如曦的指尖一颤,她徐徐转过脸来,目光游离在方婳的脸上,见真的是她,她吃力地撑起身子,用力握住她的手道:“姐姐,真的是你!他们说皇上驾崩了,说皇上不会再回来了,这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是不是?”
她的美眸撑得大大的,期待地望着方婳。
方婳悄然别开了目光,低语道:“是真的。”
真的……
韦如曦的手蓦然一松,眼泪早已夺眶而出,她颤声哽咽道:“那为什么要拦着我,就让我去陪皇上,让我去陪着皇上……”
她挣扎着要下来,方婳伸手按住她,红着眼睛道:“就算你死了,先帝也不会活过来了!”
“先帝?”韦如曦浑身一震,她怔怔地望着她。
方婳垂下眼睑,一字一句道:“九王爷已登基,你不是真的不知道。”
韦如曦缓缓坐直了身子,咬着唇道:“他篡位!”
“他没有!”方婳厉声喝断她,随即话语又轻柔下去,“我知道这一切对你来说要接受太难了,很多事我不便解释,我只能告诉你,九王爷手中有遗诏,他是堂堂正正的皇位继承人。”
韦如曦失望地道:“那姐姐便是说皇上才是阴谋篡位之人吗?姐姐,皇上他深爱着你,处处为你着想,你怎么能这么诋毁他!”
“曦妹妹,我……”
“我不要听!你走吧,你走!”韦如曦捂着耳朵,“你出去,我不想见到你!我再也不想见到你!皇上爱错了人,我也看错了人!”
错?要说错,她韦如曦有何尝不是爱错了人?
燕欢曾同她说过,燕淇所爱也并不是她,而是容芷若,兜兜转转,她原也是个可怜之人。只是眼下这一切,她却不能同她解释一句。
哀伤地叹息一声,方婳到底是重新戴上面纱转身出去了。
外头的宫人见她出来,个个都不敢说话,唯有琉儿踉跄地跑上前,拉住她道:“姑娘可有劝娘娘吃药?娘娘愿意吃药了吗?”
黏人
霞彩铺满天际,内室熏香四溢,萦遍衣袖。
身后传来珠帘轻悄碰撞的声响,方婳睁开双眼回过头去,燕修独身一人入内,见她呆坐在窗边,蹙眉道:“听宫人说你胃口不大好,可是身子不适?我让华年成来给你瞧瞧。”
方婳略吃一惊,忙摇头道:“不用,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事情还多着吗?”
他“唔”一声,正巧见他身后又来了两个宫女,将手中的托盘放下出去。他伸手将她拉过去坐下,亲自盛了汤递给她,道:“我让晋王和陵王回封底去了,仇将军也已动身前往边疆,长安还有袁将军,你不必担心。”
方婳低头喝了口汤,闻得他这样说,这才松一口气丫。
燕修自顾倒了杯茶,喝了一口道:“去了北苑吗?”
“嗯。”她浅声应着,不知为何又马上扯开了话题道,“傅太嫔想拜托我寄一封家书,我看过了,没什么问题,你要看看吗?媲”
他清浅一笑,与她挨得近了一些,伸手揽住她的肩膀,明眸里荡漾着笑意,道:“你都看了,我还看什么,这些事,你自己看着办就好。”
原本都已提及北苑这个话题,方婳便是想顺便说楚姜婉的,可是不知怎的,试了好几次,还是说不出口。
两人就像是故意的,谁也不点破。
起风了,朦胧纱窗外,树影摇曳,片刻,泠泠汀汀地竟下起雨来了。
天色骤暗,宫女们悄声进来点起了琉璃灯,只是内室碍于燕修在,没有传召无人敢入内来。
他看着她将整碗汤都喝了,这才笑着伸手将她抱入怀中,轻柔道:“你可有想要的宫人,我把他们调来你身边伺候。”
方婳的眼底似有萤火之光,却是瞬息之间又沉下去,太皇太后临终前曾留下遗言将潋光留给她,如今潋光已去,这偌大的皇宫内,除了燕修,她谁都不想要。
抬眸望着他,她却是问:“钟司正呢?”
他的眼底有笑意,不浓不淡,道:“等我把手头的事处理完,自会封赏她。”
“那……先帝之事呢?”
她凝视着他又问。
燕欢的身份如今知道的人并不多,世人眼里她仍是燕淇的身份,从一开始就不戳破,如今更不会了。
窗外的雨仍是淅淅沥沥地下着,细碎声响令一室的烦闷也消减了一些。
燕修点头道:“派人在查,还没有眉目。”
方婳的心里又不安起来,伸手抱紧了他,道:“即便是哪位王爷,可已明知道你手中有遗诏,在那个时候下手杀先帝于他而言又有什么好处?要说到好处,那也全是你占了,对方若是专门下手为你铺路,那又为何不言明身份?这几天我一直在想这件事,可是想来想去总想不明白。师叔,我心里很怕,很害怕……”
仿佛幸福来得太简单太美满,她又怕一不小心又全都没了。
如镜花水月,到头来终成一场空。
燕修拥住她颤抖的身子,安慰笑道:“不用怕,我就在你身边,哪里也不会去。”
她似乎安心了些,勉强笑着点了点头。
他又笑着道:“日后我让华年成每天来给你请脉,你要乖乖吃饭,乖乖睡觉,给我生一个健健康康的孩子。”
她羞赧地靠进他的怀里,细如蚊声道:“那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他认真想了想,低头道:“男孩英明神武像我,女孩蕙质兰心如你。”温柔气息喷洒在她的耳畔,“我都喜欢。”
她将目光一瞥,道:“骗人!”
他却呵呵笑起来,起身将她拉至床边坐下,咳嗽两声,道:“日后就算我骗尽天下人也绝不敢再骗你了。”
方婳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你说真的?”
“真的真的。”他仍是笑,黑如曜石的眸子闪着光,道,“这帮丫头果然是想给我省烛火钱了,这么老半天也不进来点灯。”
方婳闻言回头便欲喊人,他却拉住她道:“都省了这么久了,便省到底。”语毕,方婳只觉得身子一轻,已被他抱起来小心放在床上。
脚上丝屡褪下,他已过来轻躺在她的身边,与她十指相缠。
方婳心中淌过一抹暖意,却仍是本能地挣扎一番,咬着唇道:“你干什么?”
他干脆翻了个身抱住她,笑道:“天色已暗,夫人难道还不愿就寝?”
方婳的指尖一颤,夫人……他素来唤她婳儿,从未叫过她夫人。
心跳如鼓,她浅哼一声道:“谁是你夫人!”
他的嘴角一挑,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含笑温柔道:“你,方婳。”
若是此刻屋内点着灯,方婳想她的脸定是红得见不得人了,悄然用手背碰了碰,果真烫得很。不知为何,脸上却是止不住的笑意,她背过身去,他跟着贴在她的身后,她只好道:“你平时睡觉也这样黏着人吗?”
自他登基后,政务繁忙,总是来看了她便走,就今日这般夜宿还是头一回。
燕修听到这句话竟然笑了,在她耳后轻声软语道:“我从前是否这样,你难道不知道?”
方婳的脸有红几分,她眼下倒是庆幸今日未曾点灯,她抿着笑,执拗道:“我忘了!”
“忘了?”他饶有兴致地一问,随即抱着她的手臂越发紧了些,感慨道,“健忘可不好,看来是为夫之过,今夜为夫要好好给夫人加深加深记忆。”
他直接将她的身子扳过去面朝着他,不由分说便将她拥在怀中,方婳轻呼道:“师叔……”
他颔首轻笑道:“还叫什么师叔,叫我的名字。”
她蓦地咬住了唇,记忆中,唯有一人是叫他“修”的,便是楚姜婉,那时她也曾嫉妒过,只是后来,她便再没有过叫他名字的念头。叫他的名字,她便会想起楚姜婉,总是会一遍一遍地想起她。
温顺地靠在他的怀里,她笑着道:“不要,我习惯了!”
他叹息一声,笑得有些无可奈何:“以前还不觉得,现在每次听你叫我师叔,总觉得我这个老头占了你的便宜似的。不过,也罢,我也习惯了。”
她立马得了便宜又卖乖,道:“还不是你自己非要让我喊你师叔的,你这是自食恶果!”
“嗯。”夜幕中,闻得他淡淡道,“那我就食了。”
方婳一惊,只觉得他的气息近了,接着唇上触及一片柔软,她尚未回过神来之际,他的舌尖已撬开她的贝齿肆意闯入进来。
她徐徐将周身所有的防备都卸下,柔柔地回应着他的一切。
帷幔轻缓垂下,榻上两具身体紧贴在一起,温柔恣意中,像是生出了一抹安宁,令之前的种种担心疑虑全部消散。
后来,她躺在他的臂弯里睡去。
梦中似乎听见了谁的呼喊声,起初是一声比一声高,后来又略显得杂乱,再然后便悄然无声了。
她往他的身上钻了钻,终是在这一片温暖中沉沉地睡去。
方婳是同燕修一起醒的,宫人们俱已进来准备伺候他起身,回头便见她也醒了,他温柔笑道:“天色还早,你可以在睡一会。”
她径直坐起身,接过宫女手中的衣裳,道:“我给你穿。”
“嗯?”他的俊颜染笑,没有拒绝她,倒是从容地起了身。
从前燕欢还在时,她是不必伺候她穿戴的,自是也不知道朝服居然这般繁琐,花了半个时辰才勉强给他穿戴整齐。他低头望着她轻柔地笑,不顾宫人在场便在她脸颊亲了一口。
她下意识地推住他的身子,窘迫道:“还不走?”
他点点头,冲她一笑离去。
方婳的脸颊仍然滚烫如炉,待他出去,她忙转身钻入被窝道:“我还要睡一会儿,没事不必来叫我。”
“是。”宫人们都应声退下。
她干脆用薄衾将整个身子都裹住,脑中怔怔地回想着燕修那温柔的笑,还有他深情凝望着她的样子。
她笑着笑着,便又迷糊睡去。
怀孕以来,她的反应不算大,却是爱睡了。
这一觉醒来竟已日上三竿了,方婳忙坐起身来,嗤笑自己居然睡得这样死!
自个穿戴了出去,紫宸殿的宫人都换过新的,谁也没见过婳贵妃的样子,也省得她在这里还戴面纱。
拂开了珠帘才出去,便见外头的宫女过来,慌张地道:“姑娘总算起来了,北苑那边传来消息说曦太妃……殁了。”
什么?
昨日韦如曦伤心欲绝在她面前哭的样子她仿佛历历在目,如今再看居然只剩下一具冰凉的尸身。
琉儿跪在床榻前悲戚地哭,方婳不觉往后退了一步,身后的宫女忙谨慎地扶住了她。
宫女哽咽道:“是昨儿夜里的事,傍晚时发现太妃娘娘不见了,奴婢们便出去寻,在太液胡中发现了娘娘的尸体。奴婢们怕打扰皇上与姑娘歇息不敢禀报,今早去时皇上已早朝,姑娘还睡着……”
目光呆滞看着双目紧阖的女子,方婳的四肢冰凉,昨儿夜里……莫非她听到的声音并不是梦吗?
方婳一把抓住宫女的手,急着道:“就没有人跟着她吗?为何就没有人跟着她?”
宫女低下了头:“太妃娘娘一早就想自尽,奴婢们一时疏忽就让她自个溜了出去,姑娘饶了奴婢们!”
满屋子的宫人都害怕地跪下了。
方婳心中悲恸,思及昨日韦如曦还哭着说要去陪“燕淇”,她腕口的伤口甚至都还没有愈合,她果真就又自尽了。
琉儿忽而哭出声来。
身后的宫女又道:“姑娘,眼下天气燥热,太妃娘娘的尸身不宜存放太久,此事得早作安排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