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脚步声徐徐远了,方婳这才回头看了一眼,随即自嘲一笑,陈宜宁说得对,她是袁逸轩明媒正娶的妻子,谁也没有资格插手他们之间的事。
帐帘被悄然掀起,陈宜宁缓步入内。
袁逸轩正低头坐在床榻边,一手扶着受伤的肩膀在冥想着什么。
女子的目光定定落在他的身上,耳畔,恍惚中又忆起袁逸礼提到他时的自豪与骄傲:
“我的剑术是大哥教的,他可是历年读书台的学生中剑术最好的一个!”
“大哥忠于皇上,才甘愿把自己的一切都献给大梁,嫂子,你会理解吧?”
“他是个好臣子,好大哥……”
呼吸声缓缓有些沉重,陈宜宁的眼中闪了泪光。
那一夜,所有有关袁逸轩的话题中她都能感觉得出袁逸礼对他自顾大哥的敬重,他在袁逸礼心中是无可替代的。
她亦是憧憬她素未谋面的夫君是如何神勇的将领,竟还能练得一手好字……
她却怎么也没想到,竟是他亲手杀了自己的亲弟弟!
终有一日,她要亲眼看着他跪在袁逸礼的坟前。所以她来了,通宵达旦地熟读医书,只因她知道若想留在军中,必须要有能让她留下的理由。
他问她叫什么名字,她丝毫没有掩饰,却是不想她的夫君居然根本就没记得她叫什么。
陈宜宁,这三个字在他的世界里可笑的居然是白纸一张。
“陈姑娘?”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令陈宜宁猛地回过神来,袁逸轩正直直看着她。
她将目光移开,闻得他问:“有事?”
她松开了握拳的双手,从容道:“王爷要我随将军离营。”
袁逸轩的长眉紧拧,他蓦地起身道:“不行。”
陈宜宁正了色,开口道:“王爷要我照顾将军的伤势,是王爷亲口吩咐的。”
袁逸轩仍是吃惊:“王爷怎会……”
“王爷自是担心将军。”她打断他的话,温柔一笑,径直走上前,道,“我帮将军收拾。”
袁逸轩一愣,到底是未再说什么。
方婳独自在外头站了很久,待心情平复下去在抬步朝燕修的营帐走去。
才走了几步,便远远瞧见有人自营外走来。
方婳的眸子一紧,目光落在士兵身后那身穿玄色劲装的少年身上。
他怎么来了?
她的心思一转,似乎想起来燕修曾要阿勇传告的话,就这样简单,方西辞真的来了?
方婳愣了下,目光一瞥望见容止锦正朝她走来,那一个挥手笑着,张了嘴正要叫她,方婳忙转身急急地朝容止锦跑去。
要是被方西辞盯上他就惨了!
喂药
容止锦才走了几步便看见方婳急匆匆朝自己冲过来,还对着他挤眉弄眼,容止锦干脆好笑地站住了步子,瞪着眼睛看她,待她跑得近了,他才笑着道:“干嘛呀,你脸抽筋了?”
方婳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未见方西辞的人,只见了燕修营帐的帐帘微微晃动着,她这才松了口气,推着容止锦回到他的帐中,道:“你师弟来了。”
容止锦才坐下就又跳了起来,睁圆了眼珠子问:“他来干什么?”
方婳被他问得一愣,方西辞来找燕修无非就是谈生意,这件事她还是不能告诉容止锦。
想了想,她便道:“可能……来找华伯伯吧。枳”
云天大师与华年成的关系容止锦也知道,听方婳这样说,他丝毫没有怀疑。
转身摸着下巴坐下,他略蹙了眉道:“难道云天老头有什么事?”
方婳在他身侧坐下,道:“总之你还是不要出去的好,免得被他看见,再说我们晚上就离开了,还有重要的事要办,这中间万不能再出现意外。汤”
容止锦深吸了口气握了握双拳,想她容止锦昔日在长安城如何张扬跋扈,如今却只能躲在这屁大点的营帐当个缩头乌龟,实在是有失脸面。
他的内心颇有不甘,不过闻得方婳这样说,也只好作罢。
二人坐了一会儿,便有士兵来这里找她,说是燕修要见她。
“王爷的客人走了?”
方婳跟着士兵走到外面,才问了一句,便见方西辞站在前面,与华年成在说话,他略一回眸,便瞧见了方婳。
方婳不自觉地一怔。
华年成似乎与他说完了,点点头抬步离开,只剩下方西辞站在前面直直地看着她。
士兵回过头来,疑惑地叫她:“方姑娘?”
她回神,勉强一笑,道:“告诉王爷,我马上去。”
士兵点头离开。
目光再次看向那边的少年,他的斗笠遮挡住了眼睛,可方婳却知道他一定也看着自己。
双脚像是钉在了地面上,二人就这样静静地对视着。
她一直有很多话好问,可是眼下面对面见了,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方西辞抱着剑又站了会儿,风吹得斗笠上的黑纱飘曳,他终是转了身。
“方……方西辞!”她忍不住往前追了几步。
方西辞的步子一顿,他本能地侧目望过去,她又朝他走了几步。
他蓦地笑了笑,抱着剑转身对着她,冷声道:“你知道了?”
她蹙眉凝视着她,只问:“为什么?”
他的目光稍冷,再次背过身去,低声道:“当年的事我知道了。”
当年?
二夫人想毒死她,而她故意拿错了无毒那碗的事吗?
方婳的眸子微微撑大,眼前的人已离去,他走了几步,却又侧脸道:“我应了此事是要你知道,不管日后如何,我希望你始终记得姐姐与你一样姓方。”
语毕,他再不逗留,快步离去。
方婳愣愣地站了很久,直到那抹身影消失在视野中,她才叹息一声转身去了燕修的营帐。
去了才知方西辞答应暗中给燕修提供战马与兵器,她才又猛地想起方西辞离去前说的那件事,原来是与燕修谈的事。
他是个聪明人,两边都不得罪,也以此来给方娬买一个保障。
不得不说,她心里真是嫉妒,娘去的早,未能给她留下兄弟姐妹。方娬再可恶,她也该庆幸她有这样一个好弟弟。
“婳儿,怎么了?”燕修低声问她。
方婳忙摇头:“没什么。”
他浅声道:“我见你去了那么久未归,心中担忧,才叫人去找你。”
方婳在他身侧坐下,想了想,还是打算告诉他:“那位陈姑娘是袁将军新娶的夫人,陈国公府的千金。”
“是吗?”燕修略垂下眼睑,良久未闻得他说话。
方婳忽而开口道:“我和侯爷已经准备好了,天一黑就走。”
他本能地伸手握住她的手,才欲开口说什么,便被她打断道:“你什么也不必说,我都知道,你好好养伤。”
他点头将她揽进怀里。
二人静静地待在帐内,里头的光线渐渐暗了,因着方婳在里头,也没有人进来点灯。
她抬眸望着他,见他正温柔地凝视着自己,她的心头一跳,干脆闭上眼紧贴在他的胸口。
隔着轻薄的衣衫,她可以清晰地听见他的心跳声。
她现在都明白了,纵然这一颗心不是原来那一颗又如何,燕修仍是原来那一个燕修,这就足够了。
往后的事她不去想,眼下的战事已迫在眉睫,他不反击就会被杀,所以无论如何她也要帮他!
后来,外头传来士兵的声音,说是容止锦来了。
方婳深吸了口气推开燕修,起了身道:“我该走了。”
“婳儿。”他不舍地望着她,勉强笑着道,“越州城门东侧有一个密道,若是事出紧急,你们也许用得到。”
她点头:“我知道了,师叔,保重。”
话落,她再不迟疑,转身就快步出去。
容止锦站在外头,身上背了两个包袱,一侧一个,显得有些奇怪,见她出来,他咧嘴冲她一笑,一甩头道:“走吧!”
方婳上前,伸手欲接她的包袱,他却适时转身,一面走一面道:“和女人上路我就勉为其难吃亏一些,谁叫我拿了九王爷的银子,哎,拿人家的手短……”
方婳听着忍不住就笑出来,追上去一把将包袱抢过来自己背上,道:“你拿他的,关我什么事,他又不是我什么人!”
容止锦的俊眉紧拧,追过去道:“他不是你什么人?不是你什么人?”
士兵将马匹牵过来,方婳二话不说上马便走,容止锦摇摇头,翻身上马跟上她,嘀咕道:“古人诚不欺我,果真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军营,陈宜宁从袁逸轩的帐子里出来,远远地望着。
听说方婳是去越州祭拜袁逸礼去了,可陈宜宁却知道她对九王爷撒谎了。袁逸礼在方婳心中也许很重要,但绝没有九王爷重要,她是个女人,她懂。
否则,她也不会千里迢迢独身一人去边关找袁逸轩了。“陈姑娘,你还在这里啊?快去准备吧,大军要准备出发了!”士兵在她身后走过时好意提醒着,她回头说了声“谢谢”,随即转身朝自己的营帐走去。
在附近的镇子将药方上的药都买齐,方婳与容止锦快马加鞭赶去边关。
五日后,终于远远瞧见了西楚的大军,二人忙骑马进了一侧的小道。
方婳的脸色难看,燕修猜的果真是对的,燕欢真的同轩辕承叡联手了!
容止锦的脸色也不见好,他在一侧沉默良久,才道:“轩辕承叡不在,苏丫头也必然不会在。”
方婳点点头,如今轩辕承叡已是西楚皇帝了,他自是不会冒失踏入大梁国土,可按照他的野心,他人必然就在边关。
二人悄然绕过了大军,往前已是沧州,袁逸轩留下镇守沧州的士兵全军覆没。方婳狠狠地咬牙,这里是西楚大军进来的必经之地,镇守沧州的士兵必然是经过了一场恶战。
她与容止锦对视一眼,未说话,二人都加快了速度,必须快一些了,否则那边就该开战了!
是夜,轩辕承叡的营帐内灯火通明。
守在外头的士兵时不时就听见里头传来皇上唉声叹气的声音,他们对视一眼,谁都知道一定又是皇上下棋输给了娘娘。
“你又输了。”苏昀将手中的棋摆在他面前,眉开眼笑地道。
轩辕承叡的脸色纠结得很,他一扬衣袖,生气道:“再来!”
她的棋艺分明还是他教的,这才多久,竟然都超过他了?他的脸面还往哪里搁?
侍女站在一旁捂着嘴笑,皇上只有与娘娘在一起时才能笑得这样开心,完全不似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
苏昀却起身道:“不来了,很无聊,每次都赢。”
轩辕承叡的脸又黑几分,他每次都很努力地想要翻盘,她却说赢他很无聊!
边上的侍女忍住不敢笑出声来,一个士兵突然跑进来,紧张地道:“不好了,娘娘您的兔……兔子不见了。”
“怎么会不见?”苏昀的脸色微变,忙道,“我去看看。”
身后的侍女忙跟上,轩辕承叡起身也想去,恰逢此刻有士兵进来报军情,他只好止了步。
士兵引她去营帐,原本关着兔子的笼子门开着,兔子果真就不见踪影了。
侍女“呀”了一声,忙跪下道:“娘娘饶命,奴婢……奴婢好像喂它的时候没关笼子门……娘娘饶命,奴婢不是故意的!”
苏昀低头看她一眼,随即笑笑道:“这又不是什么大事,起来吧,原本也是放它在这里养伤的,现在都能溜走了,看来是伤好了。”
侍女忙磕头谢恩,爬起来悄声问:“那……您还回去和皇上下棋吗?”
苏昀转身出去,道:“估计他现在也没这个心思了。”
二人一前一后走着,侍女终是忍不住道:“皇上已经登基了,娘娘为何不愿做皇后?”
苏昀的黛眉微拧,她随即淡淡道:“不知道。”
侍女鼓起勇气道:“做皇后娘娘难道不好吗?母仪天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苏昀的眼底闪过一抹淡漠的光,轩辕承叡对她很好,她也强迫自己不要去想被她忘记的那些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前面便是轩辕承叡的营帐,里头两抹身影清晰应在帐子上,苏昀忽而站住了步子,他有要事要谈,即便她此刻进去了,他也会哄着要她出来,倒不如她识趣一些。
侍女见她突然停下了,吃了一惊,眼下见她脸上无笑,到底是不敢在多问什么。
万一被皇上知晓她惹娘娘不高兴,那她一准儿吃不了兜着走!
苏昀转过身,不经意间往前不远处一个士兵正直直地望着自己,见她瞧去,那士兵这才转身匆忙走了。
她一愣,随即也没往心里去。
容止锦很快从军营里溜了出来,方婳就在不远处的树丛后等他。被他们打昏的那个士兵就躺在边上,此刻尚未醒来。
容止锦的面具也不揭,径直开口道:“我看见她了,她在营中!”
方婳这才松了口气,容止锦又道:“我还看见有信使进去,看来他们已经做好开战的准备了。”
方婳的脸色大变,猛地站起身道:“那还等什么?我们快去!”
容止锦却拦住她道:“你不能去,我们只有一套侍卫的衣服,你怎么进去?”
“那就再去抓一个人来啊!”
他的眉梢一佻,上下打量着她道:“就你?估摸着我身上这身衣服套你身上你就该踩地了吧?得了,别拖后腿了。”
方婳被他说得有些气结,不过仔细想想,他的话也不无道理。
苏昀身边是一定有侍女的,不过要容止锦去抓苏昀身边的侍女,再给她做面具,这也太费周了。
想来想去,似乎她不进去才是最好的法子。
容止锦看她一脸纠结,干脆坐下道:“你去不去都不是大问题,现下我们最大的问题是,这药怎么带进去。”
他伸手指了指。
来的路上顺便买的药罐,先前他进去刺探情况,方婳便在这里熬药,一会儿他入内时也得溜进去,眼下难道要他抱着这药罐子进去不成?
被他这样一说,方婳的脸色也沉了。
他们二人都不会医术,别说把这么多的药材制成药丸了,能熬出药来就不错了。
容止锦回头朝营地看一眼,低声道:“得想个好法子才行。”
那个侍卫在里头一待便两柱香过去了,苏昀显得有些不耐烦,转了身道:“去走走,你不用跟着我。”
侍女忙道:“可是娘娘,皇上说……”
“说什么说,眼下他不在,你是听他还是听我的?”
见她认真了,侍女只好低下头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