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9章

胸前的衣衫似已被她的眼泪打湿,他轻阖了双眸伸手圈住她颤抖身躯,微微叹息:“傻丫头,你真傻,不该原谅我,不该回来。”

她流着泪咬牙道:“谁说我原谅你了!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不原谅,却依旧爱他,依旧舍不得看到他出事!

他蓦地一笑,那样恣意畅然。

她的掌心贴在他的胸口,连耳朵也贴过去,忐忑地问他:“刚才是不舒服吗?”

他的大掌摸着她一头秀发,轻言道:“跑了半个山头,太累了。”

“说实话!”她的语声里带着担忧与紧张,甚至还微微有一丝怒意。

他似乎从来如此,这样细细一想,这么多年,他在她面前到底说了几句真话!

他却道:“是真话。”

方婳心中有气,透过轻薄衣衫,掌心下已然能清晰地感受道拿到疤,她深吸了口气,开口道:“反正已逃不出去,他们即便夜里找不到,天亮了也一样能找到我们,就是这样了,你还是不肯告诉我吗?”

他握住她贴在他胸前的手,将她紧紧都贴在自己的心口,低语道:“你是对的,你所感受到的这颗心已不是原来那一颗。对不起,你一直想去的那个地方,我没有留住。”

她的指尖颤抖,记得那时她对他说,她最想去的地方就是他的心……

“是谁的?”她紧靠着他问。

这一次,他没有丝毫的迟疑:“是我母妃。”方婳的眸子蓦地撑大,他继续道,“母妃死后,华年成早就把她的心用千年寒冰封存,想来你也知晓,云天是华年成的弟弟,是他帮的忙。

云天有本医书上便记载过换心术,虽然听之荒唐,可我母妃却愿相信。我是后来才知,母妃那时候便多次秘密见过云天,云天说母妃的心可以治好我的病,但他却没有把握给我换心,所以那件事一直搁置着。

直到苏昀的出现,华年成经过多次试探才终于确定,我的机会来了。”

方婳震惊无比,当日在战场上,他以仇定的身份出现救她,那时他分明没有受伤,胸口却有血流出,想来便是苏昀留下的这个伤尚未痊愈。

他却为了救她强行拉弓……

心跳逐渐紊乱,脸上的泪水更多。方婳紧紧拥住他,他的言语中带着至深的痛:“当年容氏冤枉我害死莹玉公主,母妃在我入狱后不久便认下所有罪责,我是后来才知,她一来是想借机让我出宫,二来便是想用她的心来医治我的病,她知道这件事若被我知晓我一定不愿,便在容氏冤枉我时来了个顺水推舟……”

方婳惊呆了,燕修身为皇子是不幸的,失去至亲,还被贬被逐,没有尊严地活着。可同时他却又是幸运的,他有那样一个深爱着他,又那么伟大的母亲。

方婳很羡慕,真是羡慕。

狠狠地擦了把眼泪,她突然用力推开了他,怒道:“既然活下来那么难,你又为什么要来长安!”

这一刻,她倒是宁可他还是那样她在白马寺认识的燕修,要利用她那就利用个彻底!最恨这种该断不断,藕断丝连又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他的嘴角扬起一抹温暖笑意,轻声道:“爱一个人很简单,要放手却是那样难。”

她的心口刺痛。

他……他说爱……

他从来不曾在她面前说过爱……

他又道:“你该知晓袁将军为何愿意同我站在一个阵营。从前我与他也谈不上有交情,如今却时常见他懊悔自责,悔恨当初没能陪在公主身边保护她。索性我们都还活着,我不愿让自己成为另一个袁将军。”

方婳蓦地回神,她忙开口道:“其实当初……”

话至一半,燕修突然捂住了她的嘴,方婳的眸子撑大,她自是也听到了夜幕中正在靠近的细碎脚步声……

以吻封缄(甜蜜蜜哟)

开平四十一年,冬,洛阳。

“啪嗒”,方婳轻呼一声捂住了头,一大团雪落在她的头上,接着传来元白不悦的声音:“这么大早的你来干什么?难不成刘妈在这种天气还要你出去砍柴、挑水啊?”

方婳狠狠地瞪他一眼,大步跨进院子里。

昨夜下了整晚的雪,积雪足足有四五寸厚,她踩上去“嘎吱嘎吱”地响。

元白见她不理会,叉着腰站在屋檐下道:“喂,你听没听见我的话?丫”

方婳一抬头,脚底打了滑,哎呦一声就摔倒了,元白嗤的笑了。方婳咬咬牙道:“你那么闲着怎么就不清理清理这满院子的积雪啊!你混蛋!”她说着,抓起一把雪狠狠地就朝元白砸去。

元白灵活地一闪身,那团白色的雪球直接飞过去媲。

房门刚巧打开,雪球“啪”的一下砸在燕修身上。

元白“啊”了一声,方婳忙爬起来就冲过去:“师叔!我……我不是要砸你来着……”

她小巧的鼻子冻得红红的,说话间还呵着白气。

燕修好脾气地笑了笑,伸手将身上的雪掸落,浅声道:“不是元白犯懒了,是我不让他扫雪,推开窗户,这样白皑皑的美景一年之中可也见不了几次。”

方婳回头看了眼,只见长长一串脚印,院子正中还因为她的摔倒出现了好大一个雪坑,什么美感也没了。

她像是犯了错,低着头道:“师叔,我不是故意的。”

燕修却回头朝元白道:“去给我沏壶茶来。”

元白应声下去了,他这才又笑道:“我们去外头赏雪。”

“真的吗?”她抬眸看着他,笑靥如花。

他点头抬步出去,方婳开心笑着跑上去,伸手拉住了他的手,他侧目看她,嘴角噙着笑意,修长手指圈紧了她的手。

外头的雪早已让个寺内勤劳的小师傅扫干净了,就算一会元白追出来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方婳心里得意极了。

她拉着他的手,从西厢小院一路跑到了白马寺的后山,漫山遍野都是白色雪景,她搓着手呵着气,又回头看他:“师叔你冷吗?”

“不冷。”他墨晶色的瞳眸里似也染着笑。

方婳吐了口气道:“其实师叔也不喜欢元白?”燕修蓦地一愣,闻得她继续道,“元白在的时候你都不怎么说话,他不在,你笑的都不一样。”

“是吗?”他低低问着,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当然是真的!”方婳认真地点头。

他拉住她的手一路往前,清浅道:“有些话在元白面前不能说。”

她撑大了眼睛道:“我知道,因为不喜欢所以才不愿说!”

他抿唇一笑。

二人在林子里逛了很久,元白与华年成一起找来了,方婳拉着他躲在树丛后,听着身后两个人的叫声心中得意。

一直兔子倏地从身边窜出来,方婳下意识地欲叫出来,却被燕修伸手捂住了嘴。

“别出声。”燕修悄声在她耳畔说着,方婳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远处再不是元白与华年成的叫声,黑夜静悄悄的,凌乱的脚步声仿佛是越来越近了。

看不见他的脸色,方婳却仍是固执地抬眸,扳开了他的手,她离得他很近,轻声道:“我出去把他们引开,你在这里别出声。”

“婳儿!”他低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怒。

她却故作轻松道:“你忘了我脸上贴着东西呢,就算被他们抓到了,我就说我迷路了。”

他的眉心紧拧,捉住她的手却不放。

她的掌心尽是冷汗,他的手上却徐徐传来了一丝暖意,她的脸上仍是笑,什么误会憎恨仿佛在这一刻都不重要了。

她反握住了他的手,略笑道:“既然不放我走,那就永远别放开,要死死在一起!”

他的心口一震,恍惚中似瞧见那双盈亮诱人的眸子,他轻启了薄唇道:“好。”

倘若这次能活下来,他就把一切都告诉她。

“准备好了吗?”她轻轻问他。

他“唔”一声,紧握住她的手,深吸了口气拉着她冲出去。前面是一片漆黑,隐约能看见树木的影子。

后面早已是成片的火把缓缓靠近。

有侍卫的声音响起:“快看!朝那边去了!”

“追!快追!”

方婳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好多的火把朝他们靠近,她咬着唇,脚下的步子更快了。

“我有一件事忘了问你。”她喘息得厉害,侧目看着他。

燕修微微一怔,开口道:“什么事?”

她急促地喘息着,尽量使自己的话听起来清楚一些:“小侯爷是不是在……在你手上?你……”

她尚未说完便被他打断:“放心,他好的很。”

好的很……

这她就放心了,放心了。

手再次握紧了他的手,漫无目的地往前跑去。

这么黑的夜,她也许再也没有办法看到阳光了,最可惜的,是没能在太阳升起时看清楚他最后一眼。

“放箭!放箭!”

身后有人大叫着。

接着,“咻”的一声,有箭射入树干的声音。

燕修紧紧拉着方婳往前跑去,前面似乎能听到水声,恍惚中还有光亮。

箭矢铺天盖地地朝他们射去,有什么擦过方婳的肩头,她吃痛地蹙眉,脚下没站稳,直接往前扑过去。燕修飞快地接住她的身子,二人在坡上滚了下去。

突然,身子一空,迅速往下掉,方婳惊叫着抱紧了燕修。紧接着“噗通”一声,二人沉入了水底。

河水湍流得很急,方婳睁开眼什么都看不到,只觉得肩头是火辣辣的痛。双手胡乱挥着,谁的手伸过来,用力地拉住她的手臂,她的防线一松,蓦地呛了两口水。

意识徐徐散了。

她只记得有个怀抱紧紧都圈住她,不是流水的冰冷,恰恰如春天般温暖。

禁卫军们追至山头,用火把一照,只见满地插满了箭矢,却不见人。

“听声音是掉下去了,大人,现在怎么办?”

为首之人眉头紧蹙,又有人道:“有血!大人,看来是受伤了!”

统领的目光定定地望着下面湍急的河水,沉声道:“下去找!”

“是!”禁卫军迅速分散找路下去。

耳畔,隐约似有说话声传来,燕修猛地睁开眼睛,头顶的阳光猛烈,他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循声看一眼,发现是前面的路上有人走过。他蹙了眉,似乎记起来了,昨晚他与方婳落了水,索性的是那条河一直通至城外,他带着方婳一路游出城,终是体力不支昏睡了过去。

“婳儿!”他撑起身子,见方婳就躺在他的身边,他半松了口气上前将她扶起来,“婳儿!婳儿!”

怀中的人脸色苍白,脸上的假胎记已浸水时间太长,早有一小半已脱落,燕修只好将它撕下丢弃,自己脸上的面具也撕了。方婳身上的衣衫虽已干,整个人却依旧冰凉如水,燕修这才看见她受伤的肩膀,被箭尖擦伤,伤处居然呈现了黑褐色。

箭上有毒!

燕修的脸色大变,她此刻的脉象虚弱,怪不得怎么也不醒来!

怎么办?华年成不在这里,眼下看来也根本没办法进城!

官道不能走,也许附近的村庄会有大夫,这样想着,他忙将她抱起来。沿着官道旁的小路走了好久,逃亡了一夜,他眼下也已累至极限,手臂上再无法承受方婳的重量,他的身子一倾,忙反身将她扣在怀里,脊背重重地摔在地上。

手臂已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燕修的俊眉紧蹙,这样下去不行,他必须先知晓哪里有村落,不然这样盲目地找,他的体力流失得厉害,最终也救不了婳儿!

艰难地撑着坐起来,让她靠在自己的身上,他捂着胸口急促地喘息着。华年成嘱咐他不能太过劳累,他已不知自己还能再撑多久。

“婳儿。”

眸华落在怀中女子苍白的脸上,他伸手与她十指相扣,他答应她的,即便要死,也会死在一起。

这时,远远地传来有马车靠近的声音,燕修屏住呼吸拨开了长草望出去。官道上,有一辆马车正往进城的方向而去,赶车的是一位老者,另有一个少女就坐在他边上,手中把玩着狗尾巴草还一面哼着歌。

燕修凝视着那二人,衣着普通,看来是寻常百姓。

他正犹豫着,便听得长安方向传来大批马蹄的声响,燕修忙松了手,用长草遮挡住他与方婳的身躯,他下意识地抱住她压下身去。

禁卫军的人马与老者的马车相遇,燕修闻得侍卫开口问:“喂,有没有看见一男一女从这里过?”

少女细声细气地问:“大人,您要找的人是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呀?又或者是老的还是小的?”

老者拉住少女,呵斥道:“别胡说!”他转而看向面前的侍卫,赔笑道,“我这孙女不懂事,还请大人们见谅。我们这一路过来也没见着大人说的一男一女啊,这都是大早上,进城的多,出城的倒还真没有。”

侍卫哼一声,径直用佩刀挑开了车帘,见里面果真空无一人,这才挥手道:“走!”

一大队的人很快便过去了。

老者这才又道:“都告诉你多少次了,出来不要那么多话,祸从口出你难道没听说过吗?在长安城你更不能乱说话,天子脚下,保不准就是要掉脑袋的!”

少女吐吐舌头,亲昵地挽住老者的胳膊道:“爷爷,哪有您说的那样可怕!再说,您可是去悬壶济世的,怎么会掉脑袋呢?”

“就你鬼灵精!”老者笑着摸了摸少女的头。

燕修的眸子蓦地紧缩,那老者是大夫?

竟有这么巧的事!

他忙拨开草丛望出去,禁卫军方才还盘问过他们,如今他带着方婳出去求救,他们必然会联想起来,倘若他们将追兵招致……

他握着长草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车轮再次滚动了,燕修却倏地站了起来,大声道:“等一等!”

他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要有一线生机,他就要救婳儿,绝不会让她去死!

老者听到声音回头,见一个侍卫打扮的男子从一侧的草丛中跑出来,他的脸上还有污渍,看起来狼狈不堪。

少女下意识地往老者的身后躲了躲。

马车停下了,老者皱眉问:“大人这是……”

燕修一低头,这才想起自己的身上的衣服还没换下,眼下他也顾不得这些,径直上前道:“我是请老先生救人的!”

老者讶然道:“大人哪里受伤了吗?”

“不是我。”他忙转身将方婳抱出来,少女惊讶地叫了一声,拉住老者的衣袖道:“爷爷,刚才那个大人是不是说找一男一女?”

燕修的眉心微拧,抱住方婳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老者看了一眼,略一思忖,终是道:“先上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