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8章

容止锦径直上前解开方婳的衣带,将她的外衣脱下,随即揭掉她的面具,将手中一块东西递给她,道:“贴上。”

方婳吃了一惊,他给她的是一块胎记,想来真是匆忙得很,没时间做那么多面具,不过贴上这么大的胎记一时间也该无人能认出她来。她不禁有些佩服了,他一早想好了出宫还要换身份,所以才要她在宫里时多穿了一套容芷若的衣裳在里面。

带她贴好了胎记回身,见容止锦已经换上了侍卫的衣裳,他又从怀里拿出一张面具,却是他自己的脸!

方婳微微诧异,容止锦将手中的面具和方婳换下的面具一起丢在矮桌上,回眸冲她一笑。

方婳愣住,原来这就是他说的万全之策,等有人发现他们逃了,再看见这两个面具,便会以为连容止锦也是假的,那容芷若自然不会受到牵连了。

容止锦将方婳脱下的衣服,连同其中一个侍卫一起藏在门口。方婳忍不住抓住他的手臂低声问:“你怎么不戴一个面具?”

他答得从容:“没那么多时间做,我身上已经没有面具了。你也去门口藏好,快点!”

方婳无奈,只能依言做了。容止锦快步推开了后窗,随即冲至前门口,捂住口鼻叫:“不好了,有迷烟!他们从后面逃了!”

外面的人看一眼地上昏倒的侍卫,又见后窗被打开,当下什么也没多想,带人就追了出去。

“走!”容止锦一把拉住了方婳往反方向逃去。

眼下他们只要先逃出灵空寺,马车就在外面!

二人直接冲出去,方婳先上了马车,容止锦才要上去,便听见前面有马蹄声传来,接着又人大声道:“小侯爷呢?”

容止锦惊觉回眸,见来的居然是禁卫军!他这才猛地想起自己身上的侍卫服饰没来得及脱下!

方婳掀起了车帘却被容止锦一把按住,他伸手指着寺内,恰到好处地挡住自己的半边脸,大叫着:“侯爷往那边跑了,我在这里守着大门,你们快去!”

禁卫军纷纷翻身下马就冲了进去。

方婳偷偷看一眼,容止锦已伸手拉住她的手道:“换马!”

马车的速度必定没有马匹来得快。

方婳以最快的速度上了马,低头蹙眉道:“皇上一定知道了,城门大约已封锁,现在怎么办?”

容止锦低头沉思片刻,随即道:“找个地方躲起来,等到合适的时候去城西的陈记铁铺,后门,敲三下门,再两下,会有人帮你。”

方婳吃了一惊,才要开口,却见容止锦用力在马臀上抽了一记,马儿嘶鸣着朝一侧的小路冲出去。

“侯爷!”方婳猛地回头看他,却望见他淡淡一笑。

她已换了衣裳与容貌,即便被人看见一时半会儿也认不出来,可他却不一样,他没有面具换了。

倘若二人在一起,一旦被发现就谁也逃不了,不如分开走,还有一线生机。

容止锦的嘴角微微扬起,他随即驾着马车离去。

方才进去的禁卫军突然又折回,有人远远地看见马车,急着道:“大人,您怀疑的是对的,刚才那个侍卫不在了!您看那马车!”

为首之人面色一拧,厉声道:“那还废什么话!还不快追!”

也不知跑了多久方婳才好不容易勒停了马匹,前后全是郁郁葱葱的树木,有风吹来,到处都可听见鸟儿浅唱。

方婳蓦地回头看去,她来时的小道上静谧非常,没有马蹄声,也没有人影。

在他将她的马匹赶进小道时她就知道他的打算了,一定是怕两个人在一起都逃不了,所以想要她先走。

手不自觉地抚上脸颊,她易容了,禁卫军要找到她得费一些力气,可他却不一样。容止锦素日张扬跋扈惯了,在长安谁不认识那张脸?

她该回去吗?还是就此去陈记铁铺?

方婳前后张望着,手指狠狠地拽紧了马缰绳,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虽然她回去也帮不上什么忙,也许还会添乱,可是她若就这样走了,又实在放心不下!

眸光一紧,方婳调转了马头,扬起马鞭的手却又迟疑了。

也许,她不该回去,他的心思缜密,一定会给自己留好退路的!

眼前似乎又瞧见方才她离开时,他的笑。

那样温柔……

方婳的黛眉紧拧,到底是大喝一声朝来时的路上返回去。

还是放不下,始终放不下……

此时的灵空寺外,很多香客都站在大门口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什么,方婳下了马冲上去,拉住了一人便问:“大姐,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女子大约被方婳脸上巴掌大的胎记吓到了,往后退了一步,才开口道:“哦,好像听说在抓逃犯。”

“不是不是,我听说是小侯爷!”一旁一个大妈听到凑过来说。

方婳径直问:“那人呢?”

“往前去了,后面好多人追着呢!”

方婳的心一沉,当下便上马追去。

重逢

延宁宫内,太后沉着脸坐在桌边,燕欢亦是一言不发,指腹来回不停地摩挲着光滑的桌沿。舒璼殩璨

容芷若入内才飞快地跪在太后面前道:“太后娘娘恕罪!奴婢实在不知道二哥是打了这样的主意!奴婢……”

“好了,起来吧。”太后冷着脸打断她的话,怒道,“那不是止锦,外头已传来消息称在灵空寺找到了两张面具,一张是你,另一张是止锦。”

“啊?”容芷若吃惊地看着太后,宝琴上前将她扶起来,容芷若仍是愣愣地想着,那不是二哥吗?

燕欢的目光落在容芷若的惊讶非常的脸上,低声问:“身上有不舒服吗?玎”

容芷若乍然回神,忙低头道:“没有,只是被打昏了。”

燕欢抿着唇不再说话,容芷若的目光悄然在她的脸上流连,手中的锦帕不自觉地握紧。

皇上还是关心她的裆。

这样一想,她不禁又浅浅地笑了。

太后坐了半晌,终是忍不住问:“来人不是止锦,那会是谁?他又怎么会有制作那么精良的面具?哀家可是和他面对面坐着,还说了好一会儿的话都没看出来啊!”

容芷若也蹙眉看向燕欢。

她的手指仍是不停地摩挲着,片刻,才嗤声道:“想来止锦落在九皇叔的手上了。”

太后“啊”了一声,不觉站了起来,容芷若的脸色也变了,脱口道:“皇上的意思……来人是九王爷?”

太后立马道:“这不可能,他怎么会为了一个女人冒这么大的危险来长安?”

燕欢的脸上无一丝笑意,她缓缓站起身,负手行至窗边。将木窗推至最大,暖风涌入,燕欢微微眯起了眼眸颔首看着碧色蓝天。

她如今终于知道为了燕修会不顾她的信挥军过江,原来他人早来了长安,只是他没想到会被国舅关在容府多日,这才没有及时来宫中将方婳救走。

否则,怕是她根本就没有机会杀方婳!

燕欢蓦地又想起什么,她猛地握拳狠狠地砸在窗台上。太后吓了一跳,容芷若忙冲上去握住了燕欢的手,急着道:“皇上这是做什么?”

燕欢依旧紧握着拳头,心中怔怔地想着,这么说来,方婳失忆也是假的?

她竟被他们这么简单地耍了!

“钱成海!”

太监闻声急忙从外面进来,听燕欢吩咐道:“传令下去,抓不住活的,必要时,格杀勿论!”

钱成海下意识地看了太后一眼,见太后呆呆站着没有说话,他这才应声下去了。

燕欢将手从容芷若的掌心抽出,容芷若只觉心跳加快,她的指尖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太后似乎已从失神中回转了心思,她上前几步立于燕欢的身侧,沉声道:“倘若皇上猜测的是对的,那必然不能让他活着离开长安。”

如今两军还在湛江畔僵持着,倘若这个时候燕修死了,那群乌合之众便无需担忧了!

禁卫军追至城郊的山脚处,便见那两马车静静地停在山脚。

有侍卫上前查探了,回来禀报道:“大人,里面没有人,看来是躲进山里去了!”

统领一挥手道:“包围起来!”

一队人马很快便散开。

两柱香后,有马蹄声靠近,来人下马附于统领耳畔轻言一番,将一包东西叫至他的手中,这才由匆忙离去。

方婳躲在一个树后定定看着,只见那统领握着长剑大声道:“给我进去搜,皇上的命令,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侍卫们齐齐应声,随即飞快地消失在丛林中。

方婳的掌心一片冷汗,确定人都进去了,她这才悄悄出来。从先前到现在又多了两倍的人马,这般地毯式地搜索过去,只怕苍蝇也难逃,更何况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她的心跳加快,不过好在那些侍卫们以为他们两人都上山了!

方婳思忖片刻,才悄然尾随着上前。

这一片山林不小,侍卫们找了很久也没有看见线索。

天色渐暗,火把被点了起来。

方婳却是松了口气,敌在明我在暗,这总算也是个不错的局面。

侍卫们又走了一段路,突然停下了,方婳吃了一惊,忙找了个地方躲起来。她悄然蹲下去,手扶着一侧树根处一块打石头,探出脑袋往前看去。

前面传来声音道:“前面好像有人!”

一人示意所有人都别说话,伸手指挥人都散开,小范围地包抄过去。

方婳暗叫不好,当下什么也顾不得,大叫一声,随即咬牙将那块大石头从山坡上推了下去。

那边有侍卫道:“听见了吗?有女人的声音!”

“快快,一定在那边!”

“好像有人滚下去了!”

“愣着干什么!追!快追!”

一群人借着昏暗的光,举着火把匆匆朝石头滚落的方向而去。

方婳忙站起来往前冲去,月色暗沉,她似隐约瞧见有人从地上站起来,方婳咬牙冲过去。那人已回过神来,猛地转过身欲朝方婳出手,方婳忙压低声音道:“是我!”

掌风扫过了方婳的鼻尖儿!

方婳只觉得一阵凌厉的风自面额擦过,她随即已听到他沉重的呼吸声,方婳深吸了口气,一把拉住他的手便往前跑去。

那些人追下去发现是石头一定会马上折回的,他们必须在侍卫们回来之前先找地方躲起来!

今夜的月色适合躲藏,却也不利于逃亡。

也不知跑了多久,方婳只觉得身侧之人的步子略微缓慢,他一手扶了树干一把,方婳仍是低声道:“别停下来!”

再次勉力跑了好远,二人终于在一个矮坡下的树干旁找到了一处藏匿之地。

躲了进去,拉过了一侧的树丛遮挡一些,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只听见一深一浅两道呼吸声交织着。

掌心的汗几乎要流淌成小溪了,他的腕口似乎滚烫起来,方婳蓦地松了手,大口喘着气,心底默默地盘算着他若问她为什么回来,她一句话到底该怎么说?

继续陪着他装傻充愣,还是一下子揭穿他的谎言给他难堪?

然后他的声音并未传来,黑暗中仍是只有他们的喘气声,奇怪的是,她的声音渐小,而他的呼吸声却仍是沉重不堪。心尖似被什么触动,方婳循声伸手扶住了他,掌心欲抚上他的胸口,却触及他捂住心口的手背。

方婳的眸子蓦地一撑,脱口道:“师叔!”

他的病不是好了吗?怎会……

面前之人被这一声“师叔”惊到了,本能地回眸看过去,虽是什么都看不到,他却像是已经看见她满眼担忧的样子。

他突然一把推开了方婳的手。

她的脊背撞在背后的泥土上,浑身却似被凉水浇透,他不说话,便更是印证了她的猜想!来人根本就不是容止锦,是燕修!

他不是没有面具戴上,而是已经戴了一张面具,不可能在面具上戴面具!

他同她一样不想面对彼此,所以才要借容止锦的身份来救她,无论如何也不愿在她面前说破……

身子忍不住颤抖起来,她仍是记得那晚在农舍,他毫无保留地在她面前承认利用她的一切……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痛得麻木便也不知道痛了,她终是开口道:“为什么要来?”

就那样结束,不要留念想,从此他争他的王权,她只愿找了机会远远地离开,那样不好吗?

他没有答话,良久良久,才闻得他开口问:“你怎么知道是我?”

方婳简直气结,都什么时候了,他居然还在乎这个!

她咬咬牙,怒道:“你说你答应太后的要求时我便有疑惑,你知道太后要侯爷做的什么事吗!”

他显然愣住了。

方婳又道:“侯爷不可能对灵空寺内外的地形那么熟悉,只有在那住过的你才可能!”

他不说话,沉默以对。

有泪滑过方婳的脸颊,一直以为自那晚后,她会变得坚强,起码再次面对他时不会软弱哭泣,却没想到还是什么都没有变!

其实之前她确实想过狠下心来离开,可是到头来,终究还是她心软了。

强忍住喉头的不适,她颤声道:“其实你早就想好了退路,是不是?你有退路的,是吗?”

他是燕修,城府极深的燕修,他会来救她,一定想好了退路,他一定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可是为什么,问出来的时候她整个人的神经都紧绷了?

黑暗中,他的声音终是轻淡响起:“当然,我有缜密的撤退计划。”

话落刹那,方婳听见自己松了口气的声音。

身侧之人站了起来,低语道:“别跟着我,我不想被你拖累,这次救你出来,从此你我两不相欠。”

他的步子跨了出去,方婳却猛地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袂。

“放手!”他的声音骤冷。

她不放,眼泪流得越发汹涌。

“什么计划,你说与我听听。”

她看不清他的脸色,却明显感到他的身子略微僵直,她拽着他衣袂的手更加不肯松了。

他到底又是冷冷地道了一句:“你没必要知道。”

是吗?来都来了,人都救了,现在倒是不肯对她说撤退计划了?

她用力将他拉过来,扑入他的怀中,哽咽道:“怎么办?即便知道你利用过我,即便知道我在你眼里只是一枚棋子,我还是放不下你,还是不忍看到你有危险!”

他伸手推住了她的身子。

她不松:“什么撤退计划,你根本就没有撤退计划!和我分开走,你就没想过活着回去是吗?那你的大业呢,你的大仇呢!为什么要来?为什么要这样!”

他低眉垂目,仿佛看清了她害怕颤抖的样子,看见她泪流满面的样子……心口一阵抽痛,他终是蹙眉唤她:“婳儿……”

这一声似是卸下了所有的伪装,温柔似水,轻盈如风,熟悉若经年,那样深入她的心,击溃她所有防备顾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