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2章

方婳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马蹄声骤然出现在她的耳畔,伴着一阵厉风传至,紧接着一声惨叫,方婳腰际感受到了一波温热,她睁眼回头,见那人的手臂被人砍断,鲜血全部喷在她的身上,那人丢下了刀一手捂着断臂,惨叫着在地上打滚。

混乱空气中,伴着马匹的长嘶声,方婳闻声回眸,眼前突然出现一匹棕色良驹,它的前蹄高高举起。方婳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一脚踩那截断臂上,她整个人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眼前,坚硬似铁的马蹄朝自己落下来……

方婳的双眼猛地撑大,呼声刹那间似乎也止住了,心口被重重一击,眼前看出的景象徐徐模糊了。

“袁将军!”

她像是用尽力气这样喊了一声,可惜喊杀声如雷贯耳的战场,谁也不曾去细细分辨一个女人的声音,而她想要接近的那个人影还远在数丈之外。

日光自叶缝间斑驳落下,绵密似针。

有风吹过,脸颊顿然起了一阵凉意。

方婳的眼珠子蓦地睁开,她愣愣地看了头顶的树冠一眼,她似是想起什么,猛地坐起身来,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全身。

她隐约记得马蹄直直朝自己踏来,她就算是死了,也定是死的肠穿肚烂?她记得那些无头却仍血流不止的尸体,记得那个被瞬间砍断了手臂的楚兵……真实的战场比她想象中的要残酷千万倍!

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着,方婳咬破了嘴唇,碎痛瞬间传遍了全身。她惊讶地伸手掐了自己一把,很痛,不是梦,她还活着!

扶着树干艰难地站起来,这是一片常青林子,她分明是去了战场找袁将军,又忙会无端地出现在这里?方婳扶着树干转身,另一侧,有一人正缓缓朝她走来。

方婳的步子一滞,她记得了,战场上昏迷之前,她似乎看清楚了马上之人,是西楚的将军仇定。

这么说了这位仇将军的马非但没踏死她,他竟还救了她吗?

华贵衣衫早已被血污侵染,方婳见面前之人走近,长剑挂在他的腰际,他的身后还背着弓箭。她下意识地拔出了绑在腿上的匕首,这还是袁逸礼给她的,她没来得及还给他。

“你……站住!”握着匕首的手分明是有些颤抖,她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静一些。

锋利的匕刃带着反光照在仇定的眼睛上,他本能地眯起了双目,脚步猛地止住,有清水自他的手上滴落下来,方婳这才知道原来他是去找水去了。她的匕首仍是对着他,她一手扶着树干往后又退了半步,才问他:“是仇将军救了我?”

仇定没有说话,将盛了水的叶子递给她,她没有接,目光怔怔地睨视着面前之人。方婳这才想起在龙山行宫时他们曾遇袭,那时轩辕承叡还说仇将军伤了声带,或许以后都说不出话来。方婳的脸色尴尬,只好道:“如果是将军救了我,我很感激,但你我各为其主,还是就此告辞!”她急着要去找袁逸轩,也不知那场战事如今怎么样了。

方婳匆匆收起匕首就要走,身后的脚步声近了,方婳侧目,果真见仇定追了过来,她的心头一紧,想起苏昀曾打算替轩辕承叡将她带走,她深吸一口气,拔腿就跑。

仇定的目光随之望去,林子深处似乎另有脚步声传来,仇定的眸光一闪,他甩手将盛满水的叶子丢弃,快速冲上前去。方婳尚未反应过来,整个人被他拉过去,径直拖进了一侧的矮木丛中。她错愕不已,一挣扎,手中的匕首便掉落在了地上,她张口欲叫,嘴巴已被干脆地捂住。他身上的血腥气直冲入口鼻,惹得方婳直想吐。

她瞪大了眼睛,整个身子被他用力禁锢住,片刻,前头传来了脚步声和说话声:“快,去那边找找!”

“都找了那么久了,你们说会不会是贵妃娘娘早已在战场上……”

“废那么多话干什么!钱副将说找就找!快,去前面看看!”

是来找她的梁兵!

方婳努力地想要发出声音,但都失败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越走越远,直到再也看不到梁兵的身影,仇定才终于松了手。方婳本能地起身往前跑了几步,她的思维乱得很,梁兵能出现在这里,那说明他们还在大梁境内。可他们却说是钱副将的命令,怎会是钱副将的命令?

袁将军呢?难道袁将军真的……

方婳的脸色惨白,她最终还是没能阻止袁逸轩叛变吗?那现在大梁如何了?心跳愈烈,她下意识地抬手捂住。

身后传来细碎的声响,仇定拨开树丛走出来,方婳回头看他一眼,颤声问:“战事结束了?结果如何?”

那一个不说话。

方婳继续道:“是你们太子要你把我带回去?”

仇定摇头。

方婳咬牙道:“那就放我走!”她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她必须回去,她需要知道究竟怎么了!

“就这么想回去?”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令方婳猛地愣住,她还以为他不会说话!指甲嵌入了掌心,是她疯了吗?怎觉得面前之人的声音竟那样熟悉!

仇定抬步朝她走去,她本能地后退,咬牙道:“你别过来!”真是疯了,面前之人是敌人,她怎会觉得他熟悉!弯腰利落地捡了石块在手,她狠狠地看着他道,“我当然要回去!我是梁国人!你……你站住,不然我不客气了!”

“梁国人……”他喃喃一念,远处又闻得有细微的脚步声,他的眸子紧缩,一手掌弓,另一手已扣住了羽箭。

方婳见此大惊,忙狠狠地将手中的石块朝他掷去,石块严严实实地砸在他的身上,他飞快地拉弓上弦,方婳的心口一震,羽箭自她耳际射出,紧接着,闻得后面传来一人闷哼的声音。方婳吃惊地回头看去,她依稀瞧见梁兵的身影,是刚才那一队人又折回来了!

她的心中一喜,大声道:“我在这里!”她还想上前,却是“咻”的一声,又一箭自她身后射出,前面又有人倒下。方婳大骇,转身见仇定熟练地张弓、上弦,一切的动作一气呵成,他连发十箭,直到林子后的声音渐渐隐去。方婳错愕非常,脸上仅有的一丝欣喜也渐渐散去,她悄然退后一步欲跑,却见眼前之人的身子一晃,捂胸跪倒在地上,明亮光线下,她瞧见殷红之色已点滴从他指缝间溢出。

方婳蓦然怔住,他受伤了吗?

何时?

仇定蓦然抬眸,目光直直地看向方婳。他的瞳眸深邃黝黑,她似在哪里见过的。方婳的呼吸声渐沉,她随即狠狠地咬牙,她是怎么了,怎会在仇定身上看见燕修的影子……

燕修……燕修已经不在了,她一定是疯了!

眸华一瞥滚落在地上的石块,方婳当下什么也不想,转身便跑。她要回去,若袁逸轩真的叛变,她不会留下皇上独自面对!她救过她的命,答应过要帮她带回苏昀,她也不会抛弃她!

脚掌踩在落叶泥尘上,绵软里透着细碎声响。

那一声“婳儿”就这样自她身后凭空响起。

她的步子猛地止住,凉风吹乱了发丝,阳光照淡了身影,她一颗心竟像是被狠狠打了一拳,明晃晃一种窒息的疼。

“婳儿。”他又唤一声。

方婳缓缓地转过身来,目光不可置信地紧锁住面前男子,他已站起来,指尖一松,长弓摔落在地上,她蓦然往前走了一步。

他凝视着她,目光轻柔恣意。她的脸色苍白,整个人更是颤抖得厉害,试了几次才能抬起手来,指尖触及那张冰冷面具,她深吸一口气,一把握住了它!

面具下的容颜,不是素未谋面的西楚将军仇定,那双狭长凤目,流转的眸华,俊挺的薄鼻梁,轻薄的唇……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也熟悉!

再见燕修

方婳眼底的震惊一点点溢出来,指尖再也承受不住那张面具的分量,略一松,面具便重重落在地上。颤抖地抚上他的脸,那个真实,不是梦,真的是燕修丫!

强忍住的眼泪倏地滚下来,他望着她的瞳眸里浮起一抹疼惜,指腹触及她的脸颊,缓缓拭去她眼角的泪,低语道:“婳儿,是我。”

她知是他,可是,为什么?

指尖颤抖得厉害,眼泪却是怎么也止不住,她怔怔看着他,哽咽道:“潋光说你们遭到了禁卫军的截杀,她还说看着你的尸身被他们带走。袁大人也说皇上把你葬后想要引出幕后之人,潋光还为此丧了命……”

他握住她发抖的削肩,掌心下的温暖却怎么也安抚不了她紧张的心,他略蹙了眉开口:“那不是我,华年成在扰乱禁卫军的进攻时便已趁机将我转走。”

不必他点名,方婳亦是已明白死的那一个一定是他的替身。她恍然低头,目光落在地上的面具上,喃喃问:“你联合西楚攻打了我们大梁?”

燕修的眸色略沉,显然不愿同她说这个话题,他握住了她的手,浅声道:“婳儿,跟我走。”他转了身,她却蓦地推开他的手。

“婳儿?”

“我不去西楚!”她不会离开这里,她对轩辕承叡向来就没有好感!

燕修叹息一声,哄劝着她:“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

他再次拉住了她剧烈颤抖着的手,她瞧见他身上的血迹,又想起身后一地的梁兵尸身,到底不再挣扎,任由他拉着离开。她差他一步摇摇晃晃跟在后头,眸华落在他的身上,身着铠甲的他看起来是那样挺拔,风吹来,他的身上再闻不到淡淡而熟悉的药香,尽是刺鼻浓郁的血腥气。方婳的内心有些恍惚,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再次泛了起来…媲…

大梁长安。

钱成海接过信件才要入内,却闻得身后侍卫道:“钱公公,袁大人说,请您务必先看了此信再进去给皇上。”

钱成海吃惊地回头看着侍卫,他是内官,照理说是不便查看军机的。待回过神来,他才脱口问:“是袁大人说的?不是袁将军?”

侍卫脸色沉重地点头。

钱成海的心头一跳,忙点头打开了信件。

一炷香后,御书房的门被推开,钱成海悄声入内。燕欢手执朱砂笔正在批阅奏折,钱成海一直行至御案前,才低声道:“皇上,沧州来信。”

燕欢的眸华一抬,忙搁下了手中的笔,伸手道:“呈上来!”

钱成海迟疑了下,却未再上前,握在手中的信件被他用力拽着,他深吸了口气才道:“我军打败,沧州……已失守……”

“什么?”燕欢的脸色大变,此刻什么也不顾,径直绕过御案走到下面,一把夺过钱成海手中的信件。

“皇上……”钱成海本想拦着,却被她挡开了手。燕欢利落地读着信上的内容,华美脸庞一点一点失尽了血色,信上说袁逸轩叛变,临阵指挥亲信倒戈助楚,致使梁兵大败,沧州失守。

她惶惶往后退了数步,指尖一颤,信纸飘然落在地上。

“皇上!”钱成海疾步上前扶住了她,她的目光呆滞,喃喃道:“不会的……袁将军不会叛变……是弄错了,一定是弄错了!”

钱成海的脸色亦是苍白,沉声道:“是袁大人亲笔书信,他不会骗皇上!”

燕欢的眼底闪着光,她一把拉住钱成海的手臂,咬牙问:“那他为什么要那样做?你告诉朕,为什么?”

钱成海一愣,他怆然摇头:“奴才不知道,只是袁大人还说……”

“说什么?”燕欢撑大了眼睛问他。

钱成海看了一眼地上的信纸,满满两页的信纸,燕欢根本就未看到以后。他将声音压低,开口道:“袁大人说开战时贵妃娘娘不顾阻拦独自去了战场,她说一定能说服袁将军回心转意,可直到战事结束也没见贵妃娘娘回去。娘娘她……失踪了。”

燕欢一愣,随即忙弯腰捡起了信纸急速又看一遍,她的脸色越发苍白。袁逸轩为何叛变,信中只字未提,燕欢却从字里行间看出来,袁逸礼一定已知晓,但怕别人窥见他不敢在信中提及。燕欢的手猛地收紧,她的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却仍是一字一句道:“朕要御驾亲征!”

光启六年三月初,大梁与西楚一站大败。

将军袁逸轩叛变投靠西楚,副将钱广延被提为护国将军,与礼部尚书袁逸礼一并退守越州。

越州军营中,袁逸礼披着外衣坐在榻边已看了面前的地图一个时辰。他修长的手指敲打在地图上,蹙眉沉思,西楚在沧州一役中大获全胜,却突然停下了进攻,无端观望起来,这让袁逸礼很疑惑。

“轩辕承叡不该在我军失了主将,来不及整顿时趁机进宫一举歼灭吗?他又为何停下了脚步?”这个问题已困扰他多时,但他始终想不明白!

钱将军皱着眉头,他也想不通。

二人又在帐内坐了很久,钱将军终于忍不住站起身道:“今日先这样,袁大人休息,我去和将军们再探讨探讨。”

他说着,转身便要走,袁逸礼却叫住他:“钱将军。”

钱将军止步回头:“袁大人还有事?”

袁逸礼的脸色苍白,嘲讽道:“我大哥和将军共事多年,与他为敌的滋味不好受?我知道营中很多人都对他很失望,也对我颇有微词。”

钱将军郑重地回过身来,开口道:“钱某跟着袁将军已有八年,将军的为人我很清楚,与他为敌是我从未想过的事,现下想来也还跟做梦一样。我不理解将军的选择,但却一定会死守越州。至于别人的话,大人大可不必理会,皇上信大人,钱某也会信你。”

袁逸礼略一笑,目光落在面前地图上,低声问:“贵妃娘娘有消息了吗?”

“还没有。”钱将军叹了口气,道,“也许娘娘已经……”

“不会的。”袁逸礼打断他的话,径直道,“派人继续找。”

钱将军点点头退出去,恰逢军医端着药进来,袁逸礼看也不看一眼,径直端过药盏便仰头喝尽。若不是一身的伤未好,他恨不得亲自去找她!

军医坐下来替他把脉,袁逸礼顺了口气正欲说话,忽而闻得帐外有人说话的声音。很快,那士兵被放行入内,快步上前道:“大人,派去找贵妃娘娘的人回来禀报说,先前被派出去的人找到了,全部被射杀在沧州以西十多里的林子里!”

“什么?”袁逸礼的脸色大变,忙收手望着面前之人,脱口道,“西楚怎会有人在离开城楼那么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