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昀虽也知道方婳现在的身份应少于九王爷接触,可听华年成这样说,她心里就莫名来了气:“华先生,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阿昀……”方婳拦住了她,眸华一抬,落在华年成苍老的脸上,她压住心口的慌张,问他,“是他叫你来的吗?”
华年成的脸色一变,蓦地跪下了。方婳大吃一惊,忙上前扶住她道:“你这是干什么?”
他却不起来:“王爷不知我来找你,方姑娘也一定不会告诉王爷。白马寺那一夜,王爷选择了不认你,方姑娘也已选择入宫,此生你们都已身份有别。王爷为姑娘已做了很多,他再也承受不住更多了!”
方婳的心头一通,他替她掩饰得那样好,好让燕淇不疑心她。为了她,还不惜冒着被皇上、太后怀疑的危险除掉元白,若非因此发病,他也许根本就不会落入西楚人的手中,不必受刑受辱……泪水模糊了视线,她忽而像是明白了,就算再舍不得又如何?她与他终究是远了。
苏昀说得对,她不就是想他活着吗?既然离开他能让他活着,那她就离开他。
“我……知道了。”方婳转身了,“阿昀,我们走。”
“方姑娘!”华年成又叫她,她的步子止住,闻得华年成道,“母以子贵,方姑娘是聪明人!”
攥着锦帕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这一次,她终究什么都没说,神色狼狈地急急离开。
“婳婳!”苏昀忙叫着追上去。
整个下午,方婳都待坐在帐子里不吃也不喝,苏昀都急坏了,后来袁逸礼来了,看见她的样子,气道:“就那样在乎他?那边去看他,大哥那边我去挡!”他真是气极了,脸色都不好看了。
方婳仍是不动,袁逸礼伸手去拉她:“要我送你去吗?”
“我不去!”她惊恐地缩回了手,不顾袁逸礼的错愕,厉声道,“我不会去的!我们明日就回长安!”
袁逸礼看了她好一会,这才转身问苏昀:“发生了何事?”
苏昀一边整理着东西,一边道:“袁大人,奴婢觉得您也无聊得可以。我们娘娘去看九王爷,您便要说他们身份有别。我们娘娘现下不愿去,您怎又不乐意了吗?您累不累呀!”
袁逸礼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偏偏这苏昀说的还都是实话,他不正常了吗?
苏昀回身见袁逸礼还在,她不免道:“袁大人还不走吗?”
“哦。”他似是又想起什么来,开口道,“我大哥叫人准备了马车,娘娘明日不必骑马了。”
方婳不说话,袁逸礼转身出来,心里竟像是有些失落。
深秋,夜里的风格外的寒,营地上到处都有巡逻士兵。黑暗中,一道身影越过岗哨,飞身消失在东侧的一片林子里。
林子深处的小溪边,一抹高大的身影立于粗壮树干后,宽大的斗篷遮住了他大半个脸。闻得身后的脚步声近了,他已开口道:“昌王殿下找我什么事?”
来人正是昌王,他回头看一眼远处的营地,确定没有人跟来,这才道:“当初说好本王放你们西楚的人进来,你们能搅乱边疆,现在算怎么回事?”
那人笑了笑道:“可殿下也没说婳妃会出现?弄得我们太子殿下出了点事情,这才不得不把九王爷放回来。”
昌王不悦道:“即便如此,你们也得把答应给本王的报酬付了!”
面前之人开口道:“此事我会转告太子殿下,不如五日,钱一定会抵达昌国王宫。”
昌王的脸色这才稍稍有些缓和,甩了甩衣袖道:“那本王便等着了!”他说着,转身朝营地走去。
身后之人淡淡望着渐行渐远的身影,冷冷一笑,自语道:“利用完了,看来此人该除掉了。”
军营里,整夜外头偶尔都会有脚步声走过。方婳一夜未睡,苏昀起来时见她早就熟悉打扮好了,只等着出发了。
外头袁逸礼将马匹牵出来,袁逸轩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路上小心。”
袁逸礼点头,无奈地道:“这一别,又不知与大哥何时能再见。”
袁逸轩的脸色微沉,片刻,才道:“逸礼,家中一切都拜托你照顾。若是将来大哥做了一些让你失望的事,你千万别怪大哥。”
袁逸礼一阵吃惊,他的目光不自觉地看向燕修的营帐,脱口道:“大哥不会是想对九王爷动手?”此番燕修留下养伤,对袁逸轩来说,要杀他的机会实在太多了。
袁逸轩微愣,随即道:“不是。”
听他否认了,袁逸礼竟是松一口气,他见他转身要走,忙问他:“大哥,发生了什么事吗?”
袁逸轩伫足,却摇头:“没有,若有空,替我去公主的坟上上香。”
“我会的。”袁逸礼欲再说话,有士兵过来禀报军中事宜,袁逸轩没有逗留,大步离开。苏昀与方婳也出了营帐,苏昀见袁逸礼牵着马站在中间,便道:“袁大人,可以走了吗?”
他回神,应了一声。
昌王的车队是与他们一道离开军营的,不过方婳一直坐在马车内,懒得出来应酬。
军营外一处高地上,华年成扶着燕修远远地站着,风很大,几乎将燕修身上的风氅吹落。他站了好久好久,直到马车消失在视野,才徐徐转身。
华年成劝道:“这里风大,王爷回去。”
他点一点头。
华年成又道:“方姑娘不来跟王爷道别定也是有原因的。”
“我知道。”他顿一顿,又轻言,“我知道,这样很好。”
华年成伸手替他拉近了风氅,他却又不愿回去了,扶着一侧的树干坐下,微微颔首道:“这里的空气真好,我好久没有呼吸到这样新鲜的空气了。”
“王爷……”
“华年成,你先回去,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华年成单膝跪在他身侧,又是劝:“我们还是先回去,等您身子好了,什么时候想来我再陪您来。”
他淡淡笑着,仍是不动。
华年成叹息道:“王爷不要任性。”
燕修微微侧目,莞尔笑道:“我长这么大,何曾又随性活过?我有时候总想,这样活着是否太辛苦?可是华年成,我能如何?”
华年成听在心中苦涩,不觉红了眼眶。面前之人不过是个刚及弱冠的少年,空有王爷之尊,竟还不如寻常人家的少爷。他忍住哽咽道:“日后没了元白,王爷不必再那样压抑。您想说什么,都与我说,我替王爷分担着。”
他倦淡眸光里似稍稍有了光华,他却又抬手捂上心口,这段时日,胸口的闷痛从未消失过,他的病还没有哪一次发作得这样久过。
“王爷!”华年成伸手去扶他,却被他按住了手。燕修轻叹道:“我的病我自己清楚,华年成,我真能撑到那一天吗?”
华年成心中一窒,几乎的脱口道:“能,贵妃娘娘会庇佑王爷!”
燕修清弱一笑,闻得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他回头,瞧见来人时,顿然松了口气。
抵达长安时已至十月底,空气亦是萧瑟不少。
风从半开的窗户卷入,拂动着一室旖旎帷幔,龙涎香的味道浮浮沉沉地散在鼻息间。
燕淇端坐在上头,琉璃杯盏流转在指尖,他的话语素淡:“南方饥荒早已控制住,你做得很好,朕也说过你办完此事回来朕会好好赏你。”
方婳低头站着,绕于指尖到底丝帕不自觉地收紧,果然,下一刻,面前之人已动了怒:“那你来告诉朕,何以你就去了沧州?又是谁准你私会西楚太子!”他的声音低沉,抬手便将那盏精美的琉璃杯摔落在地上。
砰——
方婳忙跪了下去,内室一众人等全都慌张地下跪,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母凭子贵
燕淇冰冷的话语还回荡在耳畔,又有什么东西被狠狠地掷下来,翻落在方婳脚边,她低头凝视一眼,见是一本奏折,上面赫然是昌王的署名。
她就说呢,“婳妃”见西楚太子的事袁家兄弟应该都不会说,燕淇怎会这么快就知道,原来是昌王那只唯恐天下不乱的老狐狸!如果没有证据证明他勾结西楚,他倒是快活了丫!
方婳掩住心中怒意,深吸了口气,低着头道:“回皇上,臣妾没有私会西楚太子,臣妾只是利用他将九王爷救回来,皇上也就不必受西楚的要挟。”
“是吗?”燕淇的话语阴沉,他起了身走下来,抬手狠狠地捏住女子精巧下颔,用力抬起来,逼迫她对视着自己含怒眸光,冷言道,“是我大梁没人了,才要你一个女流之辈去?”
“臣妾……知错了。”她忍住痛,终于又低下声去。
他狠戾的眸子紧紧锁住她,话语弱十里春寒:“婳儿,你不过仗着朕喜欢你,你当真以为你做什么朕都会纵容你吗?你可是朕的妃子!”
方婳心中一震,她蹙眉挽起了衣袖,将手臂上的守宫砂呈给他,“臣妾始终谨记是皇上的妃子,不敢……有半分僭越。”
她柔弱眸华落在他俊美无双的容颜上,看着他眼底的愤怒渐渐散去,她实则有些想笑。他说她仗着他喜欢她,她真是想问问,他当真喜欢她吗?
他终是撤了手,狠狠一甩衣袖背过身去,良久不再说话。
里头一众人等都只能跪着媲。
熏香漂浮着,一室袅袅萦绕。
外头传来钱成海的声音:“皇上,袁大人来了。”
他转过身来,说了句“传”,这才又让地上众人起身。玉策忙过来扶了方婳起来,方婳朝他福了身子,退下时,又闻得他问:“朕答应许你一个愿望。”
方婳的步子一滞,她未曾想那件事他还记得。
燕淇又道:“。”
她重新又回身,想了想,还是道:“皇上曾说,只要您能办到的,臣妾许什么愿望都可以。现在,还是这样吗?”
他点一点头,华美脸庞又有了笑,仿佛刚才的怒并不曾有过。
方婳低头道:“臣妾想请皇上恩准让平阳侯去云州见一见他大哥。”
燕淇的脸色微变,话语沉下去:“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哪怕你要免死金牌朕也会给你,你当真要让给止锦?”
“是。”方婳不改初衷。
燕淇的呼吸声有些沉,分明是不愿,只是有先前的那些话,他是九五之尊,出尔反尔未免太有失体统。
外头传来珠帘轻巧碰撞的声音,随即,闻得袁逸礼的声音传来:“臣参见皇上,婳妃娘娘。”
方婳微微侧身与他见礼。
燕淇到底挥了挥手:“朕知道了,你先退下。”
“谢皇上。”方婳转身离去。
袁逸礼的目光悄然跟随至她出去,随即又不动声色转回,却瞧见地上半开的奏折,他弯腰捡起,闻得燕淇遣退了众人。袁逸礼低头瞧见奏折上的署名,皱眉道:“皇上,娘娘绝非私会西楚太子,娘娘是……”
“她已自行解释过。”燕淇淡淡打断他的话,回头凝视着他,道,“朕记得你很讨厌她,怎的这回却肯替她解释?逸礼,觉得后悔了吗?”
袁逸礼脸色大变,忙拂袍跪下道:“臣不敢!”
燕淇转过身来,亲自扶了他起来,却已转口:“九皇叔留在沧州,是你大哥的意思吗?”
袁逸礼略略一怔,继而道:“不是,是华太医的意思,西楚人对九王爷动了刑,华太医说依他的情况承受不住车马颠簸。”
燕淇的眸光一闪,似有震惊:“西楚的人竟对他用刑?”
苏昀在外等得焦急,眼下见方婳出去,这才松了口气。
“婳婳,每次皇上单独见你我就慌张呀。”
“你慌什么?”
苏昀想了想,这才道:“说不清楚,就是觉得皇上每次都喜欢坑人的样子。”
方婳抿唇一笑,才走几步,远远已见容止锦步履生风朝她们走来。苏昀眉开眼笑地叫他:“侯爷!”
容止锦走得更快了,腰际环佩声玲珑,才走近,他便道:“可算回来了,你要再不回来,宫里都要变天了!”
苏昀不解地问道:“什么变天了?”
容止锦不悦道:“还不是玉清宫那位!”
方婳不觉问:“玉清宫哪位?”
“啧,瞧我!”容止锦抬起折扇打了下自己的头,这才又吵方婳道,“就是你妹妹,她有孕了,现在可是昭仪娘娘了!”
“是吗?”苏昀惊讶道,“我们娘娘才出去多久啊,回来皇上都要当爹了!”她心里道,男人果真是靠不住呢,这样一想,又觉得还是九王爷好,起码人家没有三宫六院。
方娬眼下算是独宠,有孕那是迟早的事,方婳倒是并不觉得惊讶。
苏昀又道:“对了,上回婉妃流产的事还不了了之呢,不知她现在怀上有什么感受?”
她的话落,容止锦便接口道:“婉妃的事已经找到凶手了,说是司衣房的一个宫女身上挂了装有麝香的香囊,事发后她因害怕偷偷欲把香囊烧毁,被同屋的人瞧见了。太后娘娘知道后大怒,当夜就给杖毙了!”
苏昀一阵吃惊,连方婳也愕然,脱口道:“什么时候的事?”
容止锦想了想,才开口:“记不清了,反正你们那时应该在洛阳。我隔日入宫时听芷若说的,皇上因此还下令,六尚所有宫女今后一律不准佩戴香囊香袋。”他说着,目光落在苏昀的腰际,伸手指了指她挂着的香囊道,“喏,还不摘了?”
苏昀毫不客气地推开他伸过去的手,哼一声道:“奴婢已不是六尚的人了,爱挂什么挂什么!”
容止锦微微一愣,暗笑倒是他忘了。
方婳沉着脸色,若真是司衣房的宫女出了纰漏,这件事倒是真的该结束了。那采苓的死呢?又是谁把麝香放在方娬房里的?
“怎么了?”容止锦见方婳呆住了,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方婳这才回过神来,不再去想此事,只转了口道:“你的事我跟皇上提了,他答应了。”
原以为容止锦应是兴奋无比的,没想到他的声音有些恹恹:“是吗……”
苏昀不解了:“侯爷不是很希望皇上能答应吗?这会你倒是又不乐意了?”
“谁……谁说我不乐意!”他鼓着脸叫。
其实他们谁也不知道,那会他得知方婳为妃了,爹又要逼他成婚,还把他禁足,他不过是想找个借口离开长安罢了,思来想去也只能去找大哥容止铭。可是现在……他又觉得他在长安其实挺惬意……
“侯爷?”方婳见他突然安静了,不免叫他。
他“唔”一声回过神来,将扇骨敲打在手心里,叹息着道:“嗯,那我收拾东西去云州了。”他说着转了身,走几步,似又想起什么,回头道,“其实你干嘛把我的事记得那样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