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认得方婳,可方婳却见过她。
在白马寺燕修住的西厢小院,还听她叫他“修”。
“美人,美人,您这是要去哪里啊?”宫女跑得气喘吁吁,见了这边情形,一下子呆住了。
方婳的脸色苍白,她怎忘了,皇上大选,民间所有嫁娶一律停止,面前女子贵为吏部尚书之女,自然也是要参选的。
楚姜婉忙用锦帕将合欢树根包好,匆匆从她们面前离去。那宫女朝方婳看来,方婳不动声色将苏昀手中的一截根茎掩住,低声道:“还不跟上你家主子?”
宫女一惊,这才追了上去。
苏昀喃喃道:“她好端端要合欢树根干什么?啊,难道是……”
方婳捂住她的嘴,将她手中的半截根茎丢进花丛,低低道:“今日之事你我只作未见。”
苏昀不笨,她虽不知道楚姜婉与燕修的关系,但已猜到此事与燕修有关。路上无人,她心里的气却更深了:“我说呢他从哪里挖来的合欢树根,原来是有人在帮他!婳婳,你懂了?他根本用不着你帮忙!”
是,她懂了,他真的已不需要她。她离开白马寺的两年,他身边已有了楚小姐,即便她入宫成了皇上的女人,可他却仍不曾拒绝她。
苏昀继续道:“要我说,就该告诉皇上九王爷与他的美人有染,皇上不正也想找机会收拾九王爷吗?我看九王爷后不后悔把你打成这样!”
“阿昀!”她低低一喝。
苏昀瘪瘪嘴,无奈道:“哎哎,我知道,你心里舍不得嘛!我就是替你不平。”
方婳知她的好意,勉强一笑不再说话。
苏昀又道:“我知道你在盘算什么,皇上不希望九王爷过得太好,你不能违抗皇上的命令,但是你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这个美人去帮九王爷,是不是?”
知她者,苏昀也。
方婳浅笑着:“阿昀,你也不会说的。”
苏昀其实不赞成,不过听她这样说,只能叹息:“我不说,我答应你的,只要是你想要的,我就会帮你。”
身后的喧嚣渐渐淡了。
上阳行宫今夜注定寂静,方婳与苏昀才进了行宫,便见袁逸礼负手立于院中。他转身见了她们,神色微微尴尬,方婳朝他行了礼,他低咳一声道:“听说你被九王爷罚了?”
方婳低着头道:“大人若是在看奴婢的好戏那就不必了,奴婢做了错事被主子责罚也是应该。”
袁逸礼的脸色瞬间就变了,将手中的药膏搁在石头上,一甩衣袖道:“药是皇上让我拿来的,用不用随你!”
燕淇召见
皇上的药自然是好药,单是闻着味道就不一样。
苏昀的心情也好起来:“看来皇上真不是那么阴暗啊,起码还知道给你送药来。”
方婳趴在床上由着她给自己上了药,伤处清凉一片,舒服得很。二人在一起说着话,说着说着便睡了。
翌日大早,钱成海亲自来,说皇上召见方婳。苏昀原本想跟着去,钱公公却说皇上只见方婳一人。
方婳跟着钱成海前去,燕淇已下了早朝,褪下朝服换上轻薄翔云锦袍端坐在湖边凉亭内。昨夜的药效甚好,不过一晚上她身上的伤已不那么痛了。她近前才欲行礼,却发现方娬竟也在旁边,她忙低头道:“奴婢参见皇上,见过妩婉仪。”
燕淇道了句“平身”,方娬剥了一颗葡萄送至燕淇唇边,他张口吃了,笑盈盈开口:“妩儿挑的葡萄就是甜,朕很喜欢。”
方娬娇俏脸上尽是笑意,华美眸光一转,落在方婳身上,道:“既然人都来了,皇上还不问问吗?”
他“唔”了一声,却是问:“朕听闻上阳行宫有人对你动了刑?”
方娬的黛眉微蹙,道:“皇上……”
燕淇盈如画的眸子一闪,目光犀利地落在方娬身上,她心中一惊,再不敢插话。
方婳深深埋下螓首,燕淇说话总叫人捉摸不透,谁对她用刑他还不知道吗?她不答,只道:“奴婢多谢皇上的药,奴婢很受用。”
“药?”燕淇温然眉目悄起了波澜,凝视着底下女子,“什么药?”
方婳低语道:“袁大人说是皇上给的药……”话出口,方婳心头微沉,已然明白过来了。
果然,燕淇轻轻笑起来,他抚袍起身,言语间满是笑意:“看来袁爱卿是觉得当初当众弃你真是过分了。”
方婳紧握着双拳,真是这样吗?所以特意来送药,还偏说是皇上给的!
男子的锦绣御靴映入眼帘,下一秒,方婳整个人已被他拉起来,他的笑容清朗,凤目流转道:“看来朕这药也不必给你了。”方婳这才瞧见石桌上静陈的一盒药膏。他将她拉过去,低语道,“坐。”
“皇上……”方娬撑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男子。
他手上一用力,直接将方婳按在石凳上,身上的伤痛得她蹙了眉,头顶传来燕淇的声音:“昨夜夙锦轩的事,朕相信与方典正无关。来人,把香玉带上来。”
宫人应声下去。
方婳不免问他:“昨儿夙锦轩发生了何事?”
燕淇却不答,方婳悄然看向方娬,她似笑非笑轻蔑睨视着自己。
那叫香玉的宫女很快被带来了,方婳只消一眼便讶然,这不是楚美人身边的宫女吗?
上头坐着皇上,香玉吓得一动不敢动。燕淇已启唇问她:“妩婉仪的宫女流儿说瞧见你家小主昨夜出入夙锦轩了?”
暗通款曲
香玉哭着承认,不住地磕头求饶:“奴婢原想拦着的,可是小主不听啊,皇上,不关奴婢的事,她是主子,奴婢实在拦不住呀!”
方婳一张脸苍白了,真想直接冲上去打昏这个宫女!
燕淇抿了口茶,淡声道:“钱成海,把楚美人和九王爷一并给朕请来。”
“是。”钱成海下去了。
方婳的掌心尽是冷汗,与嫔妃暗通款曲,这罪名会要了燕修的命!
方娬的声音柔柔传来:“皇上,方典正不知此事,虽算得上玩忽职守,不过还请皇上念在她是臣妾姐姐的份上网开一面!”
她说得字字恳切,方婳厌恶睨她一眼,她果真与她娘一样,在世人面前做足好人,却用最狠的手段来折磨她!给楚美人按上一个秽乱后宫的罪名,再说她玩忽职守,多好的一石二鸟之计!
燕淇闲适一笑,却是道:“朕不罚她不是因为她是你姐姐,是因为此事与她无关。”方娬吃惊望向他,听他继续道,“她有伤在身,昨夜该很早便就寝了。”
方娬的脸色铁青,他却还要命地补上一句:“妩儿放心,朕又不是昏君,怎会赏罚不分?”方娬被他堵得再是说不出话来,只得暗中攥紧了锦帕,发狠地瞪着方婳。
方婳抿唇一笑,见燕淇含笑眉目,压抑的心忽而松懈几分。他在帮她吗?
他已朝她看来,俊逸华眸微微瑟缩,伸手握住了她的手道:“脸色竟这样苍白,是身上的伤痛吗?”她的指尖冰凉,他的手轻柔而温暖,将她拉至身侧坐下,附于她耳畔低语道,“这一身的伤,朕替你出了这口气,可好?”
呼吸短短一窒,她掩住慌乱,低语道:“谢皇上。”
此时此刻她再不能替燕修说话,只怕一说,将会有更多的人牵涉其内!她看方娬的目光里含一丝戾气,她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楚姜婉来时瞧见地上的宫女,她的脸色微变,从容跪下行礼。燕淇并不与她周|旋,径自道:“昨夜你去了夙锦轩?”
女子削肩微微一颤,但仍是平静回答:“是。”
钱成海带着燕修入内,他瞧见坐在燕淇身侧的方婳,不免一愣。燕淇已浅声道:“九皇叔有病在身就不必多礼了,赐坐。”
燕修谢了恩坐下,他似才瞥见地上的楚姜婉,俊眉微拧:“楚美人?”
燕淇淡淡道:“昨夜有人见朕的美人去了皇叔的夙锦轩,朕正打算问个明白。”
楚姜婉深低着头,唇角已咬破,尝出了丝丝血腥之气。燕修的声音倦淡:“原来皇上说的是这个,昨夜臣从琼华殿回去路上凑巧遇见了楚美人,臣便邀她过夙锦轩赏了几幅画。”
“是吗?”燕淇眼底的笑越发恣意,“自古男女有别,看来楚美人是忘了自个的身份。”
楚姜婉低伏下身躯,颤声道:“臣妾僭越,请皇上降罪!”
燕淇朝钱成海看一眼,太监才要上前,却见燕修忽而起身跪下道:“是臣执意邀楚美人赏画,皇上若是要罚也该是罚臣,与楚美人无关。”
守宫砂
方婳吃惊看向面前男子,皇上言明只罚楚美人,他……他却跪下求了情!他明知皇上有心为难他,他怎还傻傻地自己撞上这枪口去!
楚姜婉也震惊了,美丽瞳眸里闪着泪光,她急声道:“臣妾甘愿受罚,此事不关王爷的事!”
她不开口还好,一开口,燕淇整张脸都沉了下去。方娬冷笑着道:“妹妹太不懂事了,竟还说这些话。”
楚姜婉心慌意乱,似是此时才想起自己实不该说那两句话,可现在为时已晚!她紧攥着自个的衣袖,身前那抹锦色身影逼近,她的手腕被握住,只觉手臂蓦地一阵凉……燕淇的眸光落在她白皙藕臂上。
方婳忍不住拽着丝帕起了身,她知他在看什么。
守宫砂!
燕淇低哧一笑,松了手,这才道:“既是皇叔要替她受罚,朕就成全你,不过你是王爷之尊,跪在这里怕是不好。”
燕修的唇角露出一抹释然笑容,他低声道:“谢皇上,臣去宗庙跪着。”
燕淇点头,示意太监将人带走。
楚姜婉颤抖地哭,却不敢发出声音来。燕修伸手将她拉起来,揽住她颤抖的身子,蹙眉问:“你叫什么?”
“臣妾姜婉。”
燕淇笑了笑,道:“朕知你与九王爷是清白的,可朕不太喜欢朕的女人与别的男人走得近,你,可明白?”
“臣妾谨记。”
“很好。”他满意一笑,松了手道,“下去准备准备,今晚过紫宸殿伺候朕。”
待她离开,方娬才忍不住道:“皇上,您就这样轻易放她走吗?臣妾担心宫里人乱嚼舌根,说她……秽|乱后宫。”
燕淇又重新坐下,满不在意睨她一眼,道:“怎会?妩儿方才不也看见她的守宫砂了吗?”
“臣妾是……”
“好了,你且退下,朕与方典正还有话要说。”
方娬心有不甘,此刻也只能依言告退。方婳低下头,却见他伸手拉自己过去,言语里尝不尽的高兴:“你是朕的人,除了朕,没人能欺负你。”
“奴婢谢皇上厚爱。”
他轻轻笑起来:“朕说过要给你出气的。一会你去宗庙替朕监刑,不跪满二个时辰不许他回去。”
方婳应下,又僭越地道:“奴婢以为皇上会给他治个私通嫔妃的罪名。”
燕淇轻缓笑道:“朕可不是那般无情之人,太医说他能活到二十五岁,那朕一定让他好好活到二十五岁。”
苏昀在行宫左等右等不见方婳回来,容止锦倒是来了。
“她去见皇上了?”容止锦一张脸就沉了。
苏昀见他转身要走,忙拉住他道:“小侯爷,您先别走,奴婢有事求您。”
“求我?”这丫头心气儿可不低,容止锦一下就来了兴趣。
苏昀笑得兴奋:“奴婢想请您给举荐举荐,奴婢要跟太医院的太医学中医去!”
“中医?”
“这……就是学医,等我学会,也能好好照顾方典正了!”她吐吐舌头,差点忘了这里哪有中医西医之分。
容止锦办事还是很有效率的,当下就带了苏昀去太医院,一一给她引荐了太医们,还说他们谁若是不愿教苏昀医术就是不把太后放在眼里。
于是苏昀如愿以偿地得了很多医书药理。
后来她问他:“这又关太后娘娘什么事?”
容止锦扬起扇骨敲打在她额角,嬉笑道:“笨,不这么说他们难免偷工减料,用太后压着,你便能自由出入太医院了,谅他们也不敢不尽心!”
苏昀摸摸额头,也不恼怒,嘀咕道:“果然真正拼爹的时代在古代。”
“你说什么?”
“啊,没什么,您随意啊,奴婢要回去潜心研习医书了。”苏昀挥挥手,一溜烟跑了。
容止锦站着看了半晌,这才又抬步追上去:“苏丫头等等我!”他是来见方婳的,这人还没见着呢!
方婳入宗庙时,见燕修静静地跪在先帝的画像面前。闻得身后传来脚步声,他微微侧脸,看清来人,他的眉头微蹙,徐徐道:“怎是你?”
她于他身侧站定:“皇上派奴婢来监刑。”
他略一笑,却不再说话。
殿内静谧得不似凡间,头顶的盘香袅袅萦绕,一个时辰后,他的呼吸声渐渐沉重,有些难以支撑了。他一手撑住了蒲团,寸寸筋骨分明,方婳却不能上前去扶他。门外有宫人正瞧着,看得清里头情形,却未必能听到他们说话。
“她就那样重要,让您不惜替她受罚?”
他艰涩一笑,喘息道:“她给本王的快乐,你不会明白的。”
“那我呢?”
一次,她在他面前问得这样明明白白。
白马寺三年,她曾无数次看着他笑,难道她就不曾给过他快乐吗?
心口似被人狠狠揪住的痛,额角已是涔涔冷汗,他抬眸凝望她,抬手抚上胸口,一字一句道:“我这里,已经有了人。”
“是她吗?”她真是不甘心。
他的笑容苍白:“你已知答案,何必再问。”
“她已是皇上的女人!”
“不管她是谁,也不管我的心再残缺,她就在这里,哪里也不会去。”
他的气息很弱,可每一个字都似一把锋利的刀刃,狠狠划过她的心。她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身上的伤痛瞬间蔓延至全身……那日元白的话分明已经那样清楚,是她一直在自欺欺人,总说忘了他忘了他,却根本就做不到。
他又缓声道:“婉儿说昨夜曾撞见了方典正,你不要以为本王不知你做了什么。”
方婳的眸华猛地一撑,他什么意思?以为是她告密吗?
“我没有!”
他痴痴一笑,又低头咳嗽几声,“有或没有,方典正自己心里清楚。婉儿若有事,我不会原谅你!”
不会……原谅她?他竟是这样看她的吗?
他的身子一晃,她下意识地近前,指尖尚未触及他的手臂便见他抬手狠狠一推,力气之大叫方婳骇然!她猝不及防摔倒在地上,手肘重重磕在冰冷地面,加上背上的伤痛齐发,尖锐的痛蔓延上心口,她却仍是直直望向他。
他朝她看来一眼,再不是从前的温和清明,竟带了恨。
为了楚姜婉,他竟恨她!
我家王妃可甜可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