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方婳,我爹是方同。”明媚日光下,少女笑得如花灿烂。
他“哦”了一声,方婳觉得他看她的眼神似已将她与那个恶名远播的弃妇联系起来了。她才不管,上前一步恭敬地呈上手中的锦盒,“这是民女孝敬大人的,希望大人有一双慧眼。”
认错了人
张大人低头看了一眼锦盒中的东西,他的脸色一变,皱眉道:“你这是做什么?本官秉承公平公正的原则替皇上办事,怎会收受这些东西!”他伸手推开了方婳手中的东西。
方婳浅浅一笑,将锦盒小心轻放在地上,道:“大人若瞧不上这些,大可扔了便是,民女先告退了。”她规矩地福了身子退下。
若说两袖清风,这张蕴肯定不是,不然二夫人又是如何替方娬打点的呢?他说不要,不过是假意推脱罢了。方婳冷冷一笑,大步朝大殿走去。
“你去哪里了?”方娬找了她一圈了,此刻见方婳进门,忙拉着她问。
方婳笑了笑:“随便看看。”
方娬轻哧道:“我还以为姐姐临阵退缩了呢!”她一句话,引得一侧的丫环也捂嘴笑起来,方婳抿了抿唇未同她计较。
“张蕴张大人到!”外头内侍的声音隔空喊入,秀女们忙都依照队形站好。
方婳的目光看向门口,来人紫袍金带,身材微胖,走起路来却是步履生风。众秀女已朝他行礼,脆生生地道:“参见张大人。”
方婳呆住了,他是张蕴张大人?那她在门口遇见的那个人又是谁?
秀女们已在侍女的引导下开始参选,方娬整了整衣衫,面带微笑往前。唯有方婳还愣愣地想着方才的事,她还问了给她玉佩的那位公子,他说那就是张大人啊!
可恶,她是不是又被他耍了?
她握紧了双拳,姣好的面容瞬间就青了。
“方婳!”
她的名字被叫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看向她。方娬伸手推了她一把,她这才猛地回过神来:“民女在。”
缓步走到大殿中央,她盈盈一拜。
张蕴皱着眉道:“把面纱摘了。”
她略一迟疑,咬咬牙,还是抬手摘了下来。
女子衣着普通,右侧脸颊竟是爬着一道三寸长的伤疤!
张蕴原本慵懒地斜倚在座位上,怎料入目这样一幅丑颜,他猛地坐直了身躯,定睛看了看,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大人。”耳畔经侍女柔柔提醒。
张蕴用力一拍扶手,怒道:“大胆!这副尊荣也敢来选秀,你就不怕惊了圣驾掉脑袋!来人,拖出去!”
方婳惊慌地看着他,外头侍卫已奉命入内,她的双手被押住无法动弹,却是此刻,闻得外面传来一个声音:“慢!”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来人同样身着紫色官袍,比张蕴高一些也瘦一些,嘴边还有两撇胡子。方婳撑大了眼睛,这不就是她在门口见到的那个“张大人”吗?
他看她一眼,径直朝上座的张蕴走去,附在张蕴耳畔轻言一番,张蕴的嘴巴渐渐张大,随即忙挥手让侍卫下去,还亲自起身下来道:“本官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是方老爷的千金,方小姐,请入内殿!”
入内殿便是入选了,大殿内一阵哗然,方娬更是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着她。方婳忍不住悄悄看了刚进来的那位大人一眼,悬起的一颗心算是落下了。他虽不是张蕴,也幸好他收了她的贿赂!
新鲜血液
内殿就在后面,跨步入内,映入眼帘的便是玉璧华梁,轻纱帷幔,更有曼妙身姿,盈盈笑声。方婳进去时面上的轻纱再次戴上了,其实选秀前她就该去了这道疤,但她怕二夫人得知她并未毁容千方百计阻止她选秀,她势单力薄,斗不过,也输不起。
入选的秀女们陆续进来了,三三两两开始议论方婳。她低头一笑,自顾倚在窗口欣赏外面盛开的紫薇。
“你是怎么做到的?”清丽嗓音自身后传来,方婳回头,见是之前那位紫衣女子。她见了她缓缓一笑,“我叫傅云和。”
傅云和是个孤儿,从小就寄人篱下被养在叔父家里,但有关于这位方家大小姐的事她自然也是听说过不少,自是知道方老爷是不会替她在选秀时打点一切的。
她这样一问,边上的秀女们都伸长了脖子凑过来,想听听方婳的惊世妙计。
方婳只淡淡地道:“做了你们都做的事。”
“你胡说,张大人肯定没有收礼!”有人出口反驳。
方婳睨她一眼,道:“那便是给了另一位大人。”
方才开口的秀女吃了瘪,却听傅云和道:“那位大人是朝廷派来监督选秀的,他可不收礼。”
“你怎知?”方娬的声音自门口传来,她一双明媚瞳眸却是死死地盯住方婳,那种愤怒早已不言而喻。
傅云和笑了笑,毫不掩饰道:“因为我见王员外家的小姐送了,被拒绝了。”
方娬一怔,似是想起傅云和口中的王小姐了,她已落选,自然不会出现在这里。方婳却是惊讶,怎会……
方娬看她更是像看一个怪物,分配房间的时候也不愿与她同屋,倒是傅云和说不介意。夜里方婳却是怎么也睡不着,傅云和说那位大人是不受贿赂的,那她怎就入选了呢?
谁在帮她?
被藏于心底的那个名字从心口跳出来,她猛地坐了起来,燕修,是他吗?
连着两日,方婳都心不在焉,她打听到那位大人叫鸿之,怪不得她问那锦衣公子那是不是“张大人”时他会说是。方婳很想当面问问鸿之到底为什么帮她,真的是因为燕修吗?可她又害怕知道答案,倘若真的是,她还舍得走吗?
三日,百名秀女已齐,便要出发去大梁都城长安了。
下人们进进出出地准备随行物品,丫环们都哭哭啼啼地与自家小姐分别。只因上头吩咐,所有秀女一律不得带家里的丫环上路。
“那谁伺候我们呢?”问话的是池县令的千金。
传话的侍女浅笑道:“将来各位小姐若有幸蒙皇上圣宠,还怕没有伺候的人吗?”
“那,若是没选上的呢?”池月影继续问。
侍女低声道:“那便换落选之人伺候别人了。”
池月影的脸色一瞬间变了。
先帝驾崩后,除却太皇太后、太后、皇上身边伺候的几个大宫女未动之外,各宫掌事宫女全部调离原职。新帝登基,前朝风谲波诡,后宫闺阀格局自然也要注入新鲜血液。
而历代女官无一不是出身名门。
锦衣公子
刺目的日光被厚重的云层遮住,方婳抬眸之际便见了负手立于前方马车边的鸿之。她不自觉地握紧了帕子,咬着菱唇,内心挣扎一番,她吐了口气,还是打算上前问个明白!
她才跨出了一步,一侧有风至,暖意里夹着笑。
“我等了你两日,你今日才来找我吗?”还是洛阳花会上遇见的他,他今日换了身赭色长袍,腰际环佩琳琅,一手的水墨金边折扇轻轻摇晃。
方婳睨他一眼,不禁想到那日初见袁逸礼,他也着过淡赭的衣裳,而面前之人与之相较,更有一种纨绔味道。
他的眼睛眯得更小了,用力扇了扇,道:“我早说你不会入选的,没关系,你也不必泄气,他们不选你,是因为他们不会欣赏你的美。”
方婳淡淡一哧:“你也想说我心地善良,能歌善舞,聪慧异常吗?”
他的长眉一扬,却听她又道:“让你失望了,我入选了。”
“什么?!”
他大叫一声,手上的镶金扇骨竟被他生生折断了。
方婳不觉蹙眉,心下想这人还真是奇怪得可以!
王宫的侍女近前来说请各位秀女上车,方婳再不看他,径直随侍女离去。
对面,一个侍卫手按着佩刀穿过长廊跑得飞快,他远远便瞧见愣愣站在前头的华服男子,忙加快了步子上前道:“侯爷,原来您在这,大人到处找您呢!”
男子的目光从方婳身上收回,他愤恨地将折扇往地上一掷,转身道:“走,去见鸿之!”他正想见他,好当面问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眼前喧闹的人群渐渐往宫门口而去,金殿门口,静静立着一人,一袭蟒袍庄严肃穆,轻薄日光散着周身王者之风,他伸手扶着汉白玉栏杆深深凝望着远处。
“殿下,秀女们您可是一眼未瞧。”
晋王淡淡一笑:“太后速来多疑,本王瞧上一瞧,她指不定还疑心本王派了什么细作去皇宫,本王倒不如不瞧。”
张蕴笑了:“殿下说的是,您让臣收受贿赂,也是要让他们看看,这些秀女可不是殿下的人。不过说来也奇怪,那方婳……”
晋王一拢衣袖回身,打断他道:“不必你管的事便不要管,好了,你也是时候去宫门口送送他们了。”
“是,臣先告退。”
多达一百名秀女,光是马车便是浩浩荡荡的二三十辆,更别提一路随行的侍卫了。鸿之刚目送了几辆马车出去,转身就见一人直冲过来,一把就将他拉至一侧,质问道:“你是怎么办事的?那么丑的也能选上做秀女?”
鸿之一本正经压低了声音道:“侯爷,这是太后娘娘的意思。”
“姑母的意思?”他糊涂了,半天没反应过来。
鸿之侧身,谨慎地将一件东西从袖中取出,交给面前的公子,低语道:“侯爷请看。”
鸿之拿出的是一块玉佩,色泽剔透,盈如羊脂,最重要的是它上面镌刻着一个“容”字。“燕”乃大梁国姓,而“容”这一字,在如今早已不输国姓。当下太后专政,容家的信物有时比圣旨还好用!
锦衣公子下意识地一摸腰际,顿时恍然大悟,他一把夺下鸿之手中的玉佩就冲出门去,方婳在哪辆马车?他非把她找出来不可!这是他给她来见他的信物,她……她竟用它去贿赂鸿之!
欺君之罪
此去长安需要六七日的光景,盛夏天热,又是四人一辆马车,几个身体羸弱的秀女很快便中暑了。队伍不得不被迫停下,就地扎营。
方婳从马车上下来,仲夏夜的天空繁星闪闪,是那样美。她寻了安静处坐下,才喝了口水就瞧见一人大步朝自己走来,她来不及抬头,他的影子已压下来,有力的臂膀一把将她拉往一侧的树干后。
“来人啊!”方婳惊慌地叫出声来。
那人没捂她的嘴,冷笑道:“只管叫,叫来了人我就把你的秘密公布于世!”
方婳一惊,心下百转千回,尚未明白他知道她哪一个秘密,借着月光,男子的面容她却是看清了:“是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初见他在洛阳花会上,再见是在晋王宫,如今他却又出现在这里?
不是侍卫,却也不像朝廷命官……
方婳正努力地想,那一个仿佛是听到了一个笑话,琥珀色的眸子盯住她,启唇道:“我是谁你会不知道?”
方婳愣住:“我不知道!”这人怎么这样奇怪!
他强压住心头怒火,将手中的玉佩塞给她,咬牙道:“还认得这块玉佩?我给你时你就高兴得心花怒放了?我真是蠢!居然会把这东西给你!”
月白光皎洁,玉佩上精心雕刻的那个“容”字清晰无度。
方婳不自觉地撑大了眸子,“你是太后娘娘的什么人?”
他看她无辜的表情真是气不过,夺下她手中的玉佩便道:“得了,别装得像是此刻才知晓我是容家的人一样!我不过是当了一回看你受辱的观众,我竟不知你居然把我当做你往上爬的踏脚石!”他素来骄傲,从小到大便是爹娘手心里的宝,就连姑母也是很疼惜他的,这天下还没人能叫他心里这样不舒坦过,他非得出了这口恶气不可!
他气得连呼吸声都粗了,却不想身侧的女子竟是痴痴地笑起来。
“你笑什么?”
她笑她终于知道了入选的真相,不是燕修,与燕修一点关系也没有,他到底不曾给过她半分挣扎的机会。她含笑望向他,却是道:“我笑你居然为此生气,而我不过是看都没看这玉佩上的字便将它丢进了锦盒里给了大人。”
他吃了瘪,皱眉道:“你说真的?”
“真的。”
“你敢不敢以你脸上的疤起誓?”
她的眼底浮起了不解,脱口问:“为什么?”
他终于扳回一局,原本面上的愤怒早已难掩笑意:“因为这疤是假的。”
她直直地望着他,玉眸中惊窒、不解、惶恐一闪而过。她拼命稳住了情绪,强挤出一丝笑容给他:“我不知道你说什么。”耳畔却又记起他曾说——他们不选你,是因为他们不会欣赏你的美。
难道他并不是想夸她的内在美,他根本就是在说她其实没毁容的事?可是,他怎么会知道?
她的目光忽闪,分明是在思忖。他闲闲往草地上一坐,单手撑在地上望着她,笑道:“随行官员已将你们所有人的相貌特征记录在册,一旦被人发现你的疤是假的……”他故意拖长了音,“你这可是欺君大罪!”
是友非敌
先前的怒不可遏早已在他面上寻不到踪迹,方婳却已知晓了,她是输了,输得那样彻底。若非手握真凭实据,他断断不敢说得这般肯定。
真是成也萧何败萧何!
她吐了口气,放弃了最后的挣扎:“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撑着草地的手松了,她以为他要起身,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却见他只是盘腿坐正了身子,目光一抬,落在她美丽的玉眸上。
“那日洛阳花会,你脸上的面纱掉落时我便知道了。这世上,若论易容术,我容止锦认二,天下无人敢说自己一。你这点雕虫小技又怎么能逃得过我的法眼!”他说得得意了,完全忘了他这是来兴师问罪的。
方婳本能地抬手抚上脸颊,喃喃道:“真这样假?”
“你想听实话?”
她点头。
容止锦拍了拍身侧,道:“过来。”
她听话地坐下了,他才侃侃道:“老实说你这疤做得也还算可以,你能顺利骗了那么多人,不过是因为他们一眼瞧见你的脸都觉得太丑太恶心,都不屑再看二眼。但倘若你遇上几个不怕恶心的,让他们近看几眼,他们若再看不出来,那就是瞎子。”
他说得不错,她也是怕如此,所以才日日戴着面纱的。
“你要去揭发我?”
“我为什么要去?再说,你如今在鸿之眼里可是太后娘娘的人,就是疤是假的,他也不敢说。”
我家王妃可甜可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