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4章

宝琴识趣地告退,容芷若款步上前,见他转了身,她便跟上他的步子。燕淇再延宁宫的后花园转了一圈,听容芷若细细地说哪里又多了几株花,池子里又新添了几尾锦鲤,他低咳一声打断她的话:“朕知道这段时间要你做个宫女委屈了你。”

女子一时间愣住,她抬眸呆呆地望着他,明媚日光下,他的笑容那样清晰,她的心“扑扑”地跳动起来。

燕淇开口道:“朕已打算将你赐婚给袁向阳的二公子袁逸礼,他如今已是礼部尚书,会有锦绣前程。由朕做媒,他必不敢负你。”

她还以为他说要纳她为妃的话,没想到竟是……

容芷若的樱唇认不出颤抖,她蓦地跪下道:“奴婢不愿!”

“芷若……”

“皇上不必再说了,这辈子,奴婢铁了心要留在太后娘娘身边伺候,倘若您执意要赐婚,那奴婢唯有一死!”她低着头,说得那样拒绝。

燕淇略蹙了眉,闻得容止锦的声音传来:“那就让她一辈子做个老姑娘,皇上还不快快应下了!”燕淇抬眸,见他摇着金边折扇而来,近了,轻拉着燕淇至一边,低语道,“您还不了解她的性子?您越是逼她越是不肯,随她去,说不定哪天她自个看上了哪家公子,届时您拦也拦不住!”

燕淇的瞳眸一笑,容止锦睨了地上的女子一眼,又道:“不过她的心思您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燕淇咳嗽一声道:“朕心里有人。”

容止锦的眸子瞬间撑大,瞧见眼前之人已拂袖而去,他立马拉了容芷若一把,丢下一句“回去”,便抬步追出了延宁宫。

“皇上,皇上,您等等臣!”他跑得那叫一个快,跟在燕淇身侧便问,“您心里的人是谁?”

从未听他提过呀!

他不说话,容止锦便道:“难道真的是新封的婉昭仪?”

“是妩婉仪?傅美人?”

前前后后把后宫佳丽都数遍了,也不见燕淇动一下眉头,容止锦的心头微震,那副容颜已浮上心头,他将折扇一收,咬牙道:“不会真是方婳那个丑八怪!”

乍一听闻他这样评价方婳,燕淇的嘴角一扬,适时站住了步子。容止锦的脸立马垮了,急着道:“她那么丑怎么能配得上您呢!再说,她还是被袁逸礼扔掉的一只破鞋,您可是皇上,您那么高高在上怎么能要这样一个破烂货呢!”

燕淇笑出声来,朗朗道:“朕要去御书房听朕的皇叔们述职了,止锦,你慢慢玩。”

“哎……”容止锦尚未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不过御书房不是他能去的地方。他有些郁闷地转身,突然“啊”了一声。怪不得皇上叫他慢慢玩,方婳和苏昀丫头是什么时候站在那边的?虽隔得有些远,可他说得那么大声……

方婳的眉心紧蹙,苏昀气得牙齿“咯咯”响了,她们才路过就听见老远传来容止锦大骂方婳丑八怪、破鞋的声音,要不是碍于场合,她早就冲上去揍他了!

方婳拉一拉她的衣袖道:“阿昀,我们走。”

苏昀从鼻息间哼了一声出来。

片刻,容止锦果然追上来了:“方婳,苏丫头,别走那么快啊!”

苏昀狠狠剜他一眼,讽刺他道:“您心里想叫方破鞋?”

“你你……”

“你什么你,难道您也想学九王爷打奴婢二十大板吗?”容止锦的性子她摸着了,才不怕他。

容止锦推她一把,跟着方婳走进上阳行宫,道:“她笨,难道你也不明白吗?我那样说不过是不想你跟了皇上,你自个也看到了,皇上今儿封这个,明儿封那个,做他的人有什么好?”

另一边的长廊上,燕修正与一个宫女走过,方婳将目光收回,笑着道:“奴婢就是想做皇上的女人,秀女入宫,谁不想成凰成凤,奴婢也不例外!”

容止锦的脸都绿了,苏昀将他挤至一边,道:“侯爷您就一边儿凉快去,您哪能跟皇上比呀!您比皇上帅吗?您比他有钱吗?”

正说着,三人进了房间,容止锦不甘指着苏昀道:“苏丫头,你可别忘恩负义!”

苏昀回头就捡起两册书籍还给他:“您说这个吗?喏,还给您!”反正这两本她都背出来了,还就还了。

容止锦把两册书籍踩在脚底,咬牙道:“那你敢不敢把你的脸还给我!”

“哎呀!”苏昀捧住脸,叫道,“侯爷您好猥|琐,居然要奴婢把脸也给您,您不要脸,奴婢还要脸呢!”

方婳见他二人吵得起劲,摇摇头退出去。其实容止锦的苦心她又怎会不明白,指尖滑过脸颊的伤疤,这疤虽是假的,可别人就该这样看她?

丑八怪。

燕修呢?也这般看她吗?

方婳的心一沉,嗤笑怎好端端又想起了他。转过一簇花丛,竟赫然瞧见燕修就直直站在那里,身侧的宫女却不见了,她没有靠近,远远地朝他行礼。他却道:“将来你做皇上的妃子,若敢伤害她,本王会恨你!”

她握着锦帕的指尖微颤,竟是笑了:“我宁愿你恨我。”

恨便是恨了,至少他心里还记得她。

他的宫女跑来,说他要的书找着了,他接过,再不看方婳一眼便离去。

方婳苦涩一笑,转身时瞧见袁逸礼带着几个宫人朝这边走来,这个时候王爷们都去御书房述职了,袁逸礼正好可以趁机来问话。方婳巧妙地避开他,待回去时,容止锦已经走了,听苏昀的话说,他没占到便宜,好像很是郁闷的样子。

方婳没有多问,目光落在桌上的一盒药膏上,她蹙眉问:“哪里来的?”

苏昀挑挑眉:“你的老情人派人送来的。”

她对袁逸礼的称呼令方婳又好气又好笑,苏昀放下手中的医书道:“婳婳,浪子回头金不换呢,你当真不给个机会,铁了心就要皇上了?”

苏昀不答,拿起药膏就出去。

在院中站着等,袁逸礼办完事果真就回来了。烈烈日光下,女子就这样坦然站在一株金桂旁,站得有些久,她的额上冒出了细细的汗,袁逸礼顿了顿随即往前走去,她径直过来,将手中的要给递给他。

他不接,她便搁在他身侧的石头上。

“这是……”袁逸礼才启了唇,她便抢先开口道:“若是皇上给的,您就拿去还给皇上,奴婢一介贱籍,用不得这么名贵的药。”

她的弦外音他早听出,知她已知道这是他送的药。

袁逸礼的脸色沉沉,胸口似怒似压抑,说不清的感觉。

方婳朝他福了身子转身,又道:“大人与奴婢早就一刀两断,互不相欠。”

断了吗?洛阳花会那一次,他曾以为是断了,可后来宫中再见,他曾听她被人诟病、羞辱,他心中没有快意,竟有一丝淡淡的怒。仿佛他能弃她,却不准别人辱她。他恨九王爷,便不能让他欺负她。袁逸礼自嘲一笑,也许大哥说得对,他就是小气。

半月,转瞬即逝。

王爷们述职期限一到,必须马上回到封地去。皇上却下一道圣旨,以九王爷燕修体弱,洛阳白马寺路途遥远为由,将其安置在长安城的灵空寺。

“惨了,九王爷惨了。”苏昀跟着方婳去夙锦轩的路上忍不住道。

方婳不说话,燕淇的心思再明白不过,摆明了就是不想让燕修过得太舒服。怕在白马寺消息不够灵通,若将他安置在长安,还能时不时折磨折磨他。

方婳是奉旨去夙锦轩帮忙给九王爷收拾东西的,宫人们正里外忙着,她步入内室,见他就闲坐在窗边,一手还握着书籍,目光远远望着,似在想什么事情。她一声“王爷”似惊到了他,手中的书籍“啪”的一声落在地上。

方婳忙上前替他去捡,他亦是弯腰,冰凉指尖触及她纤细手指,他一惊,适才看到了方婳。她从容捡了书籍起身,竟发现是一本佛经。昔年在白马寺,觉明大师总叫她多看些佛经,说佛经最能让人心静。

他怕是时常要想起婉昭仪?便只能这般才能稍稍静心。

方婳收回了心思,将书搁在桌面上,低语道:“外头都已收拾妥当,奴婢来问,可否叫他们进来收拾?”

他起了身,却道:“不必。”

她知他的东西不喜别人乱碰,便道:“那奴婢……”

“王爷!”一道声音自外头传来,接着元白已冲进来。方婳回头,又见跟在他身后的华年成。

她一愣,怪不得他说不要,原来是在等他们。元白自是已瞧见她,他看她的目光永远那么不怀好意,方婳却扬了唇。

华年成吃惊道:“方姑娘?”

他分明还想再问,却听燕修淡漠道:“方典正请出去。”

所有宫人都候在外头,里头只剩元白与华年成替他收拾。方婳呆呆望着,她牵过他的手,还睡过他的床呢,没想到到头来,他身侧最亲近的,仍只是元白与华年成,丝毫没有位子留给她。

“方典正。”苏昀上前叫她,她回过神来,吩咐道:“收拾好的东西都带出去,马车在宫门口等着。”

宫人们应声下去,方婳迟疑须臾,终是转身离开。苏昀跟着她出了夙锦轩,在路边折了一根柳枝把玩着,一面道:“知道吗?在我那个世界,你这样的就叫犯贱。他心里没你,你还巴巴地凑上去,活该难受。”

方婳被她骂,却不生气,笑了笑道:“我才没有难受,我告诉他,我是要做皇妃的人,跟他的婉儿争宠呢。”

“真的?”苏昀一听浑身使劲,拉住她道,“太好了!婳婳我支持你,让那些妃子们全部变成浮云,我帮你做皇后!”

方婳瞪她一眼,低声道:“皇后的位子,皇上早就留了人了。”

苏昀的眸子一缩:“谁呀?”

“我不知道。”她只见过燕淇视若珍宝的璎珞,却从未听他提过。

后来燕修走的时候,听闻楚姜婉偷偷地去了宫门口,此事不知被谁看了去,一转身就让皇上知道了。皇上大怒,罚她在紫宸殿跪了两个时辰。

流儿断了汤药进来,见方娬喝了,才道:“小主,谁不想早早诞下龙子,您怎喝这种药?”

方娬握着帕子悄然拭去唇角的残汁,笑道:“你懂什么,眼下正是风口浪尖,我可不想跟昭仪娘娘那样时时被人盯着。”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她方娬又不是急功近利之人。

流儿恍然大悟,忙道:“小主英明!哦,奴婢听说皇上又召见方婳了。”

方娬不语,自是为了王爷们述职期间上阳行宫的事,可她隐隐觉得不妥,皇上如此接近方婳,对她来说始终是一个威胁,得想办法阻止才是。

琉璃灯光映着碧玉杯盏,莹莹透亮,燕淇低头抿一口,淡淡笑道:“坐。”

方婳敛起神色,低头道:“奴婢不敢。”

他笑出声来,指尖轻轻转着白玉棋子,道:“你在止锦面前可没什么不敢的。”

容止锦是容止锦,他能和皇上您比吗?方婳在心里小声嘀咕着。

面前男子已起了身,珠帘碰撞,环佩声动,那人已然出了内室。扑面一阵暖风袭来,方婳才见他伸手推开了东窗。

“婳儿。”他低唤她。

方婳跟上前,恭敬道:“奴婢在。”

“会弹琴吗?”

“略会。”

“那给朕弹一曲。”

“是。”她应声。

外头钱成海忙下去命人抱了琴来,方婳敛襟坐下,试着拨了几弦,琴音清澈。她素手拂过,琴漆已有细细的断纹,方婳微微蹙眉。

燕淇的声音传来:“怎不弹?”

方婳略一笑,垂眉道:“奴婢怕技艺生疏,污了如此好琴。”

他朗声一笑,“那你倒是说说,此琴如何之好?”

女子低垂目光,内室灯光旖旎,明晃晃倾泻在琴身上。她如玉指尖淌过,缓声道:“此琴以桐木取材,通体墨色,细看,又隐隐泛着幽绿,犹如绿藤缠绕其上……琴漆略有断纹,便可知它年代久远……”她一顿,蓦然抬眸道,“莫不是传闻中的‘绿绮’!”

他含笑望着她,赞许道:“朕还真是要对你刮目相看了。”

方婳又惊又喜,细细又看,怪不得她方才试音时便觉得音质如此之佳。“绿绮”乃上古名琴,因其琴弦是马尾所致,无法承受岁月摩挲,她还以为早就已经毁了,没想到居然在皇宫里。

她情不自禁地弹了起来,琴音袅袅,浑然天成。

燕淇拂袍落座,自顾倒了茶喝。目光浅浅地落在女子的身上,光晕淡淡散在她的侧脸,竟是这样的美。

方婳一曲一曲地弹,他在边上一杯一杯地喝。

自洛阳来长安以后,她还不曾碰过琴。宫女是没有资格弹琴的,今日一弹,竟有些收拾不住。方婳不经意抬眸,见燕淇就这样直直地望着她,目光迷离,她暗吃一惊,灵动指尖飞快地收住,忙起了身。

琴音戛然而止,他似才回过神来,却只道:“朕还记得当年,她也是坐在这里弹琴,与你差不多的年纪,皇爷爷还夸她弹得好。”

方婳微微震惊,脱口道:“这是公主的琴吗?”

他“唔”一声,继续道:“是袁将军送的,她说她最憧憬的生活,便是与袁将军在一起,他舞剑,她抚琴。”

只可惜,这样的日子还没开始,公主便已香消玉殒。

她见他握着杯盏的手因为太过用力,寸寸筋骨分明。

“皇上。”她忍不住唤他一声。

他搁下了杯盏欲起来,却像是没站稳,他情急之下抓了一把,便连着桌巾一并摔倒在地上。“哗啦”的声音已将外头的宫人引入。

“皇上!”方婳本能地朝他跑过去,才要伸手去扶他,却听钱成海的声音传来:“方典正!”

她一惊,回头望一眼,钱成海的脸色有些沉,他叫一声“玉策”,玉策忙上前将燕淇扶起来。他却笑了笑:“朕没醉。”

此刻靠得近,方婳才闻得他身上淡淡的酒气,她还以为他只是在一旁饮茶,没想到竟是酒吗?

钱成海已上前来,低声道:“方典正请回,皇上要休息了。”

方婳又朝燕淇看一眼,他的头顺势枕在玉策的肩上。

她从里头推出来,还能听到燕淇的声音:“钱成海,把‘绿绮’留下,日后就放在朕这紫宸殿里。”

外头的月光散散淡淡,方婳吐了口气。

都说天家没有感情,可她却在燕淇的身上看到了无与伦比的亲情,他对莹玉公主的疼爱,对她的思念,让方婳隐隐觉得难受。若是当年柳贵妃没有犯下那个错误,也许如今一切都不一样了。

“发生了什么事?”

我家王妃可甜可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