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婳睨她一眼,道:“那便是给了另一位大人。”
方才开口的秀女吃了瘪,却听傅云和道:“那位大人是朝廷派来监督选秀的,他可不收礼。”
“你怎知?”方娬的声音自门口传来,她一双明媚瞳眸却是死死地盯住方婳,那种愤怒早已不言而喻。
傅云和笑了笑,毫不掩饰道:“因为我见王员外家的小姐送了,被拒绝了。”
方娬一怔,似是想起傅云和口中的王小姐了,她已落选,自然不会出现在这里。方婳却是惊讶,怎会……
方娬看她更是像看一个怪物,分配房间的时候也不愿与她同屋,倒是傅云和说不介意。夜里方婳却是怎么也睡不着,傅云和说那位大人是不受贿赂的,那她怎就入选了呢?
谁在帮她?
被藏于心底的那个名字从心口跳出来,她猛地坐了起来,燕修,是他吗?
连着两日,方婳都心不在焉,她打听到那位大人叫鸿之,怪不得她问那锦衣公子那是不是“张大人”时他会说是。方婳很想当面问问鸿之到底为什么帮她,真的是因为燕修吗?可她又害怕知道答案,倘若真的是,她还舍得走吗?
三日,百名秀女已齐,便要出发去大梁都城长安了。
下人们进进出出地准备随行物品,丫环们都哭哭啼啼地与自家小姐分别。只因上头吩咐,所有秀女一律不得带家里的丫环上路。
“那谁伺候我们呢?”问话的是池县令的千金。
传话的侍女浅笑道:“将来各位小姐若有幸蒙皇上圣宠,还怕没有伺候的人吗?”
“那,若是没选上的呢?”池月影继续问。
侍女低声道:“那便换落选之人伺候别人了。”
池月影的脸色一瞬间变了。
先帝驾崩后,除却太皇太后、太后、皇上身边伺候的几个大宫女未动之外,各宫掌事宫女全部调离原职。新帝登基,前朝风谲波诡,后宫闺阀格局自然也要注入新鲜血液。
而历代女官无一不是出身名门。
锦衣公子
刺目的日光被厚重的云层遮住,方婳抬眸之际便见了负手立于前方马车边的鸿之。她不自觉地握紧了帕子,咬着菱唇,内心挣扎一番,她吐了口气,还是打算上前问个明白!
她才跨出了一步,一侧有风至,暖意里夹着笑。
“我等了你两日,你今日才来找我吗?”还是洛阳花会上遇见的他,他今日换了身赭色长袍,腰际环佩琳琅,一手的水墨金边折扇轻轻摇晃。
方婳睨他一眼,不禁想到那日初见袁逸礼,他也着过淡赭的衣裳,而面前之人与之相较,更有一种纨绔味道。
他的眼睛眯得更小了,用力扇了扇,道:“我早说你不会入选的,没关系,你也不必泄气,他们不选你,是因为他们不会欣赏你的美。”
方婳淡淡一哧:“你也想说我心地善良,能歌善舞,聪慧异常吗?”
他的长眉一扬,却听她又道:“让你失望了,我入选了。”
“什么?!”
他大叫一声,手上的镶金扇骨竟被他生生折断了。
方婳不觉蹙眉,心下想这人还真是奇怪得可以!
王宫的侍女近前来说请各位秀女上车,方婳再不看他,径直随侍女离去。
对面,一个侍卫手按着佩刀穿过长廊跑得飞快,他远远便瞧见愣愣站在前头的华服男子,忙加快了步子上前道:“侯爷,原来您在这,大人到处找您呢!”
男子的目光从方婳身上收回,他愤恨地将折扇往地上一掷,转身道:“走,去见鸿之!”他正想见他,好当面问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眼前喧闹的人群渐渐往宫门口而去,金殿门口,静静立着一人,一袭蟒袍庄严肃穆,轻薄日光散着周身王者之风,他伸手扶着汉白玉栏杆深深凝望着远处。
“殿下,秀女们您可是一眼未瞧。”
晋王淡淡一笑:“太后速来多疑,本王瞧上一瞧,她指不定还疑心本王派了什么细作去皇宫,本王倒不如不瞧。”
张蕴笑了:“殿下说的是,您让臣收受贿赂,也是要让他们看看,这些秀女可不是殿下的人。不过说来也奇怪,那方婳……”
晋王一拢衣袖回身,打断他道:“不必你管的事便不要管,好了,你也是时候去宫门口送送他们了。”
“是,臣先告退。”
多达一百名秀女,光是马车便是浩浩荡荡的二三十辆,更别提一路随行的侍卫了。鸿之刚目送了几辆马车出去,转身就见一人直冲过来,一把就将他拉至一侧,质问道:“你是怎么办事的?那么丑的也能选上做秀女?”
鸿之一本正经压低了声音道:“侯爷,这是太后娘娘的意思。”
“姑母的意思?”他糊涂了,半天没反应过来。
鸿之侧身,谨慎地将一件东西从袖中取出,交给面前的公子,低语道:“侯爷请看。”
鸿之拿出的是一块玉佩,色泽剔透,盈如羊脂,最重要的是它上面镌刻着一个“容”字。“燕”乃大梁国姓,而“容”这一字,在如今早已不输国姓。当下太后专政,容家的信物有时比圣旨还好用!
锦衣公子下意识地一摸腰际,顿时恍然大悟,他一把夺下鸿之手中的玉佩就冲出门去,方婳在哪辆马车?他非把她找出来不可!这是他给她来见他的信物,她……她竟用它去贿赂鸿之!
欺君之罪
此去长安需要六七日的光景,盛夏天热,又是四人一辆马车,几个身体羸弱的秀女很快便中暑了。队伍不得不被迫停下,就地扎营。
方婳从马车上下来,仲夏夜的天空繁星闪闪,是那样美。她寻了安静处坐下,才喝了口水就瞧见一人大步朝自己走来,她来不及抬头,他的影子已压下来,有力的臂膀一把将她拉往一侧的树干后。
“来人啊!”方婳惊慌地叫出声来。
那人没捂她的嘴,冷笑道:“只管叫,叫来了人我就把你的秘密公布于世!”
方婳一惊,心下百转千回,尚未明白他知道她哪一个秘密,借着月光,男子的面容她却是看清了:“是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初见他在洛阳花会上,再见是在晋王宫,如今他却又出现在这里?
不是侍卫,却也不像朝廷命官……
方婳正努力地想,那一个仿佛是听到了一个笑话,琥珀色的眸子盯住她,启唇道:“我是谁你会不知道?”
方婳愣住:“我不知道!”这人怎么这样奇怪!
他强压住心头怒火,将手中的玉佩塞给她,咬牙道:“还认得这块玉佩?我给你时你就高兴得心花怒放了?我真是蠢!居然会把这东西给你!”
月白光皎洁,玉佩上精心雕刻的那个“容”字清晰无度。
方婳不自觉地撑大了眸子,“你是太后娘娘的什么人?”
他看她无辜的表情真是气不过,夺下她手中的玉佩便道:“得了,别装得像是此刻才知晓我是容家的人一样!我不过是当了一回看你受辱的观众,我竟不知你居然把我当做你往上爬的踏脚石!”他素来骄傲,从小到大便是爹娘手心里的宝,就连姑母也是很疼惜他的,这天下还没人能叫他心里这样不舒坦过,他非得出了这口恶气不可!
他气得连呼吸声都粗了,却不想身侧的女子竟是痴痴地笑起来。
“你笑什么?”
她笑她终于知道了入选的真相,不是燕修,与燕修一点关系也没有,他到底不曾给过她半分挣扎的机会。她含笑望向他,却是道:“我笑你居然为此生气,而我不过是看都没看这玉佩上的字便将它丢进了锦盒里给了大人。”
他吃了瘪,皱眉道:“你说真的?”
“真的。”
“你敢不敢以你脸上的疤起誓?”
她的眼底浮起了不解,脱口问:“为什么?”
他终于扳回一局,原本面上的愤怒早已难掩笑意:“因为这疤是假的。”
她直直地望着他,玉眸中惊窒、不解、惶恐一闪而过。她拼命稳住了情绪,强挤出一丝笑容给他:“我不知道你说什么。”耳畔却又记起他曾说——他们不选你,是因为他们不会欣赏你的美。
难道他并不是想夸她的内在美,他根本就是在说她其实没毁容的事?可是,他怎么会知道?
她的目光忽闪,分明是在思忖。他闲闲往草地上一坐,单手撑在地上望着她,笑道:“随行官员已将你们所有人的相貌特征记录在册,一旦被人发现你的疤是假的……”他故意拖长了音,“你这可是欺君大罪!”
是友非敌
先前的怒不可遏早已在他面上寻不到踪迹,方婳却已知晓了,她是输了,输得那样彻底。若非手握真凭实据,他断断不敢说得这般肯定。
真是成也萧何败萧何!
她吐了口气,放弃了最后的挣扎:“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撑着草地的手松了,她以为他要起身,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却见他只是盘腿坐正了身子,目光一抬,落在她美丽的玉眸上。
“那日洛阳花会,你脸上的面纱掉落时我便知道了。这世上,若论易容术,我容止锦认二,天下无人敢说自己一。你这点雕虫小技又怎么能逃得过我的法眼!”他说得得意了,完全忘了他这是来兴师问罪的。
方婳本能地抬手抚上脸颊,喃喃道:“真这样假?”
“你想听实话?”
她点头。
容止锦拍了拍身侧,道:“过来。”
她听话地坐下了,他才侃侃道:“老实说你这疤做得也还算可以,你能顺利骗了那么多人,不过是因为他们一眼瞧见你的脸都觉得太丑太恶心,都不屑再看二眼。但倘若你遇上几个不怕恶心的,让他们近看几眼,他们若再看不出来,那就是瞎子。”
他说得不错,她也是怕如此,所以才日日戴着面纱的。
“你要去揭发我?”
“我为什么要去?再说,你如今在鸿之眼里可是太后娘娘的人,就是疤是假的,他也不敢说。”
方婳想起他手中的玉佩,自然明白怎么回事,她又看着他道:“你会帮我。”
“何以见得?”
她笑了:“既不是敌人,自然就是朋友。”
他也跟着笑了,一笑,眼睛便如弯月,只剩下欢乐的缝。方婳见他起了身,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我帮你。”他在心里开心地想,帮她把疤做得真真儿的,她就一定会落选。
容止锦自己也闹不明白为什么不想让她做皇上的女人,他只知洛阳花会上初见,她是那样与众不同。他的谜题曾考过很多人,却只她答了上来。被袁逸礼当着天下人之面羞辱抛弃,她没有歇斯底里,没有哭没有闹,只淡淡地问了一句“为什么”。
容止锦便又笑,一直笑,一路笑。
“侯爷何事这般开心?”鸿之不知何时出现在他面前。
容止锦忙低头咳嗽一声,“没什么,大人都忙完了?”
鸿之点头道:“营帐都已搭成,下官让人备了酒菜,侯爷可要一起过去小酌几杯?”
容止锦摇头道:“不必了,我还有点事。”他确实有事,晚上还赶着去做一条真真儿的疤呢!
他走到营帐前,却听鸿之的声音再次传来:“侯爷,方婳虽是太后娘娘的人,可她的身份还是秀女,您最好别与她走得太近,若传出去,对你们都不好。”面前之人是太后的侄子,国舅爷的小公子,有些话他也不宜说得过重。
容止锦的眉头一蹙,果然眼睛多的地方人就不太自由。他挥了挥手:“知道了,不会让大人为难的。”
易容之术
翌日大早,方婳才梳洗打扮好便听外头有侍卫说大人召见她。她忙收拾下跟着侍卫前去,鸿之就站在前面的小河边等她,方婳一到,他就挥手遣了侍卫回去。
“参见大人。”方婳规矩地行了个礼,与他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鸿之却冲她笑,开口道:“我有样东西要送给你。”
方婳的心猛地一跳,一时间忘了说话。他朝她伸出手来,掌心空空,哪里有什么东西,倒是有一条——疤?方婳惊窒片刻,恍然大悟道:“是你!”
“哈哈。”“鸿之”一笑,露出容止锦本来的声音来,他得意地冲她挤眉弄眼,“如何如何?不赖?”
昨日他说他自己易容术天下一时,方婳还有些觉得他夸大其词,今日一见,果真令人叹服!无论是他装扮的鸿之,还是他给她做的疤,都完美得天衣无缝。
他替她换了伤疤,她迫不及待地趴在水边看,浑然天成,靠得再近也辨别不出真假!
她回头惊喜地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他伸手冲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轻声道:“我做了什么吗?”
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笑起来。
鸿之一早起来就没见容止锦,走过一个营帐时,闻得几个秀女在议论:
“你们说大人那么早见方婳干什么呀?”
“谁知道呢,她是大人保进来的,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大人和她之间是不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啊?”
“嘘——别乱说,一个是秀女,一个是监督选秀的官员,这若传出去是要杀头的!”
鸿之的步子渐渐地沉重了,他今早何时见过方婳了?
至此以后,方婳身边似乎从来不缺人,有时是尖脸侍女,有时是圆脸侍女,再隔天又换了一个红脸侍女,总之每天换人,从不间断。长长的队伍里议论声此起披伏,所有人都想知道方婳是怎么做到跟那么多侍女都交好的?
鸿之的头是一天比一天大,他早就听闻国舅家的小侯爷顽劣,看来这先前的时日他真是太给他面子了,居然让他过了那么多天平静的日子!
一个侍卫上前来,皱眉问:“大人,与方秀女说话的那个侍女叫什么?真漂亮,属下怎么从没见过?她也是随行从长安城来的吗?”
鸿之顺着侍卫的目光瞧去,只看了一眼,他差点就从马背上摔了下去。那是什么侍女?那张脸分明就是容止锦的妹妹容芷若!
方婳已注意到很多侍卫的目光都看着容止锦,她压低了声音道:“你今天的扮相太惹眼了,你不是说最好扮相平庸一些吗?”
容止锦一个劲地打哈欠,揉着眼睛道:“每晚做面具,我都累死了,所以我昨晚想偷懒一下,正好发现我从长安来时还带了一张我妹妹的面具,就顺手拿出来用了。”
“什么?”方婳惊叫一声,她忙捂住了嘴,“这是你妹妹?”
我家王妃可甜可盐